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子金财

曾经沧海

　　　　
　　哨子金财死了，水月村沉寂了好些好些日子，一时间好像失去了好多东西。
　　
　　哨子金财原名金财，哨子二字是村里人后面添上的。
　　
　　文革时金财闹得极凶，凭一只哨子能呼风唤雨，称霸村里。开批判会、斗争会，哨子一叫，人们就得立马赶往会堂，那些地、富、反、坏、右更不敢怠慢，屁颠颠地往会堂拱，谁拖沓怠慢，他会掀起脚来踢人，用拳头揍人，人们畏着他，也厌恶他。
　　
　　后来他参加了武斗，被“敌人”打折一条腿，跛了。
　　
　　他成了残废。那颗哨子他舍不得丢，仍是长年悠在脖子上。他在哨子的铜圈上拴了一根红线，红线用旧了，他再换上一根新的。闲来无事，他就经常擦拭哨子，哨子被擦拭得油光锃亮，那当儿他的一双眼睛就格外的晶亮，眸子里泅着好多好多的回忆……
　　
　　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革时他有足够的理由吃救济款吃返销粮，这日子虽然过得有点尴尬，但也胀不肥饿不死。实现责任制后，再没有救济款返销粮可拿可吃，他分到了一份责任田。他腿脚不便无法耕种，那时农村外出打工还没成气候，好多人还是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于是他把责任田出租给别人，每年的租谷是300斤，一年三百六十天，他是怎么过来的，只有鬼晓得。
　　
　　水月村多吊脚楼，皆筑在巫水河坎岸上。
　　
　　巫水河冬瘦春肥，常发大水。泱泱洪水，水急浪高，洪水中常漂浮着杂草杂柴，村民常是趁机打捞洪水柴。打捞洪水柴的人乘小舟、竹筏在洪水中穿行，闪出闪进，煞是热闹。哨子金财也拄着拐杖拐到河边，腾出右手，斜斜地探着身子打捞洪水柴，那神奇极险，稍不留神就会跌进河里被洪水卷走，也有人诅咒他早日被洪水卷去，成溺死鬼倒省心干净。
　　
　　哨子金财无妻室儿女，形影相吊过着孤寂的日子。村民记着他在文革中癫狂整人的桩桩件件事情，虽然不想报复他，但也没有人理睬他。哨子金财很少露面，整日龟缩在那种爬满青苔的木屋里。他苦闷了或者无聊了，不管是青天白日还是更深人静，很突兀地“瞿瞿——”吹哨子。一些人就神经紧张起来，脑中就浮现出那些可怕的幻影，就死紧地捂住耳朵，试图把哨音挡住。那“瞿瞿——”哨音却是持续不断，扰得你坐卧不安。就有人愤愤地骂开了。遭枪打的哨子金财，你吵死呀！再吹老子一刀砍了你！哨子金财却不睬，仍然是我行我素，想到什么时候吹就什么时候吹，人穷困潦倒到了这种地步，难免脑子不憋出毛病来。人们咒哨子金财早死早埋。
　　
　　哨子金财果真死了。
　　
　　那些日子暴雨如倾下了好几天，巫水河开始涨水。住在吊脚里的人家担心害怕洪水再涨，担心房屋被洪水冲走，不但财产不保，还会危及到人身安全。好在上午停止了下雨，下午洪水开始退了，提心吊胆的村民才算缓了一口气。紧张了好几天的村民，身心感到极度的疲惫，晚上早早熄灯，沉入梦乡。水月村好静。
　　
　　午夜时分，突然响起了尖厉的哨子声，扰得人睡不安稳。人们知道哨子金财又在发神经，没有谁愿意睁开眼睛理睬他。“瞿瞿——”声持续地叫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终于有心烦急躁的汉子骂骂咧咧起了床，哨子金财你黑灯瞎火发什么鬼癫？再吹老子一脚掀你下河喂鱼！汉子持着手电木棒，非要把哨子金财揍一顿死的不可。
　　
　　汉子持着手电一照，不禁大惊失色。想不到巫水河涨了回笼水，洪水漫上堤岸，浪潮都快拍打到屋壁了。
　　
　　哨子继续尖叫，水月村乱作一团……
　　
　　天亮了，水月村被洪水冲走了三四栋吊脚楼，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人们如梦乍醒——幸得哨子金财及时吹哨叫醒大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回人们要好好感谢一下哨子金财，可是谁也没有见到哨子金财的踪影，于是人们分头去找。找遍了整个水月村，仍然是生死不见哨子金财。
　　
　　突然，有人发现了在一棵被洪水围困的柳树梢上挂着一只哨子。
　　
　　人们愣住了，好久不吭气。
　　
　　那颗锃亮的哨子被水浪冲刷得不停地摇晃，那截拴哨子的红头绳，此刻在村民的眼里格外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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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

谢谢阅读。问好。

万里

特定年代里的荒唐事，文争武斗，都已湮灭在历史深处。今天的哨声再响，却是救命的号角。人性之善，在此熠熠生辉！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2-7-3 16:25 发表
人物的善恶本性有时是与时代相连的，在人物的华丽转身之后，给人无限思考和启迪。好文！

谢谢阅读点评。

若水

人物的善恶本性有时是与时代相连的，在人物的华丽转身之后，给人无限思考和启迪。好文！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7-2 17:10 发表
喜欢沧海这篇。一个底层小人物，命运不济，甚至连妻室儿女都没有，在那样特殊的年代里，他丧心病狂，以整人为乐，也许他想实现某种生命价值，却适得其反，丧尽天良，丧失了人性。那也是时代的罪恶，但他之罪，人性的 ...

谢谢刘老师精辟点评，让我受益匪浅。感谢。

刘满园

喜欢沧海这篇。一个底层小人物，命运不济，甚至连妻室儿女都没有，在那样特殊的年代里，他丧心病狂，以整人为乐，也许他想实现某种生命价值，却适得其反，丧尽天良，丧失了人性。那也是时代的罪恶，但他之罪，人性的恶，是抹不掉的。而后，当时代向前推进，当他遭到了更多人的厌弃，老来穷愁潦倒到可有可无时，却干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还是那声声哨音，拯救了村子和许多生命，他金财自己虽然死于非命，这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最终实现了自己的生命价值，成就了一个大写的“人”。在这样一个较大的起伏中，作者把人性向善的一面，也写出来了。人类应当追求这种终极意义，人类才是伟大的。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7-3 09:18 编辑 ]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7-1 17:48 发表
一个让人生厌的人死了，本应该是大快的事，却又让人感到悲哀。彼此理解，彼此尊重，不用死亡不见证也许是最好的。学习好文。

木门说的正是我要表达的，谢谢木门来读。

木门长子

一个让人生厌的人死了，本应该是大快的事，却又让人感到悲哀。彼此理解，彼此尊重，不用死亡来见证也许是最好的。学习好文。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7-1 20:04 编辑 ]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7-1 09:09 发表
有同感。哨子曾经是金财呼风唤雨的号角，但世事变幻终于一无用处，于是哨子成了金财的最美回忆，所以时常挂在脖子上舍不得丢。全村人都恨他，恨得入骨想要宰杀了他的时候，原来他的哨音是救命的警报。人物的复杂人性 ...

谢谢鼓励。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2-7-1 08:24 发表
作品用哨子作道具，对人物进行抑、扬，来了个漂亮的转身，最后，把人性善良的一面展现出来，让主题得到升华。如果再简练一些，更好

谢谢老版主阅读点评。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2-6-30 09:07 发表
以哨子这个具体的事物来勾勒和映衬人物，人物的轮廓和线条由此有了栩栩如生的血肉之感。作者的这种构思与着笔重心很清晰，成了本文的一个亮点。跨文体的韵味十分浓郁，明晃晃地衬垫了作者的内心情感与走向，从而让读 ...

谢谢敬版点评，问好。

暴雨迎风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2-7-1 08:24 发表
作品用哨子作道具，对人物进行抑、扬，来了个漂亮的转身，最后，把人性善良的一面展现出来，让主题得到升华。如果再简练一些，更好

有同感。哨子曾经是金财呼风唤雨的号角，但世事变幻终于一无用处，于是哨子成了金财的最美回忆，所以时常挂在脖子上舍不得丢。全村人都恨他，恨得入骨想要宰杀了他的时候，原来他的哨音是救命的警报。人物的复杂人性被深深地挖掘了出来，很成功！！

天下为公

作品用哨子作道具，对人物进行抑、扬，来了个漂亮的转身，最后，把人性善良的一面展现出来，让主题得到升华。如果再简练一些，更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2-6-30 07:56 发表
欣赏杨老师的小说。

谢谢老版主阅读。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