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

焦庆福

　　                                                      阿贵

　　                                                   文/焦庆福

　　阿贵比我小半岁。听我娘说，阿贵出生那天，天气极寒冷，厚厚的积雪压塌了村口的草棚。我娘是牟山唯一的接生婆，因事去了焦河北岸。阿贵爹急得头上冒了汗。幸好河面冻结了，阿贵爹让人赶马车过了河接回我娘。

　　阿贵的名字，是村里教私塾的三先生起的。三先生端着长长的烟袋，眯着眼细观了阿贵的五官，又凝神斟酌了一番，才取了“阿贵”二字。三先生说，贵人出生必然会天降异象，阿贵出生时大雪封门，不就意味着这孩子会显贵吗？三先生是文化人，他的话，阿贵的爹娘信，所有的牟山人都信。

　　阿贵家在焦河一带算是富户。阿贵八岁时，阿贵爹把三先生请到了家中单独办馆。那时我娘在阿贵家做帮工，阿贵爹便许我和三先生家的狗娃做了他儿子的陪读。那时，村东五十多里处的峄山出了一伙土匪，匪首叫李老八，专门打劫远近的富户。阿贵爹于是派了长工每日守在村头，又在家里挖了地窖，以防不测。阿贵爹又请了拳师，教阿贵及乡邻们拳脚功夫。阿贵书读得好，拳脚功夫更是胜我和狗娃许多，邻居家的几个小孩几乎无法近身。

　　抗战初年的一天，凛冽的北风刮得正猛，村口报警的老钟响了。阿贵爹催促着众人躲进了地窖里。过了许久，却不见土匪进村。直到我娘放声大哭，阿贵爹才发现阿贵、狗娃和我并不在地窖里。原来，听到钟声后，已成为翩翩少年的阿贵仗着一身功夫，不愿去地窖躲避，便撺掇我和狗娃一块儿去迎战李老八。土匪一拥而上，没等阿贵施展拳脚，便把他摁在了雪地里。我和狗娃哭喊着，却无人理睬，眼瞅着阿贵被绑了去。阿贵爹卖光了地，凑足了银元，才把阿贵赎了出来。

　　对此牟山人早已有了议论。我和狗娃命里没有那份阿贵，自然不值一提。而阿贵家如今的状况，让人看不到他有任何贵人的迹象。三先生的话也确乎成了空话。三先生皱了眉头，说，阿贵出生时，空中似乎还炸了一个响雷，当时他正坐在阿贵家的外屋，听得真切，却不曾说破。这雷非同寻常，一定是这雷声拧了他的运气。

　　第二年深冬的一个夜晚，王二黑带着队伍来到村上。阿贵一心想参加八路，却遭到了阿贵爹的强烈反对。阿贵爹说，我可不管什么军队，什么主义，好孩子不当兵，当兵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哪里会有什么出息？

　　三先生则皱了眉，这李老八，连年的灾荒，还有这日本鬼子，又哪里有咱庄户人的活路？三先生的话，让所有人都没了话说。阿贵、狗娃和我，以及村里的其他青年才块儿参加了八路。

　　阿贵到了部队后，屡立战功，并做了我们的排长。淮海战役时，部队被打散了，我负伤去了后方医院，狗娃则退伍回了牟山。阿贵从此却像蒸发了一样，没有了任何消息。牟山一块参军的几个人，也都留意地打听阿贵的消息。牟山参加过支前的人很多，都亲眼看到过那尸骨如山、血流成河的惨状，感觉阿贵已经没有生存的希望了：战争是残酷的，说不准在哪场战斗中哪堆尸骨中就有阿贵。

　　阿贵家虽然曾经富有，却不像一般地主那样欺压过百姓。牟山土改那年，阿贵家因已一贫如洗被定为贫农，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然而这时，已做了区民政助理的我，却得到了阿贵的消息。阿贵南下后，接受了一项新任务，去国民党某军做了卧底。阿贵如今在省城做了某公安分局侦察科长，并且早已成了家。

　　牟山人相信，阿贵毕竟是贵人命，虽然几经磨难，到头来还是做了官，并娶了一个庄户人想都不敢想的俊女人。

　　阿贵回乡探亲时，因成分问题找到了老支书。他说，他家曾有耕地近百亩，用过长工，划成贫农不符合政策规定。村里接受了他的建议，把他家由贫农改成了地主。

　　在六二年冬天，阿贵又重新做回了农民。阿贵最终没有成为贵人，出乎了村里很多人的意料。他是响应国家号召，主动申请回了牟山。在他看来，像他一样有工作能力的同志很多，他应该为精简机关人员带个头。阿贵还带回了他的老婆和儿子。他的老婆果然俊俏，花儿一样。他的儿子叫大贵，长得白净、挺拔，和阿贵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的。牟山人却探听到，阿贵的老婆是南蛮子，早年其实做过妓女，又做过某国军高官的小老婆，是在南京解放后才跟了他。

　　我娘这时却站出来为阿贵做了辩护。她说，阿贵之所以没有阿贵，完全是因为三先生所说的那个响雷，而阿贵出生时其实也并没有响雷，她听得清楚，是阿贵娘生产时放了一个响屁，阿贵肯定是被屁臭着了。三先生当时在外屋，一定是听差了。试问大家，当年那个雪夜，谁听见了响雷？

牟山人哑口无言了。三先生在抗战时就已故去，实在无法对证。富贵出生时，正值雪夜，人们都睡了去，三先生似乎是说过当时响了个雷，我娘也似乎说过是屁不是雷的话，却没有谁在意过。


　　我娘又说，我觉得阿贵回牟山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带回来那么俊的老婆，那么俊的儿子，这命挺不错的。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焦庆福 于 2011-10-9 10:13 编辑 ]

今之流

好作品

焦庆福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1-10-12 21:35 发表
小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在那个年代有很多这样的阿贵投身革命，后又响应国家号召回乡务农。人物刻画栩栩如生，语言诙谐。支持！

谢谢支持！！！！！！！！！！！！！！！！！！

若水

小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在那个年代有很多这样的阿贵投身革命，后又响应国家号召回乡务农。人物刻画栩栩如生，语言诙谐。支持！

焦庆福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1-10-11 15:18 发表
小说年代跨度大，但放得开收得拢。小说韵味挺足，欣赏了。

谢谢支持！！！！！！！！！！！！！！！！！！

一颗孤独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0-9 14:12 发表
小说跨度较长，但裁剪很好，衔接自然，以人物命运起伏为线索，脉络清晰，线索明了，写出了了特定时代小人物命运，又表现了了时代风貌，在短短的文字里表现丰富的内容，实属不易。佩服焦老师的驾驭文字的能力。支持！

意犹未尽。

曾经沧海

小说年代跨度大，但放得开收得拢。小说韵味挺足，欣赏了。

焦庆福

原帖由 阮镇 于 2011-10-10 05:23 发表
拜读
支持好小说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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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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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庆福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1-10-9 17:10 发表
一个贵而不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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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庆福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1-10-9 16:07 发表
学习了焦老师的佳作！

谢谢支持！！！！！！！！！！！！！！！！！！

木门长子

一个贵而不贵的人。

荦春

学习了焦老师的佳作！

焦庆福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0-9 14:12 发表
小说跨度较长，但裁剪很好，衔接自然，以人物命运起伏为线索，脉络清晰，线索明了，写出了了特定时代小人物命运，又表现了了时代风貌，在短短的文字里表现丰富的内容，实属不易。佩服焦老师的驾驭文字的能力。支持！

谢谢暴雨迎风版主支持！

焦庆福

原帖由 蒙正和 于 2011-10-9 11:04 发表
作品不长，由一人一家一村的命运波折，折射出一民族、一国家、一时期的历史进程。行文平实，语言质朴，叙述清晰，结构严密；驾轻就熟，举重若轻。喜欢！

谢谢蒙老师支持！: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