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罂粟

王克楠

　
　  2010年春天，H市武警内部发生一件破天荒的内部事件——队长吴志强用日本式长刀抹了脖子。
　　
　  时间是在凌晨发生的，就在武警大院，队长吴志强的办公室。在事件发生的前天晚上，队里刚开了一个会，研究对春季打击贩毒有功人员如何奖励，晚上十一点会议结束，队长就在办公室里的单人床上睡了。
　　
　  事件是通讯员小高第一个发现的，他给队长送一个急件，敲不开门，并发现门缝有一丝血，像是蚯蚓的尾巴，赶快报告给政委。政委老刘带人强行撞开了门，发现一级英模吴志强趴在办公桌上，血，把他包围了，桌子上放着沾血的长长的遗书......
　　
　　保护现场！保护现场！公安局刑侦支队来了，省公安厅来了，各路刑侦专家来了，找不到他杀的蛛丝马迹，英模吴志强就这样陨落了。政委老刘抱着吴志强的遗书，重重地把自己的摔在沙发上，嘴里喃喃地说，志强啊，你糊涂，你好糊涂啊！
　　
　　死亡定性后，拍了现场照片，然后把吴志强的遗体送到医院，需要缝补头颅，总得让英模保持完整的姿态去对面他的亲人吧。因此，政委在医院亲自看着外科医生为英模缝补头颅，并在英模苍白的脸上涂抹了整容类的东西，看脸色红扑扑的。这一切做好以后，才通知志强的妻子红梅。
　　
　　红梅是一所中学的数学教师。政委老刘亲自去的，并带了医生和急救的药物，预备紧急抢救这位弱不禁风的女子。当时为了降低影响，把红梅叫到了一个宾馆，在宾馆的房间，老刘以沉痛的口吻说了志强这件事，没有想到，红霞很冷静，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犯心脏病。红梅好像对一切在掌控之中，淡淡地说，刘政委，你不要担心我，志强的这个结果我是知道的。老刘安慰红梅道，也许是罪犯们的报复，这个案子正在调查中。红梅喝了一口水，说，不会是他杀，是志强自杀，他抗不住了。
　　
　　红霞没有立即跟着老刘去医院看志强，而是让自己的思绪凝集到另一个女人，远在山东老家的堂妹红云身上。红云是红梅的堂妹，从小俩人不仅仅是好姐妹，还是好朋友，所不同的是，俩人的命运不一样，红梅考上大学了，去城市当了教师，并嫁给了一名军人。而红云上了初中就不上了，先去济南学美容美发，后来嫁给了村长的儿子。没有想到的是，村长的儿子性无能，更没有想到的是，村长因为贿选被做当作反面典型撸下来了，村长的儿子在县城开个服装店，去河南进货的时候，出车祸死了。
　　
　　红霞和红云走的是两条路。红霞在学校是模范教师，丈夫志强是一级英模，俩人婚后有可爱的女儿......一切的一切都和乡下的那个可怜的红云没有任何的联系。产生联系的原因在于志强父亲的去世，这位倔强的老人，在临死前，只给他的儿媳妇——红霞，说了一件嘱托。吴家已经三世单传了，传到志强这里，如果没有儿子接香火，他去了祖宗那里不好交代。
　　
　　红霞满怀茫然和羞涩。她生下了女儿后，因为疾病割除了卵巢，她知道自己是无法完成公爹交给的任务了。埋葬完了老人，老人入土为安了。红霞回到学校，心里总是过不去这个坎，老人的嘱托总是在眼前闪现，怎样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学校开教学研讨会的时候，听有的教师互相开玩笑说到“借腹生子”，当时没有怎样在意，回到家，家乡里的堂妹的形象越来越清晰。红云比自己漂亮，人也聪明，现在单身，正想抱养一个孩子，如果......那不是极好的事情吗？
　　
　　有了这个想法，不知道怎样向志强说。志强的脾气刚硬，会不会恼怒呢？在志强35岁生日的时候，俩人破天荒去酒店为祝贺生日吃饭，少许的酒。回家，女儿在小房间睡了，夫妻俩缠绵无限，办完事，都无法入睡，红霞试探地说到了父亲的临终嘱托和自己的荒谬设想，预备好了被责骂的她，出乎预料没有被责骂。志强反而深深地亲吻了她，然后说，霞啊，这个事情爹也嘱托了我......平时爹的话可以不听，临终之言总是要落实的。红霞激奋说，强啊，你同意了啊？志强囫囵吞枣地说，算是一个议题吧，凭机缘，不要追求它。
　　
　　有了志强的“凭机缘”这句话，红霞有了动力，开始周密地策划这件事。她凑着暑假回了一趟老家，除了看望父母，就是找到了在镇里看美容美发店的红云，出乎预料送给了红云许多值钱的礼物，晚上，就睡在红云家，试探性地说起这件“借腹生子”的事情。红霞紧张地看红云的反映，随时准备说“只是随便说说，不要当真。”红云当时并没有立即说反对，还是赞成，过了好一会，给了她三个字——俺愿意。
　　
　　有了“俺愿意”三个字，红霞就开始紧张地策划见面的时间，什么时候见面？当然是在四月最好，四月对于吸毒贩毒的罪犯来说，是休整期，对稽毒的武警来说，也是休整期。四月的一天早晨，红霞试探性地对志强说，强，老家的红云妹妹来电话了，想来串亲戚，让她来不？志强不假思索地说，亲戚里道的，来吧。志强说完就忘记了，没有想到第三天红云就来了。志强跟着红霞去山东拜年时，隐隐约约见过红云一次，领略过红云的美，当时心想，偏远乡村里怎么会出落这样娇美的女子呢？没有想到红云说来就来了，刚刚三十岁的她只是少许打扮，就如仙女，况且穿一件，绿色的碎方格上衣，呈现出一种独特的乡村美。志强端详红云的时间只有几秒钟，很快就出去买肉去了，可是这几秒的表情是被红霞捕捉到了，她觉得她渴盼的事情有了一个好的开头。有了好的开头，未必有好的收尾，因此，她耐心地捕捉时机，不能把志强的四月份浪费了。
　　
　　时机终于来了，尽管政委老刘未必知道红霞的“借腹生子”计划，还是无意中帮了红霞的忙，给志强放了三天年休假，让他好好陪陪老婆孩子。红霞很激动，但是装作无事的样子，第一天平安无事，第二天也平安无事，但是第二天的晚上，红霞在他的耳边悄悄说，养好身体，明天晚上亲热。她故意没有说给谁亲热，只是看到志强的脸部从额头红到了脖子根。
　　
　　第二天中午，红霞把女儿送到了邻家。下午，三人一起去逛公园，照了一沓子照片，因为红云说，明天就回老家了，镇子里的店铺不能关门时间太久。晚上莲子粥，这是红霞的拿手饭。在饭里，她和红云商量好为志强放进了壮阳药，因为志强说过，只有和红霞在一起时，才有勃起的感觉，和任何女人也不会！红霞相信这是真的。吃完了晚饭，看了一会电视，睡觉，按照既定计划，她先陪志强睡，等志强睡踏实了，再悄悄和在客厅沙发休息的红云换防。
　　
　　计划虽然有点尴尬，但是按部就班进行着。志强睡着了，红霞出来了，把红云让了进去。俩人特地穿了同样的紫色的睡衣，恐怕志强发现倪端无法勃起。事情比预想要顺利，由于壮阳药的作用，刚刚睡了一个多钟头，志强就焦躁得睡不着了，就轻轻地把身边的“红霞”挪到自己的身下，轻轻问她，霞，我们能做吗？“红霞”点点头，两人就迫不及待地云雨了。一时间，俩人开始生命历程中从未体验过的欢愉，动作又由慢到快，双人床欢快唱着从没有唱过的歌。红云刚开始还收敛着，因为姐姐红霞告诉她不能太放浪，但是，她毕竟不是红霞，而且现在她也不愿意做红霞的替身了，她心目中的男人就应该是正在放肆地冲锋陷阵的男人，不管这个男人是谁，今天晚上是属于她的！
　　
　　志强很勇猛，他在做动作的时候，从“红霞”的反常的肆无忌惮的叫床声里，知道在自己身下的不是自己的爱妻，但是，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他要无所顾忌地把事情做完。一场无休止地幸福无比的做爱，志强从自己从罪犯那里知道了18种做爱姿势里，选择了顺手的几种，肆无忌惮地折磨着双人床......一直到幸福至极的红云说，姐夫，我们停了吧。俩人才像疲惫的爬山猫一般静静地入睡。
　　
　　在卧室里的俩人完成红霞和红云制定的协议时，本来欣喜的红霞心如刀割。红霞由欣喜，到心里隐隐作痛，到万箭穿心。她后悔和红云制定的这个“借腹生子”的协议了，想毁掉这个协议了，甚至想冲进卧室把正在高潮里的俩人拉开，甚至可以重重地扇红云一个耳光，骂她几声狐狸精。可是这些动作产生于想象，她没有这样做，选择了倾听，倾听志强和红云亲热的每个动作，每个细节，发誓，以后只要和志强做爱，都要用这样的动作，一个细节也不拉下！
　　
　　听到志强和红云终于停歇了，好像睡了。红霞以前所未有的耐心，有忍耐了五分钟，然后迫不及待而蹑手蹑脚地进入卧室，把红云拉走，自己躺下。红云正在回味着刚才的撕心裂肺的幸福，极不情愿地下床，临走时，重重地拧了红霞一把（拧的很重，那块紫青两个月后才消失），好像是红霞夺走了她的丈夫。红霞身边的丈夫像一块红色的木炭冷却了，睡得很实，红霞没有拉醒他，心里涌出了怪怪的感觉，觉得她和志强之间无人可摧的爱情已经变得游移不定。
　　
　　难眠之夜过去了。志强揉揉眼睛，醒了，定睛看看身边的红霞，轻轻地吻了她的耳朵，她下意识地躲开了。志强说，霞，你醒着啊？红霞嗯了一声。志强说，昨天晚上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红霞又嗯了一声。志强说，那就好，我上班去了。志强走后，红霞就弹簧一般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先自己洗了个澡，然后，把刚刚洗过不到一周的床单以及被罩取下，先放到洗衣机里搅，然后放到大水盆手对手地搓。因为动作很大，把在睡梦里的红云惊醒了。红云说，这有什么啊？红霞爆叫道，你没有什么，我有什么，真的有啊———。红霞“啊”的声音很大，把桌子上一只本来放得不安全的碗震地移位，啪地一声，在地板上被摔得粉碎。听到碗被摔碎的声音，红云知道不能再住了，起床，收拾自己的东西，回山东老家，出门时，给红霞打个招呼，姐，我走啦。红霞连头也不没有抬，更没有吱声，好像给自己打招呼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别的什么。
　　
　　红云一走就没有音讯。好几个月过去了，那不堪入目的一页也翻过去了。红霞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可是，老家的妈妈一个电话让她有开始翻腾了。妈妈说，霞啊，红云昨天来家里了，我看她的肚子不太对劲，问她，她说喝啤酒喝胖的，可是她从来不喝啤酒的。红霞一听就知道坏事了，立即赶回老家继续履行协议。她见到了红云，低声下气地问红云的情况，证实了红云肚子里的孩子正是志强的种。没有办法，只好履行协议，把红云转移到更远的远方亲戚家生孩子，如果是女孩，归红云，生下男孩，红云代养到两岁，红霞接走。
　　
　　时光很快，在外乡的红云生了，天随人愿，生下了男孩。红霞把这个大好的消息告诉志强。志强淡淡地说，人家生的孩子，归人家，我们不要了。话虽这样说，他还是为儿子起了一个名字——吴刚。吴刚从两个月起，开始有肝炎病，肝炎好了，又得别的病，每次有病，红云打来电话，红霞总是按协议给红云寄钱，无怨无悔。
　　
　　两年后，吴刚两岁了。红霞要把儿子接回来，红云舍不得，没有放人。红霞问志强怎么办？志强说，她没有再婚，也没有个指靠，儿子就归她吧。看到丈夫这样淡然的态度，红霞第一次和丈夫着急了，大哭大吵，三年来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吐了出来，话语最多的就是那句：“不行，我们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红霞的态度让志强有点感到可怕，他不知道一向贤惠的红霞怎么一下子这样了，这个一向真刀真枪与贩毒份子战斗不眨眼的汉子，只好向夫人跪下了，说，霞，好霞，原谅我，那天晚上我做错了，我好后悔！
　　
　　红霞原谅了丈夫，本来就不存在原谅问题的，是她自己一手制造了这个事件。夫妻互相排解忧愁，就让这件事情过去吧，不再追要吴刚了，就算为堂妹做了一件好事情吧。红霞以为这件事过去了，半月后接到红云的电话，说,吴刚需要父亲，自己也需要丈夫，不能守活寡，要带着吴刚过来，每个月要和她分享丈夫三天，三天啊，要求不高吧，你三十天，我三天，总可以吧。听了这话，红霞懵了，没有回话，以为红云说梦话。下午，又打开了电话，当时，她正在上课，和学生们说一声对不起，就跑到操场，大声把红云责骂了一顿。
　　
　　回到教室，再提不起精神上课，只有让学生自习。回到家，志强没有回来，很晚了，才回来。一向不怎么喝酒的志强喝得酩酊大醉。红霞大惊，问志强怎么啦？志强只有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早晨，情绪郁闷的志强上班去了，红霞稍作打扮（保持教师仪表），也准备上班去，接到了电话，还是红云的，打开就后悔，本来想关机，听到了她一句话：“姐，我给志强电话了，他说一切随便，他已经管不了了，姐夫管不了，你能管的。”一句话把红霞气懵了，她知道了志强醉酒的由来。她高高地举起了手机，把手机摔得粉碎！
　　
　  一周无事，手机碎了，固定电话申请了停机。
　　
　　一周后，有事。志强用他珍爱的日本式战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他是用左手完成这件事情的，他听说这个经验，左手越痛越用力。其实，他是单双杠健将，用哪只手，都可以利索地完成这件事情。
　　
　　志强这次完成的任务不是缉捕罪犯，而是消灭自我。一向刚直的脖子被钢刀切断了，仅仅连着三分之一。他趴在了桌子上，完成了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后休息了，而且不会醒来。
　　
　　他写了整整六页的遗书，其实上面反复重复的是两句话：对不起，我错了。无言和无奈。
　　
　　他的脚下是大片的鲜血，像是殷红的罂粟。
　　
　　

王克楠

好久没有来了，写了一个悲剧。

碣石清风

啊，惨痛，荒谬，这个悲剧写得很成功，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让人惊悸。很有深度的作品。 问好。

艾熠文

写得十分悲情
很厚重
学习了

青衫子

一念之差铸就大错。

王克楠

原帖由 青衫子 于 2011-8-24 09:56 发表
一念之差铸就大错。

    是的，说的对。

西夏楼兰

一念之差居然打倒了一个威武刚强的男人，让人感叹。小说具有可读性。欣赏了。

丹青引

您的散文，您的诗，尤其您的散文评论，其中的理论，构建性强，针对性也强，对散文写作者，一直都是警钟，而您循循善诱后面，我是看见了一颗真诚的长者学者心。

这篇小说，很写实。顺如流水。
看题目很抓人，悲剧是一定的。只是不是想象的第三者之类的素常故事，三个人都是悲剧主角，这才是人生的真实和视角的宽度。
可不是这样吗？谁是天生的罪犯和恶人呢。因缘际会，唉，人各有悲哦。

胡说了这么多，克楠老师不要怪罪哦。问好。

天下为公

:handshake 欣赏王老师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