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过世,我在姐姐家呆了一个星期。
回了老屋一转。去看了原来一起住在老屋的几户人家。
我是在姐姐家吃过中饭后动身的。农村的饭迟,到达老屋的时候,黄昏已经象一个衰弱的老人一样,蹲在老屋的墙根那儿了。
老屋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一半被小叔拆了,重盖了一栋两层楼的红砖房。虽是盖了不到两年的房子,却看不出新房子的新气象来。小叔伛偻着背,纯然是一个把黄昏背在背上走的老人了。小婶才近花甲,怎么看,都像是古稀之人。还有堂弟阿石。一个智障儿,三十多岁的人,却连屎尿都分不清,总是口水涎涎。唯有屋子里的彩电冰箱自来水,预示着如同早晨一般的希望。这希望是另一个堂弟阿文。阿文在深圳打工,是一个孝顺懂事又肯拼搏的年轻人。盖房子,置家电,装自来水,全是用阿文寄回来了的钱。说起阿文,小叔和小婶都是一脸的骄傲和自豪。
另一半,则和笼罩在灰暗的瓦片上、映射在班驳的老墙上的黄昏一样,一步一步走向衰退和死亡。并不是老屋的年龄有多老,而是原本住在老屋的人,选择了弃老屋而去,搬的搬了,走的走了。盖了新房搬家,是喜气洋洋的事。那走的呢。月娥叔婆家的灶凉了。祥发叔公家的房子塌了半边。属于我家那一份,假如不是小叔拆了,和他家那一份并在一起盖了新屋,怕也是一样的荒凉和寂寞吧。
和老屋一起老去的,还有门口的石灰坪。纵横交错的裂缝,是风吹出来的、雨淋出来的,还是日晒出来的?最应该是人畜兴旺时,人们、畜们踩出来的吧。我踩着自己的影子,挨着黄昏,在黄昏里沉思默想。
秋夜,屋场里谁家做红喜事,包了一场电影请屋场里的人、生产队里的人、一村子的人看电影。放影机在斗门这一头,银幕挂在祥发叔公家的墙上。坪里坐不下那么多人,我家楼下楼上的房子里,小小的窗户后面,全是一个挨一个的脑袋。
夏夜也不差。屋子里热,一家家都搬出凉床凉席子摆在坪里乘凉。老娘门一边张家长李家短闲磕牙、一边针线不离手或补衣服或纳袜底鞋底;爷们儿你一杆长烟袋我一杆长烟袋比谁的烟丝好、比谁吐出的烟圈儿大;最喜的是七八岁十来岁的无忧孩童,牵羊儿卖米儿、八都老虎在哪儿,玩得是不亦乐乎;要是刚好生产队分了西瓜,那一坪的瓜皮瓜子哟,一不留神,摔你一个四脚朝天……
谁,谁在喊我?“媛崽,快来呀。伯妈家里闷了糯米饭,有你一碗哟,慢了,你姐姐要从你碗里挖一筷子了。”哦哦,是已故的春英伯妈叫我。春英伯妈真是古怪,她自己有四个女儿,还不嫌多,硬跟我阿妈说,要我当她的满妹子。说出来的话,更是笑死人。“媛崽,你怎么不认得路嘞,明明是我的崽嘛,怎么跑到你阿妈的肚子里去了?”
咦,是月娥叔婆来了。月娥叔婆是个苦命人,二十多岁就守了寡,独自一人拉扯大一双儿女。童年的记忆中,叔婆总是搭拉着一张脸,难得听到她开怀大笑。脾气硬,心却不硬,谁家有难事求到她头上,只要她做得到,没有不帮的。有一年,我吃菌子中了毒,若不是叔婆收有菌子王,解了菌子的毒,我连长大的机会都没了——此刻更不能坐在黄昏的坪里,缅怀童年往事了。
祥发叔公是我还在家的时候就作了古了。叔公是个孤老,无儿无女。倘若那时不是有生产队,倘若不是一个队的人都是本家子侄,叔公的身后事都作难。因为有生产队,因为都是本家子侄,叔公的身后事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阿媛,天都快黑了,你还坐在坪里干什么?还不快进屋来。”是小叔叫我了。哦,我的小叔。童年,大雪,小叔背着我去河边的草窠里捡冻僵的麻雀。趴在小叔暖暖的背上,却跟小叔说,“小叔,你轻点踩,雪痛呢。”现在不是冬天,没有雪。小叔老了,我也不年轻,可那份温馨亲情还在。
正如老屋一样,虽然在黄昏的映照里,有一种苍茫凉和寂寞。但搬出了老屋,在镇上买了地盖了新房子的两户人家,却是越来越兴旺。正如黄昏,只是今天的太阳落山了,明天一早,一个新新鲜鲜的太阳就会东山后面爬上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潇湘珍珠 于 2011-8-5 12:00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