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荞花开

刘满园

  
                                                      
                                                   刘满园


    六七月里，苦荞花儿开始飘香。这是红瓦房一年中最妖娆的季节。苦荞麦遍布山山岭岭，沟沟壑壑，一大片一大片的，满眼一个缤纷的世界。苦荞麦红色的茎秆，绿色的叶片，白色的小花，互相簇拥着，排成排，串成串，共同织就一幅硕大无比的锦绣，俨然把这个叫做红瓦房的小村庄，装点成了一幅天然的图画。

    苦荞花儿飘香，怡人，其果实却是苦涩的。尽管，这苦中有着更多的宝贵。琴改从小掐着苦荞花儿玩儿，吃着苦荞麦长大。十六岁的时候，出落得像一朵漂亮的苦荞花儿了。可是出生在这样高寒边远的山村里，注定是没有任何美好和幸福可言的。就在她未满十八岁那年，他爹赶集路过烂桥子村，喝了转弯抹角算起来还有点亲戚关系的一户张姓人家的一顿酒，一句话，就把她许配给了张家的老大，一个年龄长她五岁的后生。

    琴改记得，自己未来的男人头一回来认干爹干娘，她正在路边一片苦荞麦地头挖野菜。偷偷看着那个枯瘦如柴，有些傻模傻样的小伙子，琴改竟然把地里的苦荞叶子掐了满满一背篓。那天的娘陪着琴改淌了一天的泪水，娘还给琴改说了好多话，不过，琴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打这一天起，琴改就莫名其妙地恨透了这个张家老大，或许也该着他倒霉吧。琴改自小听话，念完小学三年级，就让位给哥哥去读了，她是无法改变爹的做出的任何决定的，也许，她只能把这种不满转嫁给这个后来的冤家对头。

    很快，琴改跟张家老大的亲事，就以山村固有的方式和程序确定下来。这期间，压根儿就没有人问过琴改愿意不愿意的话，张家人已经开始要人了，说要让他们过门成亲。来年正月十五的时候，二月二，三月三，四月八的时候，张家人都要办事儿，琴改好歹给娘跪着要求，说还想给父母尽尽孝心。端午节到来，张家婆家要领琴改去做客，认认亲戚，看看家境，琴改再也推脱不过，就去了趟烂桥子。

    没想到这一来一去，琴改的脸上却绽开了灿烂的笑容，父母一看，心里也踏实多了，看来，女大确实当嫁呀。不久，等到这年苦荞花儿开放的时候，等到七月七即将来临时，琴改就对娘说，要嫁就嫁张家老三，要不，她宁死不干。可琴改的爹转不过这个弯儿，也丢不起这个人儿。鬼话！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的事儿，咋能这样伤风败俗？琴改的爹听着，肺都要气炸，一脚就踹折了一张桌子的三条腿：再敢胡扯，打折一双腿去！

    琴改还敢说啥话，每天以泪洗面。娘怕出点啥事儿，就悄悄托人捎信给婆家，让他们拿个主意。张家三个儿子，一个都没有成家，为着不让这们亲事儿落空，他们主动做了让步，反正都是自家儿媳妇，嫁给哪个都一样，娶亲时间不变，还是七月七。

    琴改的爹还在坚持，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随意改变。多亏了琴改的娘，多了个心思，她私下对琴改说，先应承着你爹，去了公家，兄弟三个随你挑，到时间生米做成熟饭，你爹也管不着。琴改这才吃了定心丸，破涕为笑。端午节这次，她头一回到烂桥子婆家来住了几天，一进张家门就看上了聪明机灵的张家老三。一天在绿油油的苦荞地沟边，他还跟老三悄悄说了许多话，老三跟自己同年，还念过初中，去年毕业就到山外面打工，见过世面。

    老三，我有句话想对你说。你是我未来的好嫂子，想说啥就说。我想嫁给你，你愿意吗？老三瞪着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琴改看了半天，终于一把死死握住了她的酥软的双手，还狠狠点了点头。随后，琴改找机会单独跟老三相处了几次，说定了七月七的婚期，这事儿天知地知。不过，琴改凭直觉感觉到，这事儿张家婆婆一定有所察觉，那些天，她没有给过张家大儿子好脸色，跟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也，当母亲的，心里一准明镜儿似的。

    然而好事往往多磨。就在敲敲打打举办婚礼的当天晚上，张家婆婆多了个心眼，要琴改蒙着脸，在兄弟三人中摸手，老大老二老三随她挑，摸着谁跟谁过。其实这样做，张家婆婆也是有想法的。一来老大老二年龄大笨拙些不好找媳妇，万一琴改挑上他们，最好。二来也可去掉兄弟间的疑心，将来还要在同一个锅里舀饭，省得闹心。不过，张家婆婆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琴改一下子就能摸准了老三细皮嫩肉的手，同时，老大对琴改和老三甚至父母的憎恨，也从他们的新婚之日就开始了。

    就在这年苦荞花儿开的时候，琴改跟老三结了婚，成就了眷属。那一夜，天上牛郎织女相会话相思，地下她跟如意郎恩爱恩情，天地合一，美好无比。

    只是，往后甜蜜的新婚生活中，每天总有一双憎恶他们的眼睛仇视着他们。上地迟一些，老大要骂，干活不利落，老大也要骂。琴改两口子怎么着，都是错误，再怎么做，都没有正确的时候。更有甚者，老三两次出门，老大还缠着要跟琴改同房，并一口咬定琴改是他的婆娘。没有办法，这一年混出来，到了来年正月十五，连娘家父母还没有闹清楚这姑爷到底是张家老几，琴改两口子就决定去出门打工。

    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琴改满以为跟了张家老三，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没有想到，他们走南闯北，东奔西跑，吃尽了苦头，看够了脸色，还是没有过上一天平静舒心的日子，结婚三年，他们连孩子都没敢要。

    奇怪的是，去年七月七来临的时候，在三亚电子厂打工的琴改，突然死活吵嚷着要回家去，还说，她日日夜夜都在梦着家乡的苦荞花，她要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去，要给自己的男人生一双儿女，她还赌咒发誓，永远不再出来打工。活儿干得好好的，干啥要回家呀？后来才知道琴改上班的厂里，有人想打她的注意，听说还要对老三做手脚。那一段日子，琴改说她天天做恶梦。

    回到家乡，两口子拿出自己几万元钱的积累，购置了一辆农用车，想帮家乡人跑运输，挣些钱养家糊口。当时，家里的老二已经到别的村子当了倒插门的女婿，老大还在家里呆着，还是没有找到媳妇，上门都没有人要。没有想到，就在琴改的男人办好车辆的所有手续，头一回出门到镇上拉货时，一脚下去没有踩住油门，掉进了山沟里，车毁人亡。

    琴改的天，彻底塌了下来。琴改哭得天昏地暗，哭了整整几个月，直到嗓子哑了，泪水干了，还没有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几个月过去，死的死了，活的还得活着。肚子里还怀着老三的孩子，要想将来再婚方便，就得流产。可是，琴改这回铁了心，谁说话，都不顶用。后来，根本都没人开口提说这个事儿，都犯忌讳。劝人家打掉孩子，那是缺德，不劝劝，又于心不忍。还有，这话娘家人爱听，可公家人听着就不顺耳。特别是张家老大，谁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让琴改流产再嫁的话，他就恨得咬牙切齿，甚至还想搧你两耳光，他目光里放出来的数十把刀子，简直会杀人越货。

    让琴改续嫁张家老大吧，烂桥子人都这样议论。

    张家人逢人就要磕头作揖，谢谢你们，谢天谢地，她本来就该是老大的媳妇呀。张家老大，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就看琴改怎么想。那些天的张家老大，献尽了殷勤，琴改的大小事情，他都上心在意，真恨不得要把她含在嘴里了。红瓦房琴改的爹娘，也都点了头，这样，孩子将来养着也顺茬，唉，娃的命呀。

    几个月过来，琴改一直默默无语。张家老大面对她，也不敢说啥。就在这年七月七日那天夜里，等得心急火燎的张家老大，悄悄蹲在琴改屋子的窗户底下听动静，莫名其妙就挨了琴改狠劲一巴掌，听说张家老大只是在脸上摸索了一下，屁都没有多放一个，就回到自己屋里睡了。

    然而，三五个月之后，就在孩子满月酒吃过不久，琴改就让张家老大睡在自己屋里了。头三个月，晚晚从他屋里，传出来的都是殷殷的哭泣，孩子的，女人的。后来，再后来，直到一年以后，红瓦房和烂桥子山前山后的苦荞花儿再次盛开的时候，琴改那屋子里才慢慢开始传出一些笑声来。

    这时，张家老三留下的女儿苦荞花都满周岁了，该把张家老大喊什么呢，喊大伯吧。才喊了三天，琴改还是觉着不对头，还是喊爹吧。苦荞花这么喊着，爹爹，爹爹！张家老大答应着，哎哎，哎哎，苦荞乖，乖乖，啊。笑声才慢慢扩大开来，老老小小几辈人，脸上都挂上了笑。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4-16 15:55 编辑 ]

刘满园

原帖由 王克楠 于 2012-4-19 06:42 发表
语言很美，把情节的严密和语言的美，结合了起来。
女主人公的性格成长的线索很清晰。“先应承着你爹，去了公家，兄弟三个随你挑，”增大了小说的空间。
这个小说的魅力在于笑声中沉浸了浓浓的苦涩。

谢谢点评，谢谢关注鼓励。

刘满园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2-4-18 22:56 发表
因缘好不一定有结果，无缘分却走在一起，生活的捉弄最终把一个人的娇气磨没了，剩下的只是日子，是苦是甜只有琴改自己知道。人物鲜活，情景交融。学习！

谢谢若水，谢谢你的解读。

王克楠

语言很美，把情节的严密和语言的美，结合了起来。
女主人公的性格成长的线索很清晰。“先应承着你爹，去了公家，兄弟三个随你挑，”增大了小说的空间。
这个小说的魅力在于笑声中沉浸了浓浓的苦涩。

若水

因缘好不一定有结果，无缘分却走在一起，生活的捉弄最终把一个人的娇气磨没了，剩下的只是日子，是苦是甜只有琴改自己知道。人物鲜活，情景交融。学习！

刘满园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2-4-17 17:57 发表
琴改是个有性格的女人，命运悲苦，但总在关键的时候有自己的主意。小说人物与环境融为一体，相互映衬。喜欢这样的写法。

谢谢楼兰，谢谢关注。

刘满园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2-4-17 12:11 发表
同情这个女人，好在，她还是等来了盼望。
问好满园。

谢谢风铃来读，问好祝福。

西夏楼兰

琴改是个有性格的女人，命运悲苦，但总在关键的时候有自己的主意。小说人物与环境融为一体，相互映衬。喜欢这样的写法。

摇曳风铃

同情这个女人，好在，她还是等来了盼望。
问好满园。

刘满园

原帖由 梁星钧 于 2012-4-15 16:54 发表
一波三折。命运里有几分天定和无奈。苦荞花既是陪景也是人名，有几多趣味。

谢谢梁老师来读，问好。

刘满园

原帖由 飞花落叶 于 2012-4-15 10:06 发表
纠结才更有味！
有劲道！

也谢飞花来读。

刘满园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4-14 21:26 发表
环境的描写与人物的命运揉和在一起，更显得故事凄美。故事挺耐读，感动人。

谢谢来读，谢谢。

梁星钧

一波三折。命运里有几分天定和无奈。苦荞花既是陪景也是人名，有几多趣味。

飞花落叶

纠结才更有味！
有劲道！

曾经沧海

环境的描写与人物的命运揉和在一起，更显得故事凄美。故事挺耐读，感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