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五奶奶

若荷

　　
　　回老家探亲的路上，必经一块坝地，坝地之上，是一片绿油油的山岭，遥遥地面向着村子。山岭上有一片墓地，是我们家族的老林，那里面掩埋着我的祖上不知几代人的骨殖，包括我的五爷爷和五奶奶。

　　山道蜿蜒崎岖，直到车子不能行进了，司机才为难地提醒我们下车步行。下了车，一边走，一边朝上面看去，头高高地仰起，使劲地朝上看着，然后，就会有人拿手一指，告诉我，看到没有？那个就是五奶奶的坟呢。

　　小时候，我们家曾回村住过一段时间，好象是因为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的原故。在那里，我知道了五爷爷当年许多神话般的故事。五爷爷是我爷爷的叔伯兄弟，我爷爷喊他五兄弟。

　　可是，在村里住的久了便会觉得，很多人会提起五奶奶，却很少有人说起五爷爷，尽管五爷爷年轻时曾经有过神秘的传说，尽管他是从山岭下这个小村子里参加革命走进城市的大首长。就是说，凡是有涉及五爷爷的话题，一般都是五奶奶不在场的时候，而我们就经常守在五奶奶的身边。

　　那年我刚记事，知道五奶奶一个人生活，单出独入。有人说五奶奶守的是活寡，我不懂，也不敢去问大人。那时五奶奶才四十多岁，可是看五奶奶的穿衣打扮，却不如比她大好几岁的我奶奶精神儿，母亲说，五奶奶没有了过日子的心境。

　　这些，我都不懂。

　　五奶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小时候失踪过，后来找到了，和他也不是太亲，小儿子也很少跟她在一起，因为五爷爷，他有条件在外面师范学校里读书。五奶奶每过半年才有机会掂着小脚去学校里看他，给他送去些好吃的饭菜。有一次他回家来，我和他走了个对面，母亲远远地喊我，说，快叫小叔叔。

　　小叔叔和我姑姑是同年。我父亲当兵的时候，小叔叔才刚刚出生。小叔叔一落地，五奶奶家就被人包围了，然后是放火和枪击，是我爷爷砸破窗棂把五奶奶和小叔叔从屋后拖了出去。

　　听父亲说，那把火是冲着五爷爷放的。他们以为那天晚上五爷爷准能回家的，可是没有。五爷爷很少回来，回来也不会让外人知道，他是解放军派驻地方武工队的队长，人称“旋风”，五爷爷率领队伍打起仗来不要命，来无踪去无影，威震敌胆。也就是从那天晚上起，敌人没有抓住五爷爷，便拿五百块大洋悬赏，从此，再也没有了五爷爷的消息。

　　
　　我爷爷救出了五奶奶，把她们母子安顿到村子的后山上，用茅草搭成一个低矮的窝棚，一住就是好几年，直到家乡解放分了田地，五奶奶才从山上搬下来。

　　在这期间，为了生计，五奶奶便让大儿子出门讨饭，一次出门后再没有回来。多少年后五奶奶在组织的帮助下，终于打听到了她的大儿子的下落。原来，他跟着讨饭的人流去了河北，先后给人放猪、放牛，有一天晚上，他在出外找失散的猪仔的时候，看到了一队人马，知道那是和五爷爷一样的队伍，便悄悄跟在人家后面走了，他就这样跟着部队走，后来便参了军。

　　家里人一直在打听五爷爷的下落，可是没有信息。直到有一天，村子里忽然来了几个穿军装的人，那些人在五奶奶的房前屋后转了半天，踏进家门，对她说，五爷爷还活着，活的好好的。并且成了某部的首长。

　　来人对五奶奶说，大人孩子都平安无事，首长就会放心的。说罢拿出一张纸来，递到五奶奶的手上，示意让五奶奶盖指印，五奶奶抖抖地捧过来，问也没问一声，便按上了鲜红的手印。手印按完，五奶奶才想起问来人，那是张什么纸？那人说，是五爷爷写给五奶奶的离婚书，并说，五爷爷在外面已经有了一个女儿。

　　五奶奶就这样和五爷爷离了婚，按照当地的风俗，离婚不离门，五奶奶还是我的五奶奶，只是从此过着深入简出的日子。

　　离婚后的五奶奶依然为五爷爷做鞋，做了一双又一双，她的儿子媳妇谁劝说也没有用。就和当年给刚参军的五爷爷做鞋子一样，固执的五奶奶总以为五爷爷有一天会穿上它们的。

　　不久，五爷爷又捎信来，想让五奶奶的小儿子到省城去工作，原因是我的新五奶奶只给他生了两个闺女，五爷爷想身边有个儿子。小儿子听了扭头而去，再不理捎信的人；五爷爷听了，气得摔碎了手里的茶杯。

　　终于有一天，五爷爷回来了，五爷爷高大魁梧的肩头之上已没有了领章和帽徽。听大人们说他成了某地的地委书记。地委书记五爷爷被新五奶奶莫名其妙地贴了一张大字报，一夜之间关进了牛棚，从那时五爷爷就什么也不是了。

　　什么也不是的五爷爷终于在阔别二十多年之后回到了故土老家，当他推开五奶奶那黑黝黝的柴门的时候，老泪从眼眶里一下溢出。

　　五爷爷在家里住了整整两月，他找人给五奶奶重苫了房屋，垒起了院墙，沿着房前屋后一圈又一圈种下了很多的树。在那些日子里，五奶奶的眼里每天都汪着一层幸福的泪花。她拿出收藏了十多年的布鞋，一双接一双地让五爷爷试穿，每一双都穿着那么合适可脚。

　　两个月后，五爷爷还是穿着五奶奶给他做的布鞋回城里去了。

　　又过了好多年。

　　许多年后，年逾七十儿孙满堂的五奶奶去世了，她留下遗嘱，暂时不让儿子为她立碑，她要等。

　　许多年后，八十一岁的五爷爷在某一个秋日的午后，好端端的突然嘱咐两个闺女，如果他死了，不管怎样也要把他送回老家，埋进老林。两个闺女谁也没有在意，都以为他是糊涂人说糊涂话，玩笑般地答应下来。第二天早上，太阳快中天了，五爷爷的房间还不见声响，一个闺女上楼去看，五爷爷已经静静地走了。

　　两个闺女依照五爷爷生前的嘱托，把他的骨灰送回家来，葬在老家的坟地里，那里有五爷爷的父母、兄长和结发之妻，我的五奶奶。

　　转年的清明节，五爷爷的两个儿子为他立起一个墓碑，与五爷爷并排着的另一个名字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五奶奶——钱玉秀。

　　多少年后，我在家乡的党史资料里看到有如下记载：１９４７年，国民党新五军一部侵占泗南，区公所人员撤至鲁中，不久，该区撤出人员返回泗南，坚持敌后斗争。区长张文栋离职南下。张文栋，就是我的五爷爷。

　　“知道五爷爷是怎么娶上的五奶奶吗？”多少年之后的一天，我九十二岁的奶奶一边磨挲着我的手，一边遥遥地望着远方，深沉地回忆说：“那一年，战争特别残酷，部队上许多人都牺牲了，急需充实物资和人员，于是，村里招开动员大会，动员当地青年参军打仗上前线。会上，妇救会长钱玉秀眼看他们一个个低着头不吭气儿，急了，猛然站起身来，红着脸大声说，‘谁先参加军队，我就嫁给谁。’”

　　那一年，五奶奶才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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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苗儿

很有味道！！！！

袁和鲁

不错的小说，学习并问候。

野猪皮

唉～～～可亲可近的五奶奶

山里娃

很好看的小说,尤其是结尾一句,反映了五奶奶的爽快、可敬！！

山里娃

精华相贺！！

龙侠

很好的小说。

若荷

今天好不容易打开页面，发出去修改不了，谢谢大家阅读，我下了啊。

龙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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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茫

姐姐的小说真吸引人啊，把俺得心都给吸引住了，哎，俺只有学习了：））

苦雨

值得敬佩的五奶奶，向姐姐学习了！

若荷

最初由 龙侠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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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好喜欢，太好了，收藏了。

若荷

最初由 袁和鲁 发表
不错的小说，学习并问候。

谢和鲁鼓励！

若荷

最初由 山里娃 发表
精华相贺！！

谢斑竹！
还有，谢批评，在斑斑的批评下，今天才写了这个。悔改之……

若荷

最初由 张光茫 发表
姐姐的小说真吸引人啊，把俺得心都给吸引住了，哎，俺只有学习了：））

光茫，不要说了，姐害羞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