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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在最深的红尘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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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 15: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若说一个人的坚毅能够固若金汤,倒不如说那颗尘埃没有落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在台湾一切都好,家中可好?”电报中短短的问候一入耳,她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接过电报,一双金莲踩着颤颤巍巍的步伐向着卧房走去。在儿女们的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流泪,大家都明白母亲的坚毅在这一刻溃败。除了女儿上前去扶着母亲进卧房,没人多说一个字,生怕任何的一个响动拦截了尘封四十多年的苦涩与期盼。
  
  民国38年早春的下午,杭州市余杭镇在阴天的笼罩下,巷道旁的杨柳条上刚冒出的绿芽难掩萧条的景象。清冷的春风清扫着贫乏的街巷,青石板的街巷中稀少的行人步履匆忙,一穿着国民党军装的青年在街道拐角处的一扇院门外停了下来,几声敲门声过后,木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关上。
  
  慕青还没来得及回答淑芬问他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六岁多,四岁多和两岁多的儿子已喊着父亲缠在了身边。小儿子伸着双臂意图父亲抱抱自己,慕青没像往常那样嘻笑着将小儿子抱起,摸了摸孩子们的头,挤出一丝笑容:“乖,自己玩去。”一旁的淑芬接过慕青的军帽,忐忑不安的跟着慕青走进屋里。
  
  “明日清晨四点部队准时集合,先上南京再去台湾。”慕青的语音一落地,屋内一片沉寂。突然,淑芬眼含潮,连环炮似地问道:“去台湾,台湾在哪,为什么要去那,要去多久,不去可以吗?”
  
  慕青看着淑芬的慌乱,压抑着内心的心疼,无奈地对淑芬说:“台湾在福建省厦门一带海的对面,现在的内战形势共产党占了上风,团长说上头的旨意是‘外战不离川,内战不离湾。’部队暂时转入台湾养精蓄锐,一年后我们再回来。如果谁敢违反军令,军法处置。团长还说了家眷可以一同去台湾,淑芬,你跟我一起去吧!”
  
  淑芬很快地冷静下来,拭去眼中的泪花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二老的身体折腾得一天不如一天,孩子们留给他们带我舍不下也不放心,肚子里的也快三个月了,跟着你去那远的地方也不方便,你放心去吧,不就一年么,我会照顾好老小等你回来的。你去陪二老说说话,多陪孩子们玩会,我做会针线活。”
  
  那晚,餐桌上孩子们高兴地叫着:“今晚有肉面吃咯!”慕青扫了一眼餐桌,除了孩子们碗里可见的两三片肉外,唯有自己的碗里丰盛无比。慕青看了看二老,父亲忧思满面,母亲叹息一声:“吃吧,多吃些!”淑芬端起碗,低垂的眼睑内似有什么在闪动着。慕青面对丰盛的晚餐百感交集地端起碗把肉一一的分给了孩子们。
  
  那夜,淑芬一直在油灯下赶着做鞋子,微弱的光线透过窗缝散落在后院一角的修竹上。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声从窗缝中钻进屋内浅吟低唱着。那是个难眠的夜晚,飞针走线难掩淑芬心底的不安与不舍,看着淑芬在娴静中忙碌着慕青浑浊的视线浸满了心疼与愧疚。
  
  湿漉漉的木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淑芬撑着雨伞,看着慕青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夜雨中,她强忍着泪水,微笑着对慕青招着手说:“放心去吧,家里有我,一切都会好好的。”当慕青转身快步消失在夜雨中,淑芬的雨伞从手心滑落,无情的夜雨立即向她渐渐蜷缩下去的身子袭来,将离别的哭泣淹没。
  
  窗外又下雨了,淑芬拿着电报坐在色泽丰润,镂空雕刻着吉祥如意图案的床房内沉浸在往事当中。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将她从往事中唤醒:“盼清,快找块干抹布来,这天气太潮了,我要把床房好好擦擦。”
  
  盼清将床房仔细地擦过一遍后,坐到了母亲的身边:“母亲,我一直想问您当年您为了养活我们几个,您当掉了所有的首饰和家中值钱的家什,为啥别人出高价买这床房您宁愿自己熬夜做针线活卖,去旅馆当洗衣工也不愿出售这床房呢?”
  
  淑芬深情地摸着床壁,回答着盼清:“当年我娘家跟你父亲家都是家境殷实的人家,江南风俗,女儿家能给再多的嫁妆也不能给婚床,这张婚床是你们的爷爷、奶奶特意请手艺精湛的木匠用名贵的银杏木做的。我十八岁嫁给了你父亲,新婚的那晚我才真正地看清了你父亲的面容,这淡淡银杏木的味道就像你父亲的味道。”
  
  说着淑芬叹息一声:“哎,你父亲走后三年,你们的爷爷、奶奶因思念成疾相继过世,二老临走时还念着你父亲的名字!”淑芬看了一眼盼青:“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叫盼清吗?”
  
  盼清点点头:“父亲的名字有个青字,母亲盼着父亲能够早日回家。”
  
  淑芬的泪水再次顺着面庞上的纹路滑下:“兄妹几人就你长得最像你父亲,刚怀上你那会你父亲就说这次怀的要是个女孩儿才好。当年你父亲说一年后就会回来,哪知这一走竟了无音讯。算来,你父亲去台湾有四十三个年头了,现在总算是有了他的音讯,不知他在那边过得怎样!”
  
  密密匝匝的雨,轻烟般笼罩着新颜存旧貌的小镇,烟气茫茫中,老杨柳在千点万点毛毛雨的亲吻下,新绿的叶片掩盖了道道斑驳的痕迹。
  
  从第一封电报飞回的那刻起,淑芬的期盼愈加急切,白日里常守在院门外眺目,看着熟悉的,不熟悉的行人近了,又远。日子在期盼中一天天滑过,不觉中老杨柳树上的知了在潮热中憋闷得嘶叫着。
  
  近晌午时分,淑芬刚从院门口走进屋内,院门外就有人大声喊着,有人在家吗?还没待淑芬从屋内走出来,民警已把一封信交到了老二手上,兄弟三家人从四合院中聚到了老大家,母亲的身边。
  
  “母亲,父亲来信了。”老二边说边撕开信封。
  
  信念完后,淑芬一句话没说,留下一个惆怅的背影向着自己的卧房缓缓走去。看着母亲失落的样子,老大忐忑地说:“母亲,吃饭啦。”淑芬没回头,轻轻地回应了一声:“你们吃吧,我不饿。”老三摇摇头:“吃过饭后,还是去叫妹妹回来陪陪母亲吧!”
  
  盼清走进床房,在母亲身边坐下,轻声问道:“母亲,您没哪不舒服吧?饿吗,我去给您做些吃的来。”
  
  淑芬一把拉住正要起身的盼清,叹息一声:“唉,当年人们都传说内地要永久禁封台湾,那会,整天只能是干着急,不知道你父亲在那边怎样了?有时甚至会想,他一个人呆在那边太孤苦了,身边要是有个人照顾下他就好。刚听你二哥读完信那会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竟莫名的怨恨起你父亲来,现在不了。四十多年了,若不是那边有伴儿和儿女们陪伴着他,这世上或许早没你父亲了。更何况他一直惦念着我们母子几个,还在信中请求我的原谅,没有什么比他好好的活着更重要的了!”
  
  盼清含着泪,拿出手帕轻轻地拭着母亲的面颊宽慰着母亲:“父亲的信是先辗转香港,再寄回来的,还是由当地派出所派民警送来的,真的是不容易啊!这么多年了,父亲从没忘记过母亲,不知是费了多少周折才跟我们联系上的,……”夕阳的余辉,穿过窗户洒落在床房上,朱红色的床房透着古幽的色泽散发着淡淡的银杏木香。
  
  秋高气爽下历史的夙愿透过如纱的轻云露出一片湛蓝,书信将海峡两岸失散多年的亲情重新牵起。
  
  淑芬见盼清回来,立刻拉着盼清进自己的房间,指着墙上的相片高兴地说:“盼清,这就是你父亲!”又拿出一张相片,指着里头的人说:“盼清,你看,这是你父亲在那边的一家子,这个是你弟弟,这个是你妹妹,她跟你有些像呢。”说着淑芬在床房踏板上坐下,目不暇接地看着墙上的相片对盼清说:“我让你二哥把我们一大家子的相片也寄给了你的父亲。你父亲回信说四个儿女数未见面的你最像他,还说要回来看我们呢!”
  
  盼清看着母亲的高兴劲,微笑地陪着母亲坐下:“母亲,父亲要是回来了您一定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了。”
  
  淑芬脸上的笑容散去,迷离地看着相片道:“老了,都老了!你父亲要是回来了,我要亲手给他做碗香菇肉面,他说过我做的香菇肉面最好吃了。然后,我要将这些年吃过的苦一件件的数给他听,我要问他为什么那么‘狠心’丢下我们母子不管。”说着又叹息一声:“唉,就是不知道你父亲哪天才能回来!”
  
  日子在期盼中缓缓流过,院门外,老杨柳再披新绿;院内,木槿花悄然绽放;院角,秋虫的吟唱渐渐散去;小镇在银装素裹下又走过了一年。
  
  院内,木槿花又一次明艳起来。这天,淑芬在激动中慌乱着,将自己的头发理了又理,青蓝色大襟褂整了又整,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老跑到院门外张望着,等待中的每一分一秒都显得那么漫长。一大家子人从日出守到日中,日中守到日落,焦急的等候伴着西沉的夕阳落空在夜色中。熬过黑夜,又开始了第二天的期待,直到下午四时左右,一封电报的到来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老大刚看过电报,老三正要接过去,老大把电报合了起来,无事状地笑着说:“母亲,是父亲的电报,父亲说那边机场临时取消了航班,暂时回不来了,等航班恢复正常了就会回来看我们。”淑芬垂下眼帘,一声不吭地朝自己的卧房走了去。那夜,淑芬的卧房时常有咳嗽声传出。
  
  一场小病过后,家人发现康复起来的母亲不知从何时关注起新闻了,渐渐地,人也愈加沉默少言。盛夏,儿女们想让母亲从郁闷中走出来,围在母亲身边,计划着要为母亲庆贺七十大寿。淑芬看着儿女们,淡淡地笑着说:“你们的孝心我明白,做寿,就不必了,要是行的话我想让盼清陪我到厦门去看看海。”
  
  橘红色的晚霞将一排排温柔的海浪染成红色,闪烁着,滚动着,消散去。海边,伴着“刷刷”的海浪声,海水轻轻地抚摸着细软的沙滩。
  
  “母亲,天快黑了,您在这儿站了那么久,已经很累了,还是早点回宾馆去休息吧!”
  
  淑芬把视线从海天一线中收了回来,海风将一头华发吹得零乱地扫着噙满泪花的双眼。淑芬微眯双眼,深叹一声:“如果等待有个期限,你说应该是多长?”近半个世纪的思念与悲苦伴着苦涩的泪滴混进潮潸的沙粒里。
  
  从厦门回家不久,淑芬一病不起,儿女们请医问药都不见起色。这天,盼清端着稀饭在母亲床边坐下:“母亲,我喂你吃点稀饭吧!”淑芬无力的摇摇头,微睁的目光停在墙上的相片上,轻声地说:“我等不到你父亲回来的那天了。”
  
  盼清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将碗搁置一边,失声痛哭起来:“母亲还在念着父亲呢,您可别怨父亲,都是我们不好,一直在瞒着您,父亲在起程回来的头天晚上因激动过度,突发脑溢血已经不在了。阿姨寄来的信中说父亲在台湾也做了一张跟您这张一模一样的银杏木床房。阿姨还说父亲一直留着一双您为他赶做的鞋子舍不得穿,常在家中拿出来看。您念了父亲一辈子,父亲也念了您一辈子。”
  
  淑芬的泪从眼角滑落,吃力地说:“新闻中都有好、好些人回来探亲了,我、我就知道你父亲不、不会无故的就不回来看我了,他、他从没忘记过我。”
  
  盼清抱着母亲痛哭不止,淑芬把手挪动到盼清手旁,轻轻的拍了拍:“盼清,别、别难过,我只是、只是要去跟你父亲重逢了!”
  
  

[ 本帖最后由 六月清荷 于 2011-9-7 10: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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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10 08:45 | 只看该作者
谢各位老师来读,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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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09:31 | 只看该作者
也来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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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08:02 | 只看该作者
海峡两岸,离愁别恨,生不相逢死相聚,那种思念情很生动感人,不错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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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5 21:59 | 只看该作者
故事很好,很感人,情节安排妥当更好!
4#
发表于 2011-9-2 23:04 | 只看该作者
写实手法,真实再现,主题有待提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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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 20:53 | 只看该作者
看了很伤感,却喜欢这样的文字,问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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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 20:36 | 只看该作者
海峡两地,一种思念,两处闲愁,结果终成幻影,悲剧!作品过于写实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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