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在圣城曲阜,我曾经抄录过一首《孝贤教育》歌,从“十月怀胎娘遭难”,到“力出尽来汗流干”;寥寥数十句,便将母亲从怀胎分娩,直到长大成人时的种种艰难和不易,刻画得真实而细腻,具有极强的震撼力。尤其是那句“衣袜鞋帽父母办,冬穿棉衣夏穿单”,常令我想起岁月长河中那些绵密柔长的母爱。
我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两个妹妹,加之家境条件不是很好,全家人的吃喝穿戴就是个让人头疼的大问题。作为一个七口之家,好要面子的母亲,觉得在孩子们的穿戴问题上,实在是马虎不得。冬日里的闲散时光里,性格倔强却又争强好胜的母亲,总是起早贪黑,日织夜纺,她用自己的柔韧与果敢,顽强与真诚,纺出了苦涩岁月里的太阳与月亮,织出了贫寒家庭中的温暖与幸福。童年记忆里的我,爱与同龄的伙伴们上墙爬树,追逐打闹,净干一些伤皮损肉,撕裆裂裤的事情,除了无数疼爱而怜悯的数落外,母亲便在晚上点燃小油灯,凑着暗淡的灯光给我仔细地缝补衣服。那时,从别人羡慕的眼神里,我更多地感受到了穿上新衣的那份轻盈和自豪。
夏衣单薄易清洗,我们姐弟五个的棉衣,则耗费了母亲更多的心血。俗语说“伏知了叫一声,懒老婆吓一惊”,每年的炎炎夏日,她就思忖着提前给我们做好棉衣,绵软的洋布里衬再续上多层雪白而蓬松的棉花,浆染过的家纺粗织布虽然有些粗糙,却结实耐用,绵绵密密的针脚以及厚厚实实的做工,让人搭上眼一瞧,仿佛是一件精美而大气的艺术品。初穿新衣时的那份欢欣,那份激动,至今想起来,自己的心里仍是暖烘烘、热乎乎的。只是年幼无知的我,那时根本不懂得母亲夜拆日洗勤更换,脚不停来手不闲的艰辛。数九寒天,劲风刺骨,每当鼻涕过河时,我习惯于右袖一擦,左袖一抿,几天下来,袖口上积攒下来的嘎渣,就令母亲很是费上一番功夫。
读中学的时候,我开始住校。开学所需要准备的棉衣、棉被,都是母亲在繁忙的劳动之余,戴着那副掉了一根腿的老花镜,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而成。她轻巧的穿线动作,悠长的引线来回,当是倾注了绵软悠长的深情与柔思,时至今日,我才理解了《诗经》中那句“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的无私真情。从嗷嗷待哺到蹒跚学步,从初读圣贤到结婚成家,身上穿的、床上盖的所有棉衣、棉被,无不浸透着慈母的温暖。古语说,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觉寒,即使我们流浪在遥远的城市一隅,抑或生活在大洋彼岸的异国他乡,都有一根长长的线牵着、拽着,那便是浓如酒,深如海的殷殷慈母情。母爱,碧如空晴,悠远深邃;亘古绵长,博如天涯。
母亲年轻的时候,每逢遇到晴好的天气,她都要将我们搁置不穿的所有棉衣、棉被全部倒腾出来,一起搭在院子中的晾衣绳上,反复凉晒、反复拍打,直晒到能闻出阳光里面鲜甜而温暖的香气。有时候我会发现,母亲经常一件件地拍打它们,抚摸它们,像在上面寻找我们成长的痕迹和追怀逝去的时光。看到母亲那日渐消瘦的脸庞、发枯的白发和苍老的身影,还有母亲那骨瘦如柴、青筋暴突的双手,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母亲一生像是亏欠着我们什么,甘心情愿给儿女们当牛做马,出力流汗,付出了生命的全部。十月恩胎重,三生报答轻,对母亲的恩情真的无以回报,但母亲肯定在期待着我们的回报,哪怕是一个简短的电话,一声亲切的问候……
那日,妻子正在翻晒母亲多年前给我做的旧棉衣,我上前轻轻抚摸着,丝丝暖意便从手心上传来。清代周寿昌在《晒旧衣》中写道:卅载绨袍检尚存,领襟虽破却余温,重缝不忍轻移拆,上有慈母旧线痕。年迈的慈母不能再给我做棉衣了,可旧棉衣同样让我身心倍暖,因为它浸透着世界上唯一没有被污染的爱——母爱。它让我在寒风凛冽的季节里,幸福地承欢于母亲的膝下,尽享着无限的温暖。
[ 本帖最后由 范廷伟 于 2013-5-12 08:30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