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玲没了

木门长子

　　　　
　　杨积善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鼻子又搭在碗口嗅了嗅，张记羊肉泡馍的味道便顺着他深深地一吸钻入了鼻腔。这家羊肉泡馍是杨积善上街必来的地方，味正汤浓肉多粉细。每次他和巧玲上街之前，都会说唠几遍张记羊肉泡馍的好。
　　
　　巧玲是他闺女，渴了半碗汤，人就不见了，嘴里还喊着说：“不好吃，膻得很！”杨积善瞪了她一眼，只好吃完自己的又扒拉着吃巧铃剩下的。
　　
　　他抬起头，看到墙上的挂钟指在了十二点五分的格子上，伸出手从桌上摸了一根牙签过来，捣进嘴里拨拉牙缝里的肉屑，心里想着下次来的时候多向老板讨几瓣蒜，多泼几勺辣椒油，多添点汤。不然得话，六块钱一碗的饭也实在有些贵。
　　
　　他叫了声：“巧儿，回了——”
　　
　　门外没人做答。他没急，五、六岁的孩子啦，这条街又常来，她还能跑哪儿去。杨积善不慌不忙地结了帐，挑开门帘出来。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暖的味道。毕竟是开春了，街面上的人似乎都欢喜了许多，也有人早早去了棉袄换上了呢子褂。乡下不比城里，不讲究春袍夏裙的，有的穿就行。但是，时下的年轻人也欢活着向城里人学样样。杨积善从来没说过好，他住在山梁上，靠那几棵花椒树过日子，别人的好不好与他有什么相干呢。
　　
　　“巧儿——”他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巧铃——”
　　
　　没谁回答他。坐在门口吃摊上的人没一个抬起头来，更别说吭一声了。没见到巧玲的身影，他的眼光不由地向四下张望。“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杨积善返回张记羊肉泡馍向内里看了看，没见着巧玲的红棉袄，手里的牙签吧嗒一下断在了嘴里——巧玲不会没了吧！
　　
　　“你见过一个穿红袄的小闺女吗？这么高——”他在胸前比划着，脸上挂着一丝恐慌。
　　
　　“没——”问过的人都摇头。
　　
　　杨积善觉得头有点发晕，心开始砰砰乱跳。“这孩子跑哪儿去了？”刚才吃下去的羊肉泡馍开始往上泛，他觉得胸口堵堵的，有些恶心。
　　
　　街上人很多，两边的铺面大张着门，各种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独独少了巧铃的声音。杨积善这会最盼望的是巧铃从哪个地方钻出来，一脸欢活地冲他喊：“爸，我要糖葫芦，我要面人。那里的头花好看，咱看看去！”但是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除过与他不相干的一些人嬉笑怒骂外，杨积善觉得这街上简直静得像地窖一样。手心里的汗开始往外冒，一点点地爬满十个手指头。头发根子底下有了水气。杨积善听到自己的血在胸腔里哗哗作响。
　　
　　“这孩子跑哪儿去了——”他前后左右打着转地看，没人，没他的巧铃。“巧儿——”他更大声地喊了起来。
　　
　　“丢了孩子啦？”好像有人问，但是听不到，也看不到。这会他的心里只有巧玲的笑脸，巧玲的红棉袄。“莫不是跑茅房去了，没告诉我？”杨积善返过身冲着张记羊肉泡馍的服务员说，“一会我闺女回来，你让她在这等着，我去那边看看！”然后，他就跑去不远外的公共厕所，站在门口扯开嗓子喊：“巧儿——巧儿——”没人吭声。有进去的女人，他一把拉住：“麻烦你看一下，里面有没有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那女人转了一圈出来，晃着脑袋说：“没——”
　　
　　杨积善突然觉得眼睛开始发酸，心跳得更厉害了。“巧儿没了？不会啊！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人贩走了，那也得有喊声啊！遇到熟人啦，哪儿的熟人这么不长眼，吭都不吭一声就把孩子领走啦？要不就是躲哪儿玩去了，这孩子贪玩，不定这会正找自己呢？”
　　
　　他又返回张记羊肉泡馍，看着房檐上挂着绿色匾额，突然有了气，不吃这该死的羊肉泡馍，巧玲也丢不了。
　　
　　他走过去问刚才说过话的服务员：“那孩子回来了吗？”
　　
　　“没——”服务员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直没见着！”
　　
　　杨积善觉得天塌了。“巧儿真丢了？我怎么这么不小心，连个孩子都看不住。”他围着张记羊肉泡馍又转了两圈。钉鞋的看着他，摆凉粉摊子的看着他，担瓜子挑子的也看着他，个个摇头，个个说没看见。
　　
　　“一个这么高的孩子，穿着红棉袄，你们怎么就没看见呢？”他红了眼睛问人家。然后，再挨着门一个个问下去：“看到过一个穿红棉袄的孩子吗？这么高——”
　　
　　“没——”
　　
　　“没——”
　　
　　“没——”
　　
　　杨积善的耳朵眼里嗡嗡作响。“没——”在空中一声声地炸开，从一点点的回声到越来越响，他觉得整条街道都在变大。
　　
　　“怎么就没了呢？刚才还吃羊肉泡馍来着！”他冲着所有人的喊：“谁见着一个穿红棉袄的孩子了，我给钱，多少都行！”还是没人回答他。
　　
　　“好好的怎么就丢了孩子！”似乎有人说。
　　
　　“你哪孩子长什么样啊？”杨积善脸转向问话的人，眼里喷出火：“梳两条小辫，到耳朵边，脸白，穿一件红棉袄，白皮鞋，黑裤子，瘦身的那种！”
　　
　　“没见着！”黑色的脑袋在他眼前晃，“你还是去报警吧，让人家帮你找找！”
　　
　　杨积善这才猛得想起，街那头有地方挂着“公安”的蓝牌子。他急急忙忙跑向派出所。
　　
　　“什么时候丢的？长什么样？多大了？”接待他的女警察一边手底下划拉着记录，一边问他。
　　
　　“刚丢的，五岁了，穿一件红棉袄，梳两小辫，到这——”杨积善指指自己的耳朵边。“你们得帮我找找，那孩子乖，长得好，一定是人贩子抱走了！”
　　
　　“你也自己找找吧，我们有消息通知你！你哪村的？叫啥？留个记录！”
　　
　　杨积善趴在窗台上填了表，又看看忙碌的女警察，心静了一点。“啥时候能找到？我在这里等着！”
　　
　　“你别在这里等啊，自已也找去，我们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孩子，是吧？”他觉得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这不是骗人吗，警察也骗人？”
　　
　　那女警察没再理他。杨积善心慌慌地出了派出所，又跑到大街上。街道上的人明显少了许多。乡里人的集市散得快，下午三四点就很少有人了。杨积善看看越来越空的街道，又开始向大大小小的门洞里寻摸。“不会钻谁家巷子玩，让人拽进去了吧！现在的人坏得很，弄个什么药，一会的功夫就能迷到人，何况一个不大点的孩子！”他溜着门边一家一家听，“巧儿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不是自己家一定会哭！”但是整条街听下来，一家一家挨着跑遍了，也没找着他要找的人，听到他要听的声！
　　
　　天擦黑的时候，杨积善又转到张记羊肉泡馍的门前。老板见着了，很快地从内屋转出来：“兄弟，还没找着？”
　　
　　“没——”杨积善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凳子上。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四十多了娶不上老婆，好不容易抱养了一个孩子，又弄丢了。你说她好好的怎么就丢了呢？生她的娘早就没了。月子里我就抱了她，一口口地喂，多不容易才养这么大啊！”
　　
　　“唉！你到派出所去，人家怎么说？”老板端了碗水给他。
　　
　　“让等——”杨积善嗅着水碗上飘起来的羊肉味，心里一阵恶心。他将碗推到一边：“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回吧，老兄，我帮你打听着，有信一准告诉你，啊——”
　　
　　老板扶了他一把。杨积善看看天已经黑透了，挂在墙上的表针并在了九点的格子上。
　　
　　“回去怎么跟爹说啊！三代才有的崽啊！”杨积善抹一把僵硬的脸颊，向着漆黑的街道走去。
　　
　　“拿个火吧，兄弟！”老板在他身后招呼着。
　　
　　山路很长，隔平时以杨积善的身板走一个时辰就到了，但是今天他走了大半夜。
　　
　　“你哪去了？”爹从门洞里站起身来，手里的烟袋锅上冒着火。“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要不是学区的李老师，巧玲就没啦！”
　　
　　杨积善瞪大了眼睛看着爹，准备了一路子的话全吞进了肚子里。“巧儿回来了？”
　　
　　“早回来啦？李老师说她一个人在街边哭，问话也不吭，顺路就给捎回来了！”
　　
　　杨积善兜了一天的泪珠子终于砸在了地上，他呜地哭出声来。跑进屋，巧铃睡得正香。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代表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有限公司授权，其它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7-23 08:03 编辑 ]

荦春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3-2 20:52 发表
叙述生动，人物个性鲜明，支持。

是啊！挺煽情的！:handshake :handshake

木门长子

原帖由 fyp950930 于 2012-3-2 16:28 发表
有同感！木门才是真正的勤啊！向你学习！ :handshake

我只是笨鸟先飞罢了，问好！:handshake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3-3 19:55 发表
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别人不一定再乎。木门这个感叹，倒是这篇的主旨。

问好刘版，谢评！

木门长子

原帖由 絮语如歌 于 2012-3-3 15:38 发表
蓄了那么多的势，把心纠得紧紧的。
真神了木木的功力，远远地牵扯着人心。好在没丢，要不这心可是不知啥时才能放下了。
问好木木！祝福万事如意！

不能让她丢了！

木门长子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2-3-3 13:39 发表
这孩子找的，我都快急出汗来了！好在孩子没丢！似乎看到杨积善心急火燎地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与他相对比的是公安及路人的镇静，这镇静里，似乎也透着一丝漠然吧？

万里点评的极好，谢谢！

木门长子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2-3-2 21:54 发表
瞧这孩子找的。

幸而丢的不是我！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3-2 20:52 发表
叙述生动，人物个性鲜明，支持。

问好沧海！

刘满园

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别人不一定再乎。木门这个感叹，倒是这篇的主旨。

絮语如歌

蓄了那么多的势，把心纠得紧紧的。
真神了木木的功力，远远地牵扯着人心。好在没丢，要不这心可是不知啥时才能放下了。
问好木木！祝福万事如意！

万里

这孩子找的，我都快急出汗来了！好在孩子没丢！似乎看到杨积善心急火燎地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与他相对比的是公安及路人的镇静，这镇静里，似乎也透着一丝漠然吧？

邱天

瞧这孩子找的。

曾经沧海

叙述生动，人物个性鲜明，支持。

fyp950930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3-2 09:10 发表


谢张老师评。只是感喟：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别人不一定再乎。

有同感！木门才是真正的勤啊！向你学习！:handshake :handshake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太和五中张奇 于 2012-3-2 06:21 发表
情节曲折，一波三折，吸引人一气读来，小说三要素齐备，通过小人物的日常生活中发生的小事揭示一个社会大问题，学习学习。支持

谢张老师评。只是感喟：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别人不一定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