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飞雪

若水

三月飞雪

若水/文

    这天，纪公下班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办公室里磨蹭，而是急匆匆地往家赶。因为刚才妻子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妻子没说话就又挂上了。他心里纳闷便用手机打过去，但妻子却始终没有接，他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好在快下班了，他冥冥之中感觉有事要发生，因为妻子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一般情况下从来还没见过她这样。因此下班后，他一个箭步冲出办公室，就连后面同事们的嘲讽也来不及反驳，便急匆匆地走了。


    纪公就住在公司家属院，从办公室到家属楼也就十分钟的路程，平时上班纪公都是步行。可这次，短短十分钟的路程，纪公却感觉很远很远，好像总也走不到家似的。他一路疾走，看起来就像是小跑，已经是树叶发黄凉风习习的秋天了，他却出了一身大汗。终于推开家门，看到妻子正坐在沙发上抹眼泪。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还是班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纪公急切地问道。妻子刘敏见纪公回来哭得更伤心了，也没有回答纪公的问话。刘敏也在纺织厂工作，是细纱车间的一名挡车工，公司有名的先进，曾多次荣获公司劳模，还被公司评为一级技师，享受特殊津贴。按理说，妻子在车间里是不该有委屈的。想到这里，纪公再次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呀！”


    这回妻子才抬头看了一眼他，纪公发现妻子的眼睛已经哭红了，他心疼地坐在妻子身边，然后轻言轻语地问：“到底怎么了？”


    “爸爸病了！”说完，刘敏又抽泣起来。


    “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爸爸病了赶紧送医院治疗不就行了，人哪有不得病的，这个你哭吗？”纪公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长呼一口气轻松地对刘敏说。


    “爸得的是癌症！”妻子止住哭声痛苦地说，并把父亲得病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纪公。


    原来，上午刘敏的哥哥刘强打来电话说父亲病了，而且很严重，让刘敏做好思想准备，他正在想办法联系济南的大医院，想明天带着父亲到济南大医院再去看一下。刘敏一听就急了，问哥哥父亲到底是什么病。哥哥说在县医院里看的，医生说是癌症，胆囊癌，且已经到了晚期，也就还有几个月的生命。刘敏说，我不是国庆节（刚刚一个月前）回去时父亲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么短时间就病的这样厉害，医院不会诊断错误吧。刘强也说怀疑医院诊断有误，不相信自己的父亲得这样的病，况且父亲身体一直很好，退休后还一直没闲着，先是在外打工两年，然后又在县城一家单位给人家看大门，现在一家人谁都不相信，但心里没底，当务之急是再往济南去看看，顺便联系好做手术等事宜。不管怎样，在父亲面前一定不要流露出来，不能告诉父亲得的什么病。


    纪公听妻子这样说，心里咯噔一下，岳父那慈祥的面孔在眼前闪现着，闪现着的还有发生在岳父身上那些亲切的点点滴滴。


    刘敏的老家在农村，父亲是一名乡村中心学校的教师，写得一手好字，且教书很好，由于业务精后被提拔为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从教几十年，他习惯了在学校养成的那种井然有序的生活，以至于刚退下来那几天，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按时起床后，推起自行车就往学校赶，要不是老伴在身后及时叫住他，没准他仍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学校广大师生的面前。据岳父说，从教这些年他从没请过假，更不用说出外旅游了，即使节假日他也总是主动要求留校值班。几十年来，他就像抚育自己的孩子一样，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和全部的热情都倾注在教育这片热土上。岳父刚退休那会儿，对新生活还真有点不适应，整天无所事事，就连看报纸也常常是两眼发直走神发呆。于是他开始盘算一件事，就是今后的日子该怎样过，是安安稳稳地在家渡过晚年，还是再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岳父选择了后者，他想走出家门，到广遨的外面世界去走一走，看一看，同时找点事情做，继续发挥自己的余热。


    纪公的岳父将打算向岳母和大舅哥等人和盘托出后，遭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岳母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儿女们说你放着清福不享还折腾什么，怕我们养不起你，再说了让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们。不管家人怎么反对，铁了心的岳父坚持走出家门，他用自己多年练就的嘴皮子功夫，最终说服了妻子儿女。一家人虽然还很不放心很不情愿，尤其是岳母不时为岳父的即将远行而担心落泪，但她还是开始默默地为老伴准备行李了。

    出门的第一站，是岳父和乡亲们早就联系好的，就是到省城国际机场建筑工地上干活。据后来岳父说，当年出门时的感觉是内心十分激动，就像是封闭太久的小鸟终于出笼并展翅飞翔一样。后来，岳父和那些农民工一起住、一起工作，晚上休息时还将自己的见闻写下来，他想将来写一本回忆录，毕竟是学中文的，他早就有这个打算。工作起初岳父不很习惯，且对于没下过这么大力气的他来说，真是累得要命，但他咬牙坚持了下来。渐渐地他适应了这里的一切，包括环境和工作，他的饭量比以前长了不少，肤色也逐渐地变黑了，精气神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工地上最怕下雨，一下雨工程就不得不停下来。春天的省城以往雨水很少，那一年却下了几场较大的雨。每次下雨时工头总是不停地咒骂天气影响了工程进度，岳父他们却高兴起来，因为他们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去游览一下省城的地理风光，从而实现自己最初的设想。


    就这样几年下来，岳父的足迹踏遍了很多城市（这让许多年轻人都十分羡慕），自己的经历也记下了厚厚的一摞。退休后的第五年，他在一家人的劝说下没有再外出，而是在县城儿子居住的社区谋了一个打扫卫生的差事。他说自己忙了一辈子，不愿歇下来，真要是歇下来就到了长病的时候了。今年国庆节，纪公和妻子一起回去看望岳父岳母，席间岳父很高兴地和纪公喝着酒，说着自己以后的打算：再干两个月就不干了，趁着身子骨还行，明年春天起，我准备带着你妈出去旅游去。对这个决定，一家人都举双手赞成。因为妻子兄妹四个，老爷子供他们读书上学继而参加工作，前后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况且老伴在家务农收入有限，自己一辈子省吃俭用，现在儿女们不仅都工作很好，且都先后成了家，在城里买了房，就连最小的儿子如今也有了孩子。现在真可以说是子孙满堂，到了该享清福的时候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身体好好的岳父，能吃能喝能受累，怎么说病就病了，且还病得如此之重。一家人私下里商量，心理上都难以接受。趁着哥哥带着父亲往济南看病，家里只剩下母亲，刘敏拨通了母亲的手机，询问父亲的病情到底如何，要不要她请假回家。


    岳母说：“你哥哥粗略地给我说了你爸爸的病情，说可能不大好，但还抱着一线希望，还叫我有心理准备。听你哥的意思不太好。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说着说着，刘敏的母亲伤心地哭了起来。刘敏赶紧好言相劝，且一边劝一边也暗自落了泪，但她强忍住抽泣声，不能让电话那头的母亲听见。过了一会儿，母亲在电话中继续说道：


    “国庆节你们走了后，第二天你爸爸就说胃疼的难受，到了门诊上拿了点药，吃了后没事了。过了几天又疼，然后又吃药。最后疼的实在受不了了，才在门诊上输了两天液。又过了十来天，突然间又疼起来，而且疼的比以前都厉害，这回他才去县医院检查。让你哥哥陪着去的，结果诊断后说是胆囊上长了瘤。你爸爸只知道这些，你哥哥给我说的是胆囊癌，而且是晚期。怎么会这样啊，咱一家人都好好的，上辈子也都好好的，怎么会得上这种病啊。再说了，他总感觉自己的身体很好，且教师也年年查体，什么毛病也没有，因此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今年五一上你们那儿去的时候，莫名其妙地闹了几天肚子，且吃药也不管用，后来不知不觉地好了。可能那时候就开始长病了，结果没拿着当回事。”说着，岳母又伤心地哭了起来。刘敏强压悲伤，在电话里劝着母亲，说等哥哥从济南回来再说，说不定真是误诊呢。母亲说，但愿那样，可这种病人家医生哪能随便说呢。话里之意是既盼望着是误诊，又对自己的猜测进行否定。


    接下来的几天，刘敏每天都和母亲通电话，期间还和哥哥刘强通了几次电话。哥哥告诉她，他通过熟人联系到济南省立医院，并为父亲进行了复查，结果是一样的，他正在联系住院手术的事，并告诉她提前做好准备，到时来医院陪护。


    听到确诊的消息后，刘敏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觉睡不着，饭吃不下，就连上班也无精打采的，常常在车间里呆呆地发愣。一开始轮班长不知道为什么还批评过她，后来知道原因后，便和周围的同事们都劝她注意身体，既然摊上了就要面对，瞅机会好好地尽尽孝心吧，不要给自己留遗憾。这期间，纪公包揽了所有的家务，还不断地劝妻子要注意身体，不能还没尽孝先把自己的身体垮了。


    这天一下班，刘敏告诉纪公说已经请了假，明天去济南，母亲已经去了，而且今天父亲已做了手术，是父亲坚持着不让告诉我们，做完手术哥哥才给我打了电话。晚上刘敏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第二天一早，红肿着双眼的刘敏便坐上通往省城的火车，一路上父亲的音容笑貌不断地在眼前闪现，她甚至还不相信当前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回忆着从小到大父女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的故事，父亲的关爱、父亲的责备、父亲的发怒、父亲的伤心，还有自己的无知、顽皮、倔强、贪玩、不爱学习等等，都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曾经年少轻狂的父亲、英姿飒爽的父亲、老当益壮的父亲，曾经威严的大手、温暖的臂膀，曾经的幽默、开怀的大笑，也许不久就会噶然而止。


    刚做完手术的父亲斜躺在病床上，被子下延伸出三根管子，两个引流管一个导尿管。父亲脸色蜡黄，眼睛紧闭，偶尔会皱一下眉头，脸庞已有些塌陷，短短的一个星期父亲竟然瘦了这么多。父亲受了多大的罪啊！刘霞眼圈湿润了，一旁的母亲见状也伤心地想流泪。哥哥刘强见状急忙拿眼神告诉刘敏不要这样，并小声说父亲刚刚睡着，醒着光说疼，又不能按摩，父亲便咬牙坚持着，疼得汗直流，医生说过两天就好了。刘敏强忍住悲伤，把行李放下便帮着收拾床边的东西，然后拿了一些脏衣物去洗。她一边洗衣服一边流泪，毕竟父亲才六十五岁啊，太年轻了！


    由于手术部位是肝脏、胆囊、十二指肠等几个器官，因此术后的父亲只能吃点流食，且也吃不多，浑身无力，脾气变得也十分烦躁，对身边的亲人不是训就是骂，没有一个做得符合他的心意。刘敏和刘强默默地忍受着，知道父亲这是病痛折磨的，每天刘敏都为父亲擦脸洗脚，并不断地给父亲按摩。父亲拆线后，刘强回去先上班去了，医院里只剩下刘敏和母亲。一个星期后，刘敏的妹妹刘杰、弟弟刘勇都赶了过来，姊妹几个轮流为父亲按摩，即使这样父亲还是不很满意。但有一次母亲偷偷地给刘敏姐妹俩说，“你俩别怪你爹，你爹刚才给我说，这次多亏了孩子们，他们都长大了，尤其是两个闺女这么孝顺，就是我走了也放心了。他这是故意侍弄人，让病治的不知怎么着好，医生说病痛会越来越厉害，到时就得打止疼针，止疼针再不管用了就完了。”母亲说这话时，眼圈发红，刘敏赶紧把话接过去，劝母亲凡事要想开，摊上了也没办法，就让父亲好好地享受这几个月吧。


    岳父出院后在家呆了半个多月，然后又住进医院进行理疗，这次岳母没让几个孩子去，只是让大儿子办完住院手续一切安排好后，也让大儿子回来上班，自己一个人陪着丈夫在医院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岳母每天陪着丈夫说话、按摩、洗刷，没有闲着的时候，累的骨头都要散了架，但她坚持不让孩子们去。由于隔一段时间岳父就疼得受不了，就要岳母给按摩，因此一天下来岳母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她在尽着一个妻子的责任，彰显着一个母亲博大的胸怀，她在靠自己的努力，尽量减轻岳父身体的病痛，并最大努力地延长岳父的生命，她甚至在心里不止一次地祈祷，渴盼丈夫身上能够出现奇迹。但这些似乎是那么的经不起验证，因为岳父的身体在一天天被病魔吞噬着，精神状态越来越差，身体更加消瘦，吃饭几乎跟没吃一样，完全依靠药物维持。


    一个月后，岳父被转到本县的人民医院，而孩子们大都在县城上班，这样不但可以轮流伺候，而且也方便了许多。刘敏和纪公的单位离县城二百多里地，虽不能像哥哥弟弟那样天天往医院里跑，可她却天天和哥哥通电话，随时了解父亲的病情。就这样又维持了一个月，这天刘敏接到哥哥刘强的电话，让刘敏一家人当天赶回去，刘敏和纪公知道，老爷子要不行了。接着电话，刘敏的泪就止不住了，纪公见状默默地、迅速地做着准备。


    他们回来时岳父还没有烟气，冥冥之中可能在等着他们的到来。刘敏和纪公和老人说话，但老人已没有任何反应，细心的岳母说，你爸流泪了！大家都看着老人，一滴泪水艰难地在老人眼角滚动。当天晚上岳父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刘敏见到了老人的最后一面，算是没有留下遗憾。


    岳父丧事期间，正是阳春三月，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大地，绿油油地小草冒出了地面，熬过冬天的麦苗也正返青，河边的柳树刚吐出嫩叶，像小姑娘编制的发辫，沐浴着阳光走在春风里，与岳父家传出的阵阵哭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岳父的家坐落在赵牛河畔，这里河水潺潺绿树成荫，这里人们淳朴生活安然。曾在河边玩耍游戏、长大读书、成家立业、桃李满天的岳父走了，他的坟茔就坐落在村后靠河的一块土地上，这样他可以永远地喝着赵牛河的水，看着家乡的变化，为亲人祈祷着，放心地在那里安睡。


    出殡这一天，忽然一阵疾风天空布满了乌云，一会儿大朵的雪花飘落下来，披麻戴孝的亲人用哭声寄托自己的哀思，老天也感动地洒下洁白的花儿表示痛心。看着这一切，纪公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心里默念着一首悼念诗文，为岳父送行：


    此去，来不及留下片语/三月的雪，纷纭着你的难舍/思念如歌，如酒/茶汽袅袅里，有您凄然的笑容/天国是一帧长卷/可继续写你的丹青、水墨/放不下故园草坡，就让泪线/成桥，成为你回家的乡路……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8-2 20:31 编辑 ]

暴雨迎风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2-8-4 17:54 发表

小说的确虚构的成分很重，但我认为无论怎么虚构毕竟取材于现实，加上文学的手法，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迎风版主的建议很中肯，以后会加以学习运用，再次感谢您的点评、鼓励和建议！

呵呵，我是方家之言，你也别在意哈，不一定对。因为本身文无定法的。

天下为公

故事性强，行文流畅

罗忠继

支持， 学习了。

若水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8-3 12:55 发表
流畅的叙述，真挚的情感，故事读起来令人愉快。散文化倾向大了些，对典型人物的刻画要重点凸显，比如文中的父亲，为何一定要把他写死呢，可以虚构他通过劳动最后战胜病魔出现奇迹，笔这种纪实手法更震撼人。散文重纪 ...

小说的确虚构的成分很重，但我认为无论怎么虚构毕竟取材于现实，加上文学的手法，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迎风版主的建议很中肯，以后会加以学习运用，再次感谢您的点评、鼓励和建议！

若水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2-8-3 09:26 发表
纪实性的小说，情愫真挚，大向度的意境明晰。欣赏并问好！

感谢敬老的关注和支持，问好！

若水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8-3 09:20 发表
若水的故事总是很温暖，亲情永远都是人一生的陪伴，不论磨难和沧桑。

感谢木门的关注和支持，问哈！

若水

原帖由 文珺 于 2012-8-3 08:04 发表
人生一场梦！

感谢朋友的支持，问好！:handshake

若水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8-2 22:33 发表
是的，也来支持一下。

感谢刘版的关注，问好！

荦春

纪实小说！学习了！

暴雨迎风

流畅的叙述，真挚的情感，故事读起来令人愉快。散文化倾向大了些，对典型人物的刻画要重点凸显，比如文中的父亲，为何一定要把他写死呢，可以虚构他通过劳动最后战胜病魔出现奇迹，笔这种纪实手法更震撼人。散文重纪实，小说重虚构，即艺术夸张、手法多样化、人物个性化、思想社会化等等。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8-4 10:23 编辑 ]

若水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2-8-2 21:04 发表
看完此文有两点感受。一：人生总是有个尽头。所以，活着的时候，要尽力活出精彩来。岳父的不甘清闲并非为钱，而是像鸟儿离笼，为的是自由。二：百善孝为先，面对老迈的父母，我们都该尽力行孝。因为，今天的父母，就 ...

感谢万里朋友的细致点评和支持，问好！

若水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8-2 20:32 发表
咋整的，几处字体不一样

感谢迎风版主的关注和支持，谢谢帮助编辑，问好！

敬一兵

纪实性的小说，情愫真挚，大向度的意境明晰。欣赏并问好！

木门长子

若水的故事总是很温暖，亲情永远都是人一生的陪伴，不论磨难和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