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泊在路边,我推开窗玻璃,清爽的风扑面而来.黄昏象个注满凉水的游泳沲,幽幽地滤去燥热.我侧视着散步的人,暮色里,他们的神情坦然而从容.就在这时,张宇的歌声跳进我的耳道,竟是那一支雨一直下.时过境迁,当初的人当初的曲次递袭向我,一切的一切,难道只是某种巧合吗?
昨晚下班以后,很郁闷.还在单位的时候,就想大叫大喊一通的,最终还是忍住了,不愿让同事多疑.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寡言少语,即便他们在讲笑话,我也仍旧沉默着,我感觉不出有什么好笑的地方.我们的头儿说,怎么着?过了一五一,往后要朝着淑女的方向发展了?我狂笑,我可不是沾淑女,我也不装淑女,只是不想继续说一些废话了.目前的工作环境,唯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人际关系不复杂,高兴时可以互相开十分过火的玩笑,不高兴时可以蜷缩在自己的窠臼里面.没有人会要求你应该怎么样,大家顺乎彼此的脾气,不无理取闹的话,你就能够享受一分相对来说比较宽敞的自由.
回家,打开门,放下手袋,我就出去喝酒了,心中有种不醉不休的冲动.子夜,在偏远的郊区,没有打烊的酒店寥寥无几.经常光顾的一家还亮着灯,而且依然有人在吃东西,就着闭路电视播映的武侠片.我要了肉串和啤酒,肉串要现烤,所以开始只是喝啤酒,一个人大口大口的喝.偶尔我的眼会扫过荧光屏和前面的两位顾客,然后又继续自斟自饮,多久了,没有再醉过.
喝完第四瓶准备要第五瓶的时候,又进来两个人,他们挑选我前面的一张桌子坐下来,继而开始说话.我闷着头喝自己的酒,我已经晕乎了,轻飘飘的感觉挠着我的神经末稍.浓重的东北口音,夹着东北人特有的豪气,盖过了电视剧和前面两位顾客的声音.我抬起眼看着他们两个,在子夜,我真的希望发生点奇迹.很遥远的印象聚拢过来:平头,方脸,如丝的媚眼,性感的嘴唇.我重新垂下眼,对着狼藉的杯盘,听他们两个在说话.干坐着,象一个傻子,就为了听那款浓重的东北口音.
物是人非.
有时候,想起一个人并不难,就那样突然想起了北方.
曾经,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会神经质地注视前面的一个人的背影.期待能够邂逅,那些日子,我一直相信他亦在这座城市.
失去他的消息,不知道几年了,甚至已经淡忘关于他的记忆.我离开青岛的时候,他出差在外,没法联系.我的胃不允许我继续跑业务,医生说你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疗养自己,于是我辞掉工作回家休息.一切就中断了.
那时候,因为吃饭不宜时,因为疯狂地灌高度酒,我的胃经常折腾我,脸色苍白如纸.我总是工作一段时间休养一段时间.九月的某一天,我到康臣面试,那个雨后的清晨,阳光灿烂.我穿着船形的高跟鞋,藏蓝色的一步裙,戴着墨镜,脸上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妆.后来,北方说我给他的第一印象很好,象职业白领.
很顺利地被录取了,接着就是培训,北方负责培训.他有一又如丝的媚眼,一张性感的嘴唇,很帅气的五官.听着他用浓重的东北口音讲话的时候,我貌似认真地盯着他,其实我是对着他的脸若在所思,我总是走神.
一般,东北人都健谈.培训临近结束时,他已经跟大家混熟了,休息的空间,他会跟一帮男业务员大聊特聊足球,典型的大男孩作风.我基本不苟言笑,我的思绪总是飘忽在窗外的风景和音像店传出的歌声之间.那时,满大街都流行张宇的专辑,雨一直下.
"......为何当初那么傻,还一直想要嫁给他......"我的心屡屡被这一句扎得生疼,酸楚涌进眼底,我赶紧低下头,不自觉地以手支额,欲盖弥彰。
有众人面前,他老提问我并且表扬我的回答,我清楚他比较看重我,后来我的业绩也对得起他.我很努力地工作,谁也不知道,其实我是通过辛劳和奔波立图抹杀内心的致命的悲伤.
然而我还是忘不掉过去的一切,住事如风,在华灯初上的城市铺展.我疲惫地漫步在人行道上,商店的霓虹旋转着七彩,一瞬间,情绪全线崩溃.我不相信曾经的柔情蜜意荡然无存,停下脚步,在路边的公话亭拨通那串再也熟悉不过的号码.他不接,盲音,他知道是我.眼泪夺眶而出,中心路仍旧车水马龙,没有谁在意一个热泪纵横的女子,以及她流露的痛苦.
世界光怪陆离.
回到公司的时候,他们在玩牌,影碟机自顾自放着张宇的专辑,雨一直下.见鬼!我低骂一句,然后摸起桌上的一盒烟,抽出一根就送到了唇间,打火机的火苗映着我苍白失神的脸.北方从喧哗中调开视线,看了我一眼,没作声.我一遍一遍地反复放雨一直下,同时,一根一根地抽着烟.
那盒烟快要空的时候,北方走过来,问你怎么了?我反问你的烟?他平静地看着我,我想我的眼皮肯定浮肿着,我看着MTV画面上的张宇,喝酒去,请你?他坐我身边,深沉地语气探过来,为情所困?我瞟了他一眼,很冷淡,你到底去不去?随即我已经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我想他不去我自己去.一大群人和他们的欢声笑语被我关在身后,热闹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有.我无言地向前走,他在我的左边,也无言地向前走.
无言.只是喝酒.闷着头.干掉两个烧刀子的大口杯,我卷着舌头说,老板,再来一个.他一直没怎么喝,专注地看着我一大口一大口地往胃里灌那些火.老板殷勤地送过来一个新的口杯.我刚要伸手抓,手被握住了,一只干爽温暖的手.你要喝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我瞪着他,一丝冷笑浮上嘴角,不醉不休.柔情蜜意都是假的,象阵风,一晃而过.我抽回我的手,支撑着额头,也许我就要醉了.
最终没喝第三个口杯.从酒店出来,不知道几点了.繁星若梦,晴朗的夜空半悬着一湾月,淡如眉.路灯透过法桐,筛了一地细碎的光影,模糊的痕迹.我任他的胳膊环着我的腰,耳畔就是一副宽厚的肩膀,依靠很容易,但是,我尚有理智不让自己倒下去.
习惯把感情压抑在心内,低调处理,虽然任何人都能够看得出我不快乐.我不喜欢张扬心事,心事是隐私的东西,所以让自己独对,象深夜点燃的一根烟,自己看着它寂寞地燃烧寂寞地熄灭.
没有经久不衰.没有永远.没有.
十一公司聚餐,北方唱了一支雨一直下,他的声音唱歌挺好听.他说我要把这首歌献给我的一个......朋友.我低着头坐在席间,我注意到他的停顿了,我心里明白那歌是他为我而唱的.
灯红酒绿.芬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他,芬特别崇拜他,芬在我面前总是北方长北方短的说个不停.她很活泼,但,一切都符合淑女的标准,传统的.
十月以后北方调到济南分公司培训业务员去了.双休日,芬要我陪她到济南看北方,我微笑着说我不去,芬就缠着我撒娇,象芭比娃娃.季节值入冬,芬买了件粉紫色的棉服,十分清纯的感觉.芬说,思嘉你也买一件亮一点的衣裳吧,你看你,里外一团黑.我看了看我自己,可不是,黑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修闲装,黑色的靴子.我说我爱黑色.其实,我明白黑色永远都覆盖不了悲伤,再重的黑色也覆盖不了.
济南的冬天是清冷的,但是北方的精神还好,虽然他亦消瘦了.看见芬,他很开心,不断地逗芬玩,于是,芬也很开心,可她努力地不让自己显得孩子气.来时的车上,芬问我,思嘉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象小孩,那次我陪北方理发回来,他对我说你要是跟思嘉匀合一下就好了,你太活泼,她太沉默.我对芬说,也许吧,那你就装得深沉些,讨他的欢心啊.
晚上陆哥请我们吃饭,我选择高度酒,一种成自然的习惯.北方说今天我们在意不在酒,思嘉你少喝点,以后也少喝点.陆哥附合着他,芬也跟着瞎起哄,于是我只喝了一小杯.
吃完饭,我对他们三个说你们先回去吧,我随便走走看看,第一次来济南,熟悉一下环境.北方和陆哥面面相觑,然后他说这样吧,陆哥你带芬回去休息,我领思嘉转转,要不她肯定迷路.是的,在陌生的地方我永远缺乏方向感.陆哥哈哈笑着说行啊,你们早点回来.我看到芬一直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我和北方.
原本,我是想继续喝酒的,结果被搅黄了,只得作罢.北园路,很烂的街,又是大冬天,也没什么好看的.一条破旧的巷,两边挤满丑陋的矮房子,济南的夜空污烟瘴气浑浊一片.
无事可做无话可说,我走着,晃来晃去.除了上次喝酒,我从来没有跟北方单独在一起,我的心仍旧沉湎往事之中。
值得为一个离开你的人一直愁眉不展?他突然就开口发话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低着头,踢一块小石子,看着它在坑坑洼洼的地面翻滚。竟然走到了巷的尾端,前面没路了,一面混凝土墙壁象冬天一样清冷。我转过身,背对着墙壁,面对着他。昏黄的路灯倾泻在他的脸上,朦胧的意象,媚眼如丝。其实,在前面有的是风景,他低语。我垂下眼,我预感到某种激流,我想逃。吻就那样促不及防地落下来,融化冰川的炙热温度,烟草的味道缭绕在舌尖,挥不掉的涩。迅不及掩耳的闪电击中我,刹那间,天旋地转。
也许是背部的凉意提醒我的,终于,我避开他。回去吧,他说哦回去吧,我感觉他看了我一眼。我和他肩并肩往公司走,距离一如从前,我发现我不喜欢被看透。
公司为业务员租的房子没有暖气,三十一厅,每个卧室配备一个电暖气。进门的时候,芬大呼你们回来了,快,打牌,大家一起玩儿。我微笑着说你们玩吧,我不会,而且我也累了。她把北方拉过去了。
关着门,他们的声音还是沸反盈天,年轻就是无忧无虑。从何时开始,我的心变老了,我不跟三十岁以下的人交往,感觉很幼稚。
客厅的桌上摆着电视和影碟机,熟悉的布局,淄博的公司也这样。从散放的碟片间,我捡了一张爱情麻辣烫,是很旧的片子,我却一直没看。交叠了双腿架在茶几上,斜躺在沙发里,点燃烟,我一个人在客厅看碟片。拼图似的电影,自始至终,我没怎么看进去。画面一幕一幕从眼前闪过,笑声一波一波从耳边掠过,我一直在抽烟。期间,北方推开门出来转悠了一圈儿,站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又关上门继续跟他们打牌。我们是类似的人,象刺猬,表面冷若冰霜不可靠近,内心却脆弱不堪孤独异常。
躺下的时候,芬已经进入梦乡了,她的脸看起来象一个天真的孩子。次日走的时候,陆哥让北方送我们去车站,他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了。
因为不逢节假日,所以乘车的人非常少,我们坐在候车室等待检票。我茫然地看着候车室散布的几个人,他们也象我一样茫然,芬跟北方一直在说话。临检票,她趴在我耳边说我去厕所,我微笑着说去吧。
接下来,我把目光转向候车室的电子表。北方挨过来,是芬刚才的位置,昨晚你几乎抽空了整盒烟。我没有回过头,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很多男人都反感抽烟喝酒的女人。意味深长的眼神,我觉得象个笼子,是吗?那是他们的事情。我内心讨厌与笼子相关的概念,一直讨厌。他还要说什么,芬回来了。我站起来,芬,我们走。 我竟直走向检票口,芬在后面跟他道别。一个固执的女人,终究让人找不到怜惜的理由。
没过多久,我主动审请调到青岛公司,陆哥问你确定吗?我想把你调到济南来的,你的风格适合这个城市。我坚持我的初衷,选择海滨,准备忘掉一切的一切。
冬天的海很乏味,没有记忆中的美丽,海风呼呼地刮着,我的脸更加苍白了。比以前,业绩一落千丈,信心逐渐失去。我很慵懒了,有时候,会一个人乘车到栈桥或者太平角,对着冷冰冰的海水和冷溲溲的海风发呆。喜欢海,依然如初,割不断的爱。
公司在四方,我们住的地方也在四方的一个小区里面。楼下有个禾谷园超市,我经常从那买蔬菜饼干。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饮食风味,我宁愿吃点心,也不愿吃他们做的饭。
春节后,北方也调到青岛分公司。他来的时候,芬来送他,小鸟依人一般。他们已经俨然情侣的模样。男人总是喜欢温驯的女孩儿。
仍旧喝酒,其实,我的胃已经开始抗议了。有时,在早晨的公交车上,我会突然因为胃痛汗如雨下。实在撑不住,只好提前下车,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用手按着胃部,俯低上半身。疼痛降临的没有任何预兆,每一次都是。我跟谁都没讲,对疼痛,我习惯默默地忍受。
同事一块儿出去吃饭,北方会替我挡酒,什么都不说一口干掉。我也什么都不说,只是不再守着他的面抽烟,或者喝酒。我躲着他不跟他单独在一起。
并不想改变什么,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看不见季节的明媚和亮丽。那时我还是喝高度酒。
其实,前面仍旧有的是风景。又想起那句话,喟然长叹,也许吧。前面的两个人回过头看我一眼,然后继续说话,浓重的东北口音。
一种幻影罢了,我站起来,结帐。老板问,不吃饭?我摆摆手。步伐有些晃,但是我没有醉。意识里面还牵挂着北方在哪过得如何等等。曾经听一个同事说他在北京,人海茫茫,却从来没有相逢。有缘无份,所以,遇不到。张宇的专辑,早已经不再听,跟落定的往事一起尘封在心底。
阳光仍旧。每个人的笑声仍旧。黄昏也仍旧。
曲散人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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