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 画

刘满园

                                          刘满园

    国画家王五是小城的风流人物，还不到五十岁，已然有人称其王老。从王五到王老，那是不同的境界和层次。王五喜欢这个尊称，一听就哈哈大笑一个劲儿直乐，一听就神气活现，架谱也摆得更大了。

    王老的国画也确实画得精彩，有情有景，尤其是画大公鸡，更是一绝。至于绝到啥程度，其实也没有人说得清楚，反正小城人，特别是有点身份有点地位有点来头的人，都争先恐后要挂他的画儿。因此，王老难免傲气十足，轻易决然不会研磨动笔。不过真正要动，就一准得了润笔。不知何时，王五的画室里，就俨然摆上了这么个价目表。先君子后小人，言下之意，没钱免开尊口。

    要说，这事也没有啥不对劲的地方，要人画作，给予酬劳，天经地义。

    不过，举凡文人，好像都会有些古怪，好像越是如此，越引人注意，名气也就越大，求着的人就更多。王老的怪脾气，头一个就是喜欢调侃大小领导。只要带个“长”字的来求画，想要画个金鸡报晓啥的，他就一概拒之门外，那怕给多少钱，也别想得到。

    起先，小城人就觉着这个画家还算有些骨气，值得敬佩。慢慢就有人说，这个王五神经病，会画个破画，不卖给那些“长”字辈的，谁有那闲情逸致和闲钱乱花呀。听说，就连宣传部长求画，他都不予理睬，给人家吃闭门羹，他这架谱摆得也忒大点吧。他本人就端着文化人的饭碗，竟敢不买宣传部长的帐。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嘛？还说，有一次省上一个部门的领导下来视察，不知怎么就知道这个王五了，想讨幅画，县上好多负责同志前去做工作，都没有如愿，后来组织部长亲自上阵，也没有达到目的。

    这话也不知到底真的假的，但是传得神乎其神。

    奇怪的是，越是得不到的东西，更多的人就越想得到。就像那禁书，公开发行反倒没有人读，一旦禁止发行，多少人就立即不惜重金，不择手段都要弄来看看究竟。那些大大小小的领导干部，他们想要的东西，想办的事情，总是不会放空的。没有达到目的，只能说工作没有做到位，措施还不得力。而且，大家越把王老描绘得不近人情，领导们还觉着更具有挑战性。最终，小城里大大小小领导的居室里，还是挂满了王老的画作，尤其是各种不同创意不同构图的金鸡，这其中的蹊跷，只有一个神秘的黄某人知晓。

    想想，绝招。

    多少年来，王老另一个嗜好，就是喝一杯。以前大家都穷，谁还掏钱买画儿挂呀，没有人拿钱润笔，润个嘴也行。就是谁要肯请他喝二两，喝个痛快，就能得到一幅大公鸡。而且，喝得越尽兴，画得越漂亮。传言这个黄某人就是王老的铁杆酒友，两个人都喝了几十年了。还传说，光那黄某人手头收藏着的王老的画，就不计其数，价值连城。

    有人细究这个黄某人，虽说很有气派，好像也没啥身份，传说早年当过老师，后来闲散在家，靠出租祖传的几间旧房子生活。还传说黄某人酒量了得，灌二斤到胃里都不醉。至于他怎么跟王老铁上的，也闹不清楚。也有人说，这个黄某人来头不小，可能是王老的大学同学。人们都知道，王老是老北京的毕业生，支边留在小城的。打起交道来，这个黄某人非常通情达理，也十分灵活，人见人爱啊。

    反正领导们从王老那儿讨不来的国画，黄某人手到擒来。

    而且，外人看起来，这个黄某人也没有用啥手段，他如果应承了帮谁讨画，就拿着一定数量的润笔，直奔王老处去说道，说不通就是当头一顿臭骂，骂着骂着王老招架不住，只得铺纸研磨，挥毫作画，不一会儿，一副斗方或条幅就完成了。黄某人达到目的，便扔下钱，骂骂咧咧，扬长而去。更多的时间，黄某人是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东倒又西歪，王老也醉意朦胧，却装着唯我独醒的架势。有时，两个人还相互对骂。不过王老骂着骂着，一副活脱脱的金鸡就跃然纸上。

    要说王老脾气古怪，还古怪在对待普通干部群众，却总是有求必应，人家想画什么就给画什么，不过王老坚持回回写上求画者的名姓，包括亲戚朋友，也是如此，这样一来，他们要想巴结上司，想以此找个门道啥的，也就行不通了，哪些大大小小的领导想装点门面，还得找黄某人，再来求他。为此，王老尽管这样向来蔑视权贵，在群众当中，口碑却一直不错。

    想想，绝招。

    按说，小城里那些头头脑脑，是最不愿意拿出一笔钱来买画的，何况数目不菲，只是大家都挂着王五的国画，自己厅堂里没有，绝对有失体面。也许正是冲着这一点，最终他们还是托人找着了黄某人。有关系的还好，只要按照黄某人的价码，如数兑现就成。关系疏远的话，还得多一些付出。至于是不是要请黄某人潇洒一把，只要是公款消费，谁也不眨一下眼皮。那几年时兴吃喝唱跳洗一条龙的时候，黄某人经常出入在这些场合。

    随后，王五也慢慢爱上了这个事儿，还新添了骂人的臭毛病。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时常出入于酒店歌厅之间，风流倜傥，乐此不疲。借着酒兴，王老还时常为所欲为，最可恶的就是爱骂人。逮谁骂谁，先是自己的学生，再就是那些替大小头儿埋单的大小款爷，慢慢就扩展到了领导本人头上，当然回回被王老骂得狗血喷头的，还是些小头儿。真是冤枉，请人家吃香的喝辣的，还得给人当孙子。黄某人也觉着过意不去，就一个劲儿地掩饰，说打是心疼骂是爱，王老这一骂，心里痛快，当晚回去就产生灵感，灵感一来，大作就会脱颖而出。

    原来，王老这国画全是骂出来的呀！好多人似懂非懂，只好点头称是。县教委主任、交通局长、扶贫办主任、甚至财政局局长都这样平白无故挨过王老的骂，大家碍于情面，也有求于人，才忍着没有发作。当然，黄某人的百般劝解，往往也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不过，王老再怎么醉得不省人事，绝不当着外人的面骂黄某人，这一点，人所共知。

    王老颐指气使，见人就骂，也唬住过不少人，他越骂越神气，名声也就更大了。听说，王老骂人，也有过列外。有次他逼着一个文联的年轻人给他代酒，人家不愿意，他就大骂出口，说你一个小杂毛，竟敢不听我招呼？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也一指头指着王五的鼻梁骨：你算什么狗屎，啊，会画个破画，就这样撒野！告诉你，我永远也不要你的破画，怎么样，送给我还嫌恶心呢！

    恰巧那次场面上没有黄某人，好多人也想看看王老的笑话，就都没有人言语，心里暗暗觉着解气。当场，王老就气得晕了过去，好多人簇拥着，把他抬上车，送了回去。奇怪的是，文联那小子，还轻而易举得到了王老的精品，这事儿，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事后或者不久，听说王老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就封笔不再画画。更奇怪的是，那个黄某人突然不露面了，好像从这个小城市里蒸发掉了一样。人们多方打听，也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就算有个无疾而终的说辞也好啊。要问王老，他却一言不发，守口如瓶。还有就是，全省一起惊天的腐败案被侦破了，省上市上都有高官落马，小城里好多小芝麻官也受到了一些牵连，其中就有常常请王老的那几位局长。

    接下来，小城里紧锣密鼓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警示教育活动，后来全省要举办反腐倡廉书画展，上头指名道姓要王老创作两幅题旨关涉廉政建设的国画作品，特别强调要一幅雄鸡啼鸣图，画作要有警示之意。可这事儿谁也不敢吭声，听说王老年事已高，不再作画，谁有这么大的脸面敢跟他要？

    可没有想到，就在临近上报画展作品的头一天，王老主动把自己的两幅新作送到了有关单位。按说，这事有点蹊跷，可是过后隐约传言说，王老那两幅国画，是有个神秘人物来信大骂了他一通，他才动笔创作的，不过，这回他在全省得了个大奖，划算。

    想来，王老这一旦开戒，就一定不再封笔了，小城人还眼巴巴等着收藏他的墨宝呢。还有，如今王老岁数越来越大了，该不会再有人恣意敢骂他了吧？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7-16 17:05 编辑 ]

徐慧莉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3-24 12:41 发表
娴熟的文笔将一个国画家写得传神生动立体，内涵丰富，颇具功力，堪称精华！！！

同意暴雨老师的点评，确实把人物写活了。赞一个！

刘满园

原帖由 lichezhiyuan 于 2012-3-23 02:54 发表
好！这人物刻画得好！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小说的一切都应为刻画人物服务，纯粹依靠情节取胜的只能算讲故事，算不得小说，本文人物刻画饱满，却无累赘，生动形象却不失真，难得的好文！赞一个！

谢谢来读。

刘满园

原帖由 fyp950930 于 2012-3-23 14:44 发表
骂画，托物言意，这是王老的手段，也是作者批判的手法，学习刘版严谨的写作风格！

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2-3-25 20:51 发表
支持精华！

谢谢支持！

邱天

支持精华！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3-24 12:41 发表
娴熟的文笔将一个国画家写得传神生动立体，内涵丰富，颇具功力，堪称精华！！！

谢谢迎风、谢谢鼓励。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3-26 09:51 编辑 ]

刘满园

原帖由 殷子 于 2012-3-24 10:13 发表
人物形象很丰满！拜读了——

谢谢来读，问好。

刘满园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3-24 09:32 发表
文人艺人都有个性，人物塑造传神生动。

谢谢来读，问好。

暴雨迎风

娴熟的文笔将一个国画家写得传神生动立体，内涵丰富，颇具功力，堪称精华！！！

殷子

人物形象很丰满！拜读了——

曾经沧海

文人艺人都有个性，人物塑造传神生动。

刘满园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3-23 16:31 发表
社会的恶习往往使一个正直的人难为，而要真正修到王老这样的境界怕也不是一般人能行的。学习刘老师好文。

问好木门，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3-23 15:57 发表
随王五作画展开情节，把王五塑造的很立体，学习了！

谢谢来读，问好朋友。

刘满园

原帖由 fyp950930 于 2012-3-23 14:44 发表
骂画，托物言意，这是王老的手段，也是作者批判的手法，学习刘版严谨的写作风格！

哈哈，谢谢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