三个女人

碣石清风

　　　　　　　　　　　文/碣石清风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


　　平静的柳树沟。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


　　张平平跟丈夫吵架后，盛怒之下，疯了似的闯出家门。丈夫乔贵廷骂她偷汉子，野汉子就是罗一鸣。张平平肺都气炸了，这不是胡沁吗！跑出来，她就后悔了，黑灯瞎火的去哪里？情急之下她想，你不是说我跟着罗一鸣吗，我就去找他！她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奔到了瓜园，却不敢走近瓜棚，站在瓜园外探头探脑张望着。


　　此时，罗一鸣正用大蒲扇驱赶瓜棚里的蚊子，突然发现有黑影靠近瓜园，以为是来偷瓜的人，一阵紧张，喊了一声，“谁？”拎着铁锹就冲过去。当他看清楚来人是张平平时，就一愣，深更半夜她来干什么？


　　张平平见了罗一鸣，气就消了，委屈涌上来了，不由自主地哭诉起冤情来，哭着哭着身子一倾要倒似的。罗一鸣一把扶住了她，不料张平平双手顺势抱住了他，瘫在罗一鸣身上，张嘴就亲罗一鸣。

　　罗一鸣吓坏了，“你这是干什么？”把她推开了。

　　张平平瘫坐在瓜田地头上……


　　罗一鸣对她好言相劝，张平平低头听着不再吭声。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却遭罗一鸣拒绝了。她这才认识到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好没趣，坐着想着，最后她有些难为情地站起来，瞅也不瞅罗一鸣，转身就走。罗一鸣想了想，远远地尾随跟在她身后默默地送她回家，他怕出意外。

　　夜深沉，星光暗淡；黑漆漆的田间路，七高八低；七拐八拐的街巷里，悄无声息。万籁寂静的村夜，连声狗叫都没有。还好，一路上没有碰到人。张平平感觉罗一鸣在自己身后走，就是不敢回头看，她心里抱怨着罗一鸣的绝情。至于罗一鸣什么时候回的瓜园？张平平没发觉。

　　途中一直无话，张平平抿着嘴，她亲了罗一鸣的脸后，口水越积越多，也舍不得吐。觉得很舒服，她在自家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猛地推开虚掩的屋门，乔贵廷俯卧仰脸骂道：“你她妈的还是回来了？有种你就死外头！”


　　张平平瞅也没有瞅他，也没有答话，脱鞋上炕，合衣面南墙而睡；乔贵廷“呸”地吐了口，也索性翻身面北墙而睡。


　　二人一直无话，各想各的心事。真正的同床异梦。


　　水华大清早就过来了。张平平夜里跑去瓜园她并不知情，她是向张平平炫耀喜信儿来的。丈夫郭宇振不当电工而又当了铁匠。他在学校念书时学的是铸造，这回他可是学所用了。乔贵廷本就心气不顺，听说郭宇振又学了铁匠，一阵嫉妒，“他奶奶的，好事都让这些狗崽子们干了！”心里愤愤不平，脸色就很不好看，没有理睬水华。他转身出去了。张平平见水华不好意思了，就说：“别往心里去，他就这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随着他又把昨天夜里跟乔贵廷吵架一事说了个大概，当然她并没有说去瓜园的事，那多不好意思呀。她记住了罗一鸣的话，她也懂得了把爱珍藏在心底的道理，明白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罗一鸣表示他会记着她的这份情的，这一句让她很满足，很欣慰，足以使她打消不想活下去的念头。当她被推出去的时候，她懵了，一阵天旋地转，她想到了死。

　　……


　　张平平从瓜园回家后胡乱睡了一觉，醒来倒也清醒。张平平此时听说郭宇振当了铁匠，故意抬高声音说：“当铁匠要比当电工好，公分挣得多，‘工分工分社员命根’啊，再说了，在人们的眼里，铁匠要比电工神圣得多，好歹那是门技术，技术学到手，一辈子有饭吃。”

　　乔贵廷还没有迈出大门，回了下头，故意咳了声又吐了口，拂袖而去。


　　水华却说：“你别说好处了，也有不好的地方。”


　　“我想不出有啥不好的地方。”张平平翻白了她一眼，心里话：“你这不是得便宜卖乖来了。”


　　“你忘了？人们不是说，有女不嫁铁匠郎，天天夜里补衣裳。”她说的也是实话，打铁时飞溅的火花溅到衣服上就是一个窟窿眼。


　　“你拉倒吧，只要能挣公分，补衣裳就补衣裳呗。又不是让你去扛山。”


　　水华还想说下去，她就是偏要正话反说，明明是好事，她偏偏要说它不好。她认为这样宣泄情绪，心里舒服好受。突然，听到郭宇振的喊声。她说了声，“喊我呢，以后有空再唠。”说罢就匆匆走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就跑着走了。


　　张平平走出屋门时，水华早没了影。张平平撇了一下嘴，“一声喊就掉了魂儿，也太下贱了。没见过！”


　　乔贵廷出去就没有回来，她想，他一时半晌回不来，就坐下来对着镜子照，想着昨晚上的事，好一阵出神，脸臊得象红布那样红……


　　郭宇振出师不利，一锤子险些把手指头砸掉。师傅不仅不心疼他，反而臭骂了他一顿。大队卫生员给他包扎后，师傅准他回家休息，但是没有工分，罚他不专心。


　　他呲牙咧嘴地回了家。水华见他的手指血糊糊的，闭上了眼睛，泪水就落下来。她心疼地劝导说：“这么危险的事，咱不干了，还是干电工吧！”


　　郭宇振却翻白了下眼睛，不耐烦的训斥她说：“你以为你是谁？想干啥就干啥，大队是你家开的？”他对自己出师未捷手先伤很感沮丧，她对自己受了伤后反而挨训受罚很感委屈。他心里不平静，很乱，水华的话让他很恼火，就借题发挥地骂道：“妈的，老娘们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他这人最小心眼儿，嘴又碎，没完没了的数叨起水华来。水华见自己好心变成驴肝肺，很气恼，但她知道自己说不过丈夫，就不再争辩，背过身去，暗暗落泪。


　　郭宇振数落半天不见水华回话，泄了气，就一头倒在炕上一门心思的琢磨如何当好铁匠的事儿。他真的不相信自己这个学铸造专业的中专生当不好一个铁匠。


　　水华见丈夫瞪着眼睛望房顶出神的空儿，悄悄地出了屋。


　　不知为什么，水华不知不觉间，她来到罗家。齐红花正在家里洗衣服，罗母跟女儿都不在家，抽空到自留地里翻薯秧子去了。水华心中暗喜，两个人好长时间没能这样面对面的唠嗑了。无拘无束，不遮不挡，推心置腹的谈唠那是结婚前的事情了。


　　她帮着齐红花把衣服洗好，晾好。二人面对面的坐在小板凳上，膝盖顶着膝盖，悄声细语的唠起来，后来声音就大起来，偶尔还一阵哈哈大笑，有时还骚的臭的骂几句。


　　水华突然叹了口气说：“说来说去，还是你们罗一鸣好，你们不打不闹，不吵不骂，多和睦。多少姐妹眼气呢。你别不知足了。”


　　齐红花也叹了口气，“家家都有八出戏呀。”她耐不住，最后还是说出自己的担心事，“乔贵廷明里暗里总说罗一鸣是张平平的野汉子。”


　　“乔贵廷的话你也听？他那破嘴，都顶不上好人的屁股。再说，自己的老爷们啥样你不清楚？罗一鸣是那种人吗！”


　　“咳，罗一鸣的为人，我放心；可张平平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个骚货，不骚，能跟乔贵廷搞上？”


　　水华想了想，半晌无话，“齐红花担的心也是，就平常，张平平看罗一鸣那眼神就很狐媚的，男人都是猫，有几个不得意腥的，就怕罗一鸣架不住那骚货的勾引。”这番心里话她没有说，她默默地望着齐红花，一阵发愣。


　　齐红花正想说什么，张着嘴，突然，门帘一动，张平平探头进来了。


　　水华和齐红花都吓了一跳，她怎么来了，莫非说她听到了她两的谈话？一阵恐慌，哑口，一时无话。


　　张平平倒是先开了口：“你们两个又说又笑的，好热闹呀，看看，把我都引逗过来了。你们说啥呢，让咱也听听，也好开开心。”


　　齐红花和水华相互望着就都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原来张平平什么也没听到哇。她不是来打架，而是特意来凑热闹。二人平静后，会心一笑，忙着热情拉张平平入座，虽然平时因为乔贵廷瞧不起张平平。二人想，她俩的悄悄话，若让张平平听到那可了不得啊。


　　张平平自从夜奔瓜园去找罗一鸣后，罗一鸣嘱咐她的话就全记在心里了，真的决心不再跟乔贵廷打架，她也决心少到罗家。她只要一想起瓜园偷情那一幕，就一阵脸红耳热，觉得臊得慌。她为自己的下贱吃惊，她更敬佩罗一鸣的人格。


　　此刻他又情不自禁来到罗家，鬼使神差？听说郭宇振受了伤，张平平就关切地问：“伤得重不重？怕不怕？”


　　“重呗，你说怕不怕？我瞅都不敢瞅。”水华说到这里眼圈就又红了。她后悔，不该让郭宇振由电工改当铁匠。她就又抱怨起来，“电工当得好好的，学啥铁匠？”


　　齐红花半晌无话，虽然对张平平的到来很反感，但还是不愿冷落了她，就嘻嘻哈哈地说：“铁匠不错呗，工分挣得多，不时的就吃顿好饭，还能有个零花钱。不错呗！”


　　“都说学会铁匠活，走遍天下不挨饿。”张平平顺着齐红花的话说下去，但不敢正面看她，她总有一股愧疚感，觉得对不住齐红花。自己差点把她老爷们抢过来，真没脸面见她。她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女人。她的脸自然就一阵红一阵白的，变颜变色。


　　她的这种表情变化，水华和齐红花当然看得清楚，觉得怪怪的，就是不知张平平在想什么。总是偷着瞅她一眼一眼的。


　　“说来说去，就人家乔克思命好，不当书记还能当校长。人家那才是能耐。”水华瞅着张平平怪模怪样地说，人们背后都把乔贵廷叫乔克思。


　　张平平一撇嘴，“你别夸他了，他除了耍嘴皮子还会干啥？”


　　“耍嘴皮子能挣工分就是能耐，不象罗一鸣，一年风吹日晒的，一天大汗小淋的，受累还挨骂。”齐红花替丈夫叫着委屈，这也是她的真心话。罗一鸣以社为家，一年累死累活，到头来也就是挣三百多个工，每个工就开八角钱，汗水不值钱呀。


　　水华也抱起不平来，“这个社会也真是怪，真正的能人她不用，乔克思那样的人却总能站个好地方。罗一鸣郭宇振哪点比不上他？就是没有好事干。罗一鸣看个瓜园还有人说闲话呢，说什么‘怎能让狗崽子看瓜园’？你说气人不气人？”


　　张平平知道水华是给她话听，因为乔贵廷就这样说。她没有生气，反而顺着水华的话说，“乔贵廷那样的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的话就当他放个屁。别往心里去。好不？”语气和态度都很诚恳。


　　齐红花听了很意外也很感动，她想不到张平平会说出这番话来，真的很难得。她对张平平的反感一下子就少了几分。水华见齐红花有了笑模样，自然就更加喜悦起来，兴趣大增。


　　水华说：“你这么作践乔贵廷，他若知道了，还不要了你的小命？”说罢朝着她笑。张平平也戏谑的说：“除非你个尖嘴薄舌的去报信，再说他要了我的小命，你乐啥？你顶缺，继我的位？”


　　“就你那个乔克思，只有你才看得上，我才没眼皮夹他呢！”


　　不知为什么，他们同时大笑，就水华笑得猛，前仰后哈的，泪花儿都笑出来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此话不假。罗家小屋里充满了笑声，她们说到高兴处，就相互撕打一气，女人间的打情骂俏更放肆更刺激。她们开心极了，从没这么开心过。


　　张平平格外兴奋，自嫁给乔贵廷以来也没这么爽心大笑过，姐妹们都拿她当外人，很少有人跟她说知心话，她孤独幽怨，没有好心气，这也是她跟乔贵廷常常打架的原因之一。


　　三个女人的言谈说笑，无拘无束，无忧无虑。三个女人的灵魂此时好像被净化了。她们非常融洽，没有丝毫芥蒂。水华不再挂记丈夫的伤痛；齐红花也不再对张平平耿耿于怀；张平平也不再忏悔和羞愧。




　　　　　　　2011，7，16完稿(共４０３９字)




[ 本帖最后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7-24 09:01 编辑 ]

碣石清风

原帖由 WL蔷薇 于 2011-7-27 20:21 发表
人物对话活色生香,写出了时代的隐疾,人心的隐痛.好文笔.学习了

谢谢朋友来读，尤其谢谢对本文的理解，你的理解切中了我的创作意图，谢谢，可谓知音也 希望多交流

碣石清风

原帖由 玫小寒 于 2011-7-27 09:05 发表
再露一下脸，呵呵。

谢谢对拙文的三次关注，真的很谢谢，我知道此文不被精华的原因，强调了人物个性淡化了主题，所以失败了。再努力吧。

玫小寒

再露一下脸，呵呵。

碣石清风

原帖由 玫小寒 于 2011-7-26 08:58 发表
又来了，欣赏，呵呵。

谢谢再来读，欢迎指教 问候

玫小寒

又来了，欣赏，呵呵。

碣石清风

原帖由 fyp950930 于 2011-7-23 09:35 发表
语言逼真，心里描写很到位，三言两语塑造了几个典型人物，读后令人生出一种幽怨、喟叹的情绪！ :handshake

谢谢点评，你的文字很精彩，向你学习:handshake

碣石清风

原帖由 飘逸枫 于 2011-7-25 19:52 发表
呵呵,三个女人一台戏哦,语言生动!问好!

谢谢朋友来读，谢谢给力:handshake 问好

碣石清风

原帖由 罗忠继 于 2011-7-25 10:44 发表
学习了，欣赏。

谢谢忠继来读，互相学习 问好

飘逸枫

呵呵,三个女人一台戏哦,语言生动!问好!

碣石清风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7-25 17:12 发表
三个女人个性突出。欣赏了

谢谢江版主来读，谢谢给力:handshake

山野农夫

三个女人个性突出。欣赏了

碣石清风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7-25 10:22 发表
也来欣赏了。

谢谢刘版主来读， 问候，辛苦了

罗忠继

学习了，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