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无花

石丁香

花季无花

    小磊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爷爷和父亲都是矿工，至今仍是三代同堂居住，在祖辈、父辈的混合教养下，成长中的小磊幸福并痛苦着，却最终被家人不同方式的爱撕扯得迷失了自我。

    那么，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爷爷：只要身体长得壮，将来不愁没饭吃

    小磊出生时，爷爷高兴得拧开他最爱的老白干灌了两口，用袖子抹了下嘴唇，咧着大嘴对小磊的奶奶说，看来咱这辈子还没算坏良心，这三代单传到咱这里依然有后，我是真高兴啊！真高兴！说着，他呲着满口大黄牙摇头晃脑哼起了小曲：咱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小磊奶奶先是跟着乐，乐后则轻叹一口气，有点担心地说，你说这孩子足天足月下生的，他咋才长了5斤呢？敢情吃进去那好东西都养他妈了，你瞧儿媳妇吃得又白又胖的，那个蠢模样儿。唉！人家都说大胖小子、大头孙子的，咱这可倒好，瘦得身上一张皮，头小得还没蒜窝子大，要不是腿裆里多了那么个小玩意儿，还不知人家四邻八舍的怎么耻笑咱呢？

    听了这话，老头子不开心了，吆喝着老婆子说，你个死老婆子，就见不得我高兴是不？你穷嘟噜个啥，赶紧给儿媳妇炖老母鸡汤，养好了也好奶咱孙子，转告她千万甭再扯那保持身材的狗屁闲篇，啥东西有营养你给她做啥，你做啥就得让她吃啥，钱全部由我来出。

    见惹火了老头子，这个一辈子都处于弱势的小磊奶奶，提着刚从市场杀好了的鸡，匆匆忙忙进了厨房。

    老头子则不顾儿媳妇的忌违，不由自主地又踱到儿媳妇房间，恰碰上小磊正在吃奶，老头子伸头看到孙子用力吮吸的小嘴，踮着脚尖大张着嘴巴，默默地替孙子使劲儿……直到儿媳妇听见他嘴里发出的“嗫嗫”声，慌慌的盖上怀，拿杏眼斜着他嗔怒道：唉呀！爸，给您说过多少遍了，我喂奶的时候您是不能进来的，您咋就记不住呢？

    老头子才尴尬地退了出来，又转到外屋，摆弄他专门买的小磅称。

    每天给小磊称体重，让全家人无可奈何，老头子却乐此不疲。坚持每天都要称，是他最乐意做的事情，只要小磊长一点肉，他就乐得嘴合不拢，念念叨叨地说，瞧俺这孙子大手大脚的，将来挖煤准有劲儿，是个好矿工的料子。

    小磊的爸爸听了这话，把嘴一撇，有点不悄地说：整天操不够的闲心，你以为还是你那时候啊，如今都是现代化采煤了，要的是技术，是水平，现在都讲科学发展，你懂不？光有力气有啥用，俺工区的小周要论个头，整个人比我小了一半，要凭力气，我能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提起来抡上两圈儿，可发工资时，人家就是比我领得钱多。因为，人家是技术员，你就得干瞪着眼看人家往腰包里装钱。不服气，不服气不行，人家会那技术你不懂，你就是出大力的。

    爷爷不高兴了，脸一耷拉，开始以父亲的权威训小磊的爸爸，你他妈少给我在这里胡扯蛋，别觉着自己当了两年工人就啥都懂了，差得远呢你还，老子挖了一辈子煤才明白了一个理儿，那就是“个大了力不怯”，当年，人家要不是看着你长成了个儿，能让你那么早接我的班，下井当工人？如今还这个现代化了那个科学化了，它再咋的，再这化那化的，总还得用人去干吧？只要用人干的活儿，大个子干着他就是不费劲儿，只要俺孙子长得壮壮的，将来就不愁没饭吃。
小磊很争气，没辜负爷爷的希望，一天一个样儿，长得胖嘟嘟的，爷爷爱若珍宝，简直就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简单说，就是小磊不能离了爷爷的视线。

    可生长是不可阻挡的，小磊总要一天天长大，小磊的爸爸妈妈关注得则不光是他每天长多少肉，他们还要求他长知识长心眼儿。因此，到小磊长到入托的年龄，爸爸妈妈就合计着要送孩子入托。

    送孩子入托，对别人的家庭来说是顺理成长的小事，可在小磊家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和爷爷奶奶商量，爸爸妈妈是绝不敢擅自做主的，他们怕把那倔老头子气得背过气去。可一商量却商量出事来，爷爷奶奶坚决反对说，这么小的屁孩儿能学个啥，你们像他恁大时还光着腚满大街跑哩，现在不照样儿挣钱吃饭？把这么小的孩子送给外人看着，你安的什么心啊你？那托儿所的老师能保证咱小磊一天吃上6顿饭，能保证咱小磊不跌膘儿？

    正愁着没法子减肥的小磊妈妈，听到这里火腾地就起来了，撅着嘴小声嘟囔，膘儿膘儿，啥时候把一家人都喂成肥猪了，你才满意。说完抱起正在一边玩的小磊就要出门儿，小磊双手扳着门框又踢又咬，扯着嗓子喊，我不上托儿所，我不上托儿所，我要和爷爷玩。

    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爷爷奶奶就是他的保护神，他想干的事情，只要冲着爷爷奶奶甜甜地笑，就能达到目的，他不想做的事情，只要对着爷爷奶奶大声哭喊，就可以避免。

    老头生气，小磊哭闹，小磊的爸爸妈妈只得妥协。可没想到，不上托儿所的小磊，到了入学年龄的也哭闹着不肯上学，眼看着比别的孩子都晚入学一年了。爸爸着急，对着小磊肥乎乎的腚帮一顿猛搧，说白了，他这巴掌就是搧给他爹看的，他知道打在小磊身上疼在老爹心上。果真，爷爷抚摸着孙子屁股上清晰的手指印，心疼得老泪纵横，边训小磊爸爸说，俺磊前世跟你有什么仇啊，你下手这么狠？不就上个学吗，有啥了不起的，值得发这么大火，光揍屁股能解决什么问题，这事儿你就甭管了，就包在我身上了。

    你还别说，爷爷还真有绝招儿，就那么趴在孙子耳朵上一嘀咕，小磊立马破啼为笑，背起书包牵着爷爷的手向学校走去。

    原来，爷爷许诺小磊，他会始终守在学校外边，只要下课铃一响，他就会去送上小磊最爱吃的零食，直到放学领他回家。

    这样，小磊上学，爷爷也上学，只不过小磊在教室里盼着下课铃早响，爷爷在教室外盼着早一眼看到孙子。这样时间一长被老师发现后，老师很不理解，便警告爷爷不能随便出入校园，爷爷只好把送零食改为了给零钱，有了零钱的小磊，下课铃一响就会冲出教室，奔上小卖部……

    用老师的话说，“这样的孩子如果学习好了，那简直就是奇迹！”这样的奇迹在小磊身上却没有发生。第一次期中考试，小磊两门功课都不及格。回家后，爸爸唬着脸训他，爷爷则眼笑眉开的说，俺小磊咋恁能耐，一下子考了50多分，比你爸爸小时候强多了，你爸那时候一考就考个大零蛋。哈哈哈，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俺孙子聪明啊！快让你奶奶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脑子。

    孙子乐得拍着手笑，爸爸气得脸像个吊瓜，冲着他爷爷嚷，有你这么教孩子的吗？宠得他上天，将来他考不上大学，我看指望啥。

    指望啥，俺小磊只要长得身强体壮的，将来就不愁没饭吃。爷爷满不在乎地说。

    小磊的爸爸有点悲观地说，切！你老人家知道个啥？现在国家不兴接班了，连大学生都不包分配不好找工作了。就现在的就业形势，凭您孙子这本事，估计将来也就多吃二斤粮，多穿二尺布，你就再活上一百年，让他永远呆在你眼皮子底下，好好养着他吧！

爸爸：只要成绩考得好，将来就能挣钞票

    按老百姓的话说，小磊的爸爸就是个大老粗，除了上班挣钱、回家吃饭，其余时间都消耗在了牌桌上，不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凡事只认一根筋。对于儿子小磊，他就认为，老子花钱供你上学，你就得给我考个高分儿，考不好就是他拳头没到位，揍得轻了，直弄得小磊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

    这天是个例外，他打牌正在兴头上时，小磊怯生生地喊了声爸爸。他连头也没抬，粗声恶气地呵斥道，滚一边儿玩去，没看着我正忙着。小磊吓得后退了两步，才举起了手里的试卷，低眉耷眼地说，爸爸，这次我考了80分儿。

    80分儿，小磊的爸摔了牌，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卷子，反过来掉过去的瞧，当终于看到右上角用红笔批的80两数字时，乐得双手拍着大腿说，你小子终于考及格了，照这样下去将来考个技校，当个技术工人绝对没问题。你记住了小磊，只要成绩考得好，以后绝对能挣钞票，说着把打牌刚赢的50块钱给了儿子。惹得牌友们哈哈大笑说，那可不，你看首先在你爸这儿挣着钱了。小磊的爸也听不出人家是在笑话他，自顾说，老子绝对说话算话。早在小磊刚上学时，俺就定下了规矩，考试及格给30元，80分以上给50元，90分以上给80元，满飞给100元，不及格就挨打，打得轻重要看心情，心情好时用拳脚，心情坏时用皮带。

    为了免受皮肉之苦，小磊就得拿爷爷奶奶当护身符，把妈妈当保护神，可小小的他却不知道，神仙也有打盹的时候，也有管不了的时候。小磊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把没及格的卷子藏了起来，心里吓得像擂了小鼓，躲在爷爷屋里不敢出来吃饭，还是爷爷悄悄问明原因后，拍着胸脯保证不让他挨打，小磊才偷偷瞥了一眼正自斟自饮的爸爸，磨磨蹭蹭地坐在了饭桌前。爷爷伸过筷子夹了块排骨给他，让他趁热快吃。小磊抓起排骨低头啃了起来，还没啃一半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爸爸拿眼瞟着他说，开门去。小磊赶忙放下排骨，迅速朝抹布上抹了下手去开门。一看是老师家访，他吓得呆呆地站哪里直搓手。当老师说出他的考试成绩并要求家长配合搞好孩子的学习时，小磊的爸爸酒杯咣地一摔，猛地起身一脚把小磊揣翻在地，还不解气，又寻了皮带举起就往身上抽，这让女老师措手不及，忙捂了头躲在了一边儿。磊磊的爷爷赶忙去阻止，却被气急败坏的小磊的爸爸用胳膊挡了个趔趄，爷爷气得脱了鞋底要打自己的儿子，爸爸追着小磊喊，老子花钱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你给老子考不及格，老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小磊吓得不知往哪儿躲……一时间家里乱成了一团，老师劝解未果，只好摇摇头失望地离开。

妈妈：只要儿子不挨打，让她做啥她做啥

    眼看儿子一次次被打，当妈的吃不香睡不好，时时刻刻在琢磨怎样才能让小磊考及格。于是，已经和儿子分床好几年的妈妈，这天晚上悄悄把被子抱到了儿子床上，温情地搂了儿子，第一次关心起小磊在学校的情况。问清了小磊和谁同桌、和谁邻位，学习如何，打听了谁在班里学习最好，父母在哪儿上班。了解清楚这些之后，小磊的妈妈开始了她的秘密行动。

    小磊的妈妈目不识丁，不看书不看报，更不懂得相夫教子是何内容。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穿衣打扮、化妆美容，因此在美容院里结识了一大帮朋友，便人托人脸托脸的通过关系，联系上了那几个成绩好及邻位的学生家长们，请客吃饭后便提出让他们家孩子在学习方面帮一下小磊？家长同意后，小磊的妈妈便煞费苦心的以一起学习为由，把孩子们请到家，悄悄地嘱托他们，你们要好好的帮小磊，特别是在考试的时候，谁要能给他用纸条传递一道题，我就给谁一块钱，谁要是能让孩子比着的卷子抄，我就给他10块钱。

    为了讨好同学们，小磊常慷慨地拿出零钱请客，也惹得许多孩子们眼热。为了手里也能挣到零钱，想买啥买啥，孩子们帮助小磊的热情很高，很愿意帮助小磊考及格。特别是小磊的同桌小凤，每次考试在收了小磊10元钱后，就很主动地让他比着试卷抄。直到班里屡屡出现了雷同卷，老师又捎信叫家长。小磊的妈妈用近乎央求的口气请老师以后不要家访，也不要让小磊爸来开家长会，否则小磊就得被爆打。反正孩子就这样了，家里也不指望他考大学成人才，只要他能当个技术工人能挣钱就行了……他只要在学校不惹事儿，就甭管他的学习了。

    老师听了只有苦笑，想说，你这当妈的也抽出时间好好地管教一下儿子，别光生了不教，就算他以后不成材，你总得把他培养成人，让他有个健全的人格吧？每次关于小磊的事儿找你，十回你得有八回在美容院，脸弄得再白，到时候，这儿子总往你脸上抹黑儿也美不那去呀！但话到嘴边，老师只是咽了咽唾沫，无奈地摇了摇头，啥也不想说。

孩子：一人难称百人意，一走了之算了吧

    在爸爸拳头皮鞭教养下长大的小磊，变得越来越聪明了，可惜的是，他的聪明劲儿没用在学习上，全部用在了和家人的周旋中，面对一次比一次差的考试成绩，他一门心思琢磨怎样才能躲过爸爸的打骂。想来想去也没啥好办法，只有采取妈妈那种用钱买分的方式。爷爷奶奶偶尔给的零花钱既要满足他那吃惯了的馋嘴，又要付给帮他应付考试的同学，渐渐地就有点入不敷出。为了博取奶奶爷爷更多的疼爱，争取更多的零花钱，小磊得察言观色，谨慎行事。爸爸在家的时间里，他一言不发，吃完饭就老老实实呆在书桌前学习，其实大部分时间是抱着小说在看，家里人关注的只是他在不在书桌前，而从没有人走近书桌看看他在做什么，家里除了他的书本，再也无书可寻。

    小磊看闲书的同时，还得瞅着爸爸，只要看到他上班走，便立刻放下书本儿，转身钻进爷爷奶奶房间撒娇卖乖，缠磨着讨要零花钱儿，一旦得手，便跑到妈妈那儿哭鼻子抹眼泪儿，说他学习学得累，要再不让他出去玩会儿，他就会变成傻瓜蛋。妈妈心一软就答应了，却不知孩子出了家门就揣着零钱直奔网吧。
网吧里的小磊是快乐的、自由的，驰骋在游戏的王国里，小磊像个骄傲的骑士，无所不能。他沉迷其中，忘记了现实中他是个考试不及格常被爸爸揍的学生。没有了时间概念，从一开始的玩一会回去，到一夜不归。为了他少挨打，妈妈编织着各式各样的理由骗着小磊的爸爸和爷爷，直到东窗事发。

    事情发生在小磊跌进网络一年后的2009年3月19日。那天网吧的网速慢，玩游戏时老是卡机，没耐性的小磊便放弃了游戏，转而聊天。这时候，有一个叫“万能钥匙”的网友，主动找他聊天。问他，能告诉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吗？小磊苦笑了一下说，靠，我要是工作就好了，就不用天天受气了。“万能钥匙”一看这孩子身上有故事，忙趁机追问小磊他想掌握的情况，小磊把一切如实相告，包括爸爸的打骂和自己的烦恼。“万能钥匙”同情地说，你这爸爸可真够可恶的，他自己就一挖煤的，凭么打你呀？就算你学习好，将来能上个大学，还不是照样不包分配，就算能在矿上班，难道你就甘心像你老爸那样一辈子下井挖煤啊？小磊沉默了一下，有点生气地猛敲键盘，靠，那你说能怎么办？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给我想个法儿。

    这下对方正中下怀，马上回复道，如果信得过我就来找我，我保能让你活得潇洒。这话让郁闷中的小磊怦然心动，赶紧向“万能钥匙”寻问他怎么去，去干什么等具体细节……一切谈妥后已经天光大亮。

    小磊兴冲冲地回到家里，大口吃完了妈妈准备的早餐，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妈妈进来央求似的说他，我的小祖宗，你越来越大胆了，为了上网连课都不上了，你们老师昨天又来家访了，你爸已经知道你的事了，发狠话说等你回来非打断你的腿不可。小磊激灵了一下，心里想着得赶紧逃离这个家，手上却拉了被子蒙上头装做打起了呼噜。妈妈叹了口气，嘴里念咕着，不知哪辈子欠你的，随手带上门出去了。

    妈妈在客厅里闷坐着发愣时，小磊背着书包要出门。妈妈望着儿子的黑眼圈心疼地说，都熬成这样了还去上啥学啊？儿子目光迷离地望着妈妈，淡淡地说了句，要去上学，我不想被爸打断腿。

    看着摔门而出的儿子，妈妈嘴张了半天才合上，她本来想说，没事的儿子，你爸那里我替你对付，可是儿子再也没有耐心听她这样的承诺。

    和往常一样，儿子摔门而去。不同的是，他这次书包里背的是衣服和不多的零钱。

    放学时间到了，小磊没回来，小磊的爷爷气得心梗而去，临死时还向小磊爸爸念咕着，小磊呢？小磊回来没有，你快把他给我找回来，没有小磊，我还活着干啥？父母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找遍了大半个中国，也没见着那个有时淘气有时乖顺的小磊……



[ 本帖最后由 石丁香 于 2011-9-24 15:07 编辑 ]

暴雨迎风

爷爷，爸爸，妈妈，孩子，都有各自的思想。教育确实是一个问题。表现手法独特！

摇曳风铃

揭示了很现实的社会问题。

山野农夫

写法上很有创新！

罗忠继

教育孩子真是一门学问！
不错的小说，学习了。

曾棠

学习了！

曾经沧海

揭示了孩子成长教育的问题，小说有现实积极意见。值得一读。

刘满园

孩子教育成长的问题，是个大课题。单亲家庭，独生子女的成长，更令人头痛。.
写法也很幽默。

荦春

很有现实意义，这就是现实的教育观啊！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