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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地上空的风(散文)
■ 文/于文华
一股接一股浩浩荡荡的风,把一地又一地的麦子,吹拂的由翠绿而杏黄,由杏黄而金黄,由金黄而焦黄……成为人心目中渴盼的丰收景致。
前两天,爹还蹲在地头,为我家的麦子不太黄,有些绿,不能和村人一个节拍收割而焦虑。村里的人,不分老幼,都急不可待提上镰刀,背上开水和馒头,汗流浃背,争分夺秒地去自家的麦田里,就像谁催促着似的,抢着撵着,争先恐后割麦,生怕来场狂风暴雨,将眼看到手的麦穗儿打落在地,也将人一年的心血和希望打了折扣,让人欲哭无泪、欲告无门。可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待在家里闲不住的爹,巴猴猴跑到地头一瞧:麦子已有七八成熟了。“是时候了”,急不可待地到地里割麦时,娘摸了摸麦根下边有些老,有些柔软的那一部分,说麦子的命根儿已到了时节。就像人一样,麦子也有寿数。超过期限再不抓紧收割,不定来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会将长势齐整、穗头饱满的麦粒儿打到在地,匍匐倒地的麦子割起来费劲不说,还容易发芽,影响麦子的质量。
每股风都有自己命定的走向。每股风都有属于它的发展轨迹。麦地上空,时大时小、时强时弱的风,一直游荡在四周,呵护着麦子茁壮成长。开花后,是风将麦子的花粉,不偏不倚传播到每一棵禾苗上,使其长出齐刷刷穗头;扬花吐穗了,是风将麦子抚摸的一天一幅模样,摇曳出人们心目中仰望的美妙图景;收割打捆了,是风将一个个壮实而有些湿的麦捆儿,吹的干干透透的,方便人们打碾——刚割下来的麦子还没有干透,要十个一摞,十个一摞,整整齐齐码在地里,经风吹日晒,或拉到麦场上,摞成像楼房一样高,或方或圆的麦垛,捂一捂,吹一吹,晒一晒,使麦粒儿再饱满些、出粉率再高些(除非是收割机和脱粒机收麦,才不用割麦、拉麦、打场)。这样做,既缓解了麦场打场的紧张,又缓冲了人的劳动强度,最主要的,是麦子晒得更为干爽,更为饱满,打起来更为快捷方便。扬场时,是一股股强劲有力的风,将麦衣、麦秆、麦秸、麦糠漂浮向远方,吹落在麦堆以外,使麦子出脱成长为真正意义上的麦子。人老一年。麦黄一夜,麦子的成熟,更离不开风的鼎力相助。
其实,风一直蹲守在麦地上空,呵护着麦子成长的每一步,陪伴着麦子长大的日日夜夜。从麦子播种的第一天起,风就一日日簇拥着麦子长大。绿油油、平展展的麦田里,有风的鼓荡,麦子才神清气爽,活的舒畅自在。催根拔节、扬花吐穗时节,有风的吹拂,麦子才长得茁壮挺拔。麦子的心里知道,人们的心里也知道,风跟庄稼跟麦子的关系非同一般,不可分离。
割麦时正值七八月,一年中天最热之际,人的身心尤其盼望清风徐来,吹走全身的燥热与汗珠,好使人神清气爽,利利索索割几把。可风又很吝啬,不知道溜达在何方跟谁一块厮混,就是迟迟不肯露面,等的人火急火燎,而又无可奈何。那时大型收割机少,全凭双手一镰刀一镰刀割麦。割麦是技术活,也是心气活,得弯腰弓背,一心一意。得专心致志,全力以赴。要边瞅着镰刀落向何方,边看是否有长刺的野草缠绕在麦子上,或是防止小石子或玻璃碎渣磕碰,划伤镰刀。割几个麦捆儿,就得直直腰,活动活动筋骨,让麦地上空踱步的风吹几下。心浮气躁的人,身体不佳的人,蹲在地里割几把麦子,就会气喘吁吁,累得直喘气。
有时,趁机偷懒的我,半天也等不来那怕一小股风。燥、热、闷的感觉越来越甚,汗水越擦淌的越快,热的手攥不住镰刀把,头发昏、眼发花、人乏困,半天撵不上趟,割几把,瞅瞅半空风的影子。割几把,望眼欲穿盼一阵风。气得爹吹胡子瞪眼:瞅啥瞅?哪有风的影子,有本事你把风喊来。多大的人了,不想着多割些,疼省疼省娘老子。一年四季“恭敬”在学校里,就暑假这几天,还偷奸耍滑……一旁一言不发,一直埋头割麦的娘,赶紧给我帮场:人家说千日的苦好受,一日的罪难受。娃干多也行,干少也行。他的麦我割,你就这受苦受累的命,抓天哩挠地哩,动不动和娃过不去……娃,你这样喊风,自然会来。娘取下头上的草帽,边扇几下,边嘴里“嘘嘘嘘”地像吹口哨一样嘘几下。我依样像娘那样嘘了几声,果真,喊来了一股清新的风,吹的麦子摇摇晃晃,吹的我热意全无,倍添了干劲。鼓足劲,加把油,憋足气,一口气往前割,一下子将娘和爹远远撇在身后。但我的割麦出的是蛮力,不会巧使力气,尽管一时之间割的快,但娘和爹不紧不慢,不舒不缓,好似漫不经心,但割的茬口低,又整齐,一边割田,一边将地上散落的麦穗随手捡拾了,待估摸着割的差不多了,顺手把麦捆儿捆了。而相比之下,我割的参差不齐不说,地上到处是穗头不说,连捆扎麦子的腰子都是娘打好的,麦捆儿自然也是娘帮衬着捆的,这样的速度与效率,只能让爹冷笑。且不大一会,我的胳膊酸痛,浑身无力,他们轻而易举就超越了我。好在娘不时奋力帮我割几把,总算勉勉强强跟在他们后。他们用行动告诉了我:逞一时之勇,终究不算长久之计。持之以恒、锲而不舍的付出,才会换来丰硕的回报和成功的喜悦。
岳母生了几个姑娘一个带把的。女子一个个出阁了,地却留了下来。吃饭的人少,干活的人少。地多,种的麦子自然也多。那些年,一到麦黄季节,正巧放暑假的我,而媳妇又在厂里上班,请不到假,就央求我,到她家帮忙收田。每天早上六七点开始干活,一直忙到日头热的人浑身流汗,岳母看我实在干不动了,才有些不甘心地收拾回家。午休了才一会儿,岳母就心急火燎地急着上田,深怕割在人后,被人笑话。而我想想热辣辣的天,一摸热突突的麦秆,热得不成体统,何况还要挥汗割麦,就假装睡着,任凭怎么喊也纹丝不动。岳母喊不醒我,干脆拿块磨刀石,到屋檐下阴凉处,“嚓啷、嚓啷”磨起来,将几张镰刀,都磨得无比锋利轻快。然后,兀自和岳父出门,到上午割了一半的麦地里走去。听见庄门的响声,一个大小伙子,独自四仰八叉躺在炕上,谁都在全力以赴抢收抢割,就有些羞愧,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倦意和疲乏,赶紧爬起来,穿上布鞋,提上草帽,飞跑着赶到地里,找到茬口,埋头割起来——岳母她们早已割了好几个麦捆儿。
此时,太阳依然白刺刺挂在中天,燎烤得人像中暑一样。割几把,满头满身是汗水,身心是多么急切地渴望来一股微风。这时,猛见田埂边岳母亲手种植的白杨树梢,枝条微微抖动着——我听见了偷偷走向麦地的风,给寂静而悄然的麦地,给发热而苦闷的人们,带来一丝清凉,一丝快感。这风浸入我的心头与身躯,驱赶走疲劳与困乏,让我信心倍添,力量大增。尔后,一股股的风,成群结队,呼朋引伴,舒展开身子,抖散开步伐,像是悄悄地私语,像是潇洒自如地散步,又像是匆匆忙忙争先恐后去赶集。
我看到,一缕缕的清风,像掀开了麦子头上的面纱。麦子的醇香弥漫在麦地上空,与那些越来越酣畅淋漓、越来越热烈奔放的风不期而遇,让焦渴之极的人,像喝了一杯清凉无比的冰激凌般爽心!突然想到“麦浪滚滚”,是一个多么贴切而传神的词语。风的鼓荡中,精美而好看的金黄色波浪,一个连着一个,一个簇拥着一个,手挽手,肩并肩,奔向远方,流向田野尽头,让那些与土地相濡以沫,与麦子情同手足的农人,感到惬意和自在。
最令人头疼的是拔麦子。割麦子可以弯腰,可以弓背,可以蹲下来,且镰刀一割一大片,几把放倒一方子。而拔旱地、沙地、坡地麦子则不然,最能考验人的耐心与毅力。你必须脚踏实地,必须蹲下身躯,两手使劲用力,才能将麦子拔出地层。任何好高骛远之人,夸夸其谈之人,哗众取宠之人,只卖弄嘴巴毫无实干精神之人,让其尝试着一根一根拔几把麦子,自会丢盔弃甲,败下阵来——还不包括置身于热突突天气下,四下里热浪奔涌,犹如钻入蒸笼一般的境地。旱地麦子没有浇一个水,全凭天雨水,麦子长得瓷实,不用力,根本拔不出一根。沙地又太柔软,一拔几缕沙土,把持不住,人会栽跟头,而坡地高低崎岖不平,既需蹲好,又要随坡地的高低起伏而随时调整蹲姿,不必太雅观,只要能干活就成。风在何处?从哪里能寻觅到风的芳踪?这时哪怕有一丝一缕的风,都会给人以莫大的安慰,都能让烦躁的心平和下来。麦地静悄悄,四下里寂静无声,宁静祥和。三伏天的毒日头执拗地撒下炽热的光芒,麦子被太阳燎烤得剥剥地响着。平常爱凑热闹,那些喜欢偷食麦子的鸟儿和老鼠都不见踪影,好像热得躲藏了起来,谁喜欢这么酷热的天气——它们都找属于自己的那份荫凉。等风疯够了,耍闹够了,才慌慌张张,一溜烟小跑而来,被人们这里截走一股,那里截走一股,等走到拔麦子的人们头顶,仅仅剩下小小的一股。不过,风很会引伴呼朋,很有号召力和影响力,正在人稍感不快时,不到一袋烟功夫,四处无所事事、随意游走的风,便纠集起来、整合起来,给那些土里刨食,手心里起皮,眉毛上淌汗的农人,给那些汗水里浸泡、风雨里生存的乡村以莫大的鼓舞和信心!
一辈子扎根乡土的农人,是多么喜欢那么富有生命魅力,那么叫人流连忘返,那么给人以强烈震撼力和非凡创造力的麦地上空的风!
麦地上空的风,是自然界最生动、最活泼生灵,是收割季节最受欢迎、最质朴无华的生命壮歌——设若缺少了风的吹拂,失却了风的参与相助,就不会有麦子的生生不息,就不会有金黄色麦浪翻卷滚动的美妙景致,就不会有蓝天白云下、苍茫大地上丰硕丰满的麦子。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12-3-22 16:56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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