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敬一兵

　　　　　　　　　　　　　　敬一兵

　　手机响了。徐斌看了一眼屏幕上一串很长的陌生号码，小心翼翼接了电话。

　　喂，哪位？

　　请问你是徐斌吗？

　　是我。

　　我是鲁生。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让徐斌大吃一惊。明明在自己的家里，徐斌还是紧张兮兮地四下看了几眼，跟电影里那些地下党接头前环顾四周的情形一模一样。

　　啊，乌鸦，你终于显身了，我还以为你，你……

　　是不是说我已经死了？呵呵。电话那头乌鸦的幽默语气依旧和平时一样没有变化。

　　不晓得是冷是惊讶还是害怕，总之此刻的徐斌身子在不断哆嗦。

　　徐斌没有听清楚乌鸦后面说的什么话。他的脑袋里尽是乌鸦飞来飞去的画面。

　　乌鸦是徐斌的同学，也是同一所大学曾经的教授。因为他时常说话不仅内容淫秽，而且也很伤人，还爱搞一些屁儿不黑不是角色的恶作剧，所以同学们就给他取了乌鸦的绰号。

　　喂，喂，你说话呀，是不是信号不好？电话那头乌鸦没有听到徐斌的声音，焦虑地问道。

　　信号很好，你说，我听着呢。徐斌话虽然这样说，但脑海里乌鸦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

　　说来也怪，徐斌两年前天天都和乌鸦泡在一个教研室里，对乌鸦并没有太多亲切的感觉。自从乌鸦带着黑不溜秋的羽毛、语言和行为从徐斌的身边消失得干干净净以后，他反而感觉到了亲切，反而开始悄悄为乌鸦的下落担心起来了。

　　在徐斌的记忆里，这次是乌鸦玩的第二次失踪了。乌鸦玩的第一次失踪是乌鸦和徐斌还是学生的时候告诉他的。那时乌鸦支边当了知青，整天种地，养猪，偷农民的鸡打牙祭。在热带丛林里一边抱住一棵树子屙屎，一边泪流满面望着家乡方向所感受到的沉沦、孤独和恐慌，让他在无望中选择了与当地一个傣族姑娘结婚，还生下了他的女儿。后来知青返城，乌鸦挥泪告别了妻子和女儿回到城里当了一个工人。过后，乌鸦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到日本去留学。渴望拯救自我，从沉沦中抬起头来和孔雀说话的心思，让乌鸦与他妻子女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他的妻子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不知如何是好。这是男人跟女人在关系上的最为曲折的结束。

　　人对沉沦的拒绝，无论是乌鸦还是他的妻儿，都是如此的深厚。

　　乌鸦，你刚才说什么呢？我没有听清楚。徐斌断断续续听电话那头说话，断断续续回忆，只有伤感的情愫没有断断续续，而是越来越浓。

　　老同学，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情给你带来了伤害，我怎么听你的声音有点哽咽？乌鸦在电话的另一端问道。

　　没有，没有。徐斌为了证实自己并不难过，说完后还故意嘿嘿了两声。

　　电话两端的人彼此看不见，很多东西确实可以掩藏和掩饰。但是，在徐斌心里，对乌鸦第二次失踪给自己带来的麻烦的确很是生气，那段日子自己成了警察的重点询问对象。

　　徐斌永远不会忘记，乌鸦玩的第二次失踪，是始于乌鸦在日本留学期间的一件事情。

　　乌鸦的一位中国同乡拉他去过一次东京都新宿区歌舞伎町，认识了这个烟花之地里的一个日本老板，没有接受老板提供的免费小姐服务，而仅仅只是因为生活的窘迫，挪不开情面收了老板给他的见面礼日元。乌鸦从日本学成回国后，不久就在科研上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很快就从讲师提到了副教授的位置上。令人鼓舞的结果成了训蛇人的笛子里吹出来的调子，让他心里一直在冬眠的那条蛇，一听见笛子的调子就抬起身体的前端翩翩起舞。由校方牵头，他与一家大型化工厂签订了技术转让合同。他在工地上忙碌的时候，曾经拉他去东京都新宿歌舞伎町的那个中国同乡，不晓得是通过什么渠道打听到了他马上又要到日本去选购最后一批生产设备，在一个傍晚突然来到乌鸦的工地宿舍里。他与乌鸦一边叙旧，一边拿出一个精美的礼品盒递给乌鸦，让他转交给东京都新宿区歌舞伎町的那个老板。在上海转机飞往日本的时候，警方从乌鸦的精美礼品盒里查出了海洛因。

　　老同学，你不要掩饰了，我知道你恨我。乌鸦在电话那头说，我对因为我的事情给你造成的不便，先向你表示深深歉意呀。

　　我们是同学，我真的没有恨你，你想到哪里去了呀，呵呵。徐斌这回确实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

　　以他对乌鸦的了解，他相信乌鸦不会贩毒的，他只是觉得乌鸦很冤枉。上海警方把乌鸦移交给了他大学所在地的警方。因为案子没有破，乌鸦被限制了自由，技术转让的事情也就告吹了。厂方向法院提交了违约经济赔偿的起诉书。这还仅仅是厄运的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大更重的一个屎盆子扣到乌鸦的头上来。法院还没有来得及审理起诉，技术转让现场的设备又被人炸了，厂方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说是乌鸦让人去炸的。那几天乌鸦在大学里进进出出都有便衣在身边陪着。虽然警方确认乌鸦没有时间和机会电话指使人干这种事情，但凡是认识乌鸦的人，还是依据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这条认识规律，断定乌鸦出了问题。有不少看见过他的人发现，他精神萎靡，蓬头垢面，甚至还要捡地上的烟屁股抽吸。

　　老同学，请把你的银行卡号告诉我。乌鸦在电话里说。

　　有什么事情吗？徐斌一头雾水问道。

　　我想拜托你给我的女儿转交我挣来的辛苦费，她的生活过得很苦，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呀。这回徐斌清清楚楚听见了乌鸦的哽咽腔调。

　　徐斌脑海里出现了乌鸦女儿的身影。她在一所中等专业学校读书。热带地方空气里特有的水果味，还有充足的阳光和水分的滋润，让她黑亮亮的肌肤变得光洁而又富有弹性。要是太阳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光滑的肌肤就会泛出诗意般的秀美色泽，把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映衬得更加生动和敏感，跟石榴的芯子一样，汁和瓤都是丰饶饱满的。只是，不晓得现在她女儿的情形怎么样了，乌鸦的事情会不会波及到女儿身上去呢，徐斌不敢往下去猜测了。

　　哦，这事情呀。徐斌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会儿。

　　如果你为难，我就不麻烦你了。电话那头乌鸦感觉到了徐斌的犹豫。

　　徐斌确实感觉事情很棘手。当时没有人说得清楚乌鸦是怎样就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他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给徐斌打来这样一个跨国长途电话，说他现在在美国的一家研究机构里，继续进行他的研究，并且已经在生产中获得了预期的成功。他还对徐斌说他断定他在国内的事情属于人为的破坏，属于栽赃陷害，与他之前没有完成的那次贩毒有关。

　　就在乌鸦失望准备道别扣电话的时候，徐斌语气很坚定地对乌鸦说出了自己的卡号，还说你不方便寄钱的话，我替你出钱。

　　乌鸦听后很感动，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不晓得徐斌是怎样下的决心。他更不可能晓得，徐斌做出这个决定，是他乌鸦飞在徐斌的脑海里，已经不是黑不溜秋的样子了，而是成了坦桑尼亚才有的那种白颈大渡鸦，颈、背部有块形似月牙的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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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的对比，深刻的启迪，都是后辈学习的精华之所在！

敬一兵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2-8-11 12:56 发表
欣赏散文家的小说，别有一番韵味，学习，问好

感谢老朋友的鼓励，问好！

敬一兵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8-11 12:11 发表
敬老师的小说越来越有内涵，语言也很精彩。学习了。

谢谢朋友鼓励，问好！

敬一兵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8-10 21:47 发表
散文化的文字叙述，使股市情节更凝聚张力，人物具象，风格别样。敬老师对跨文体小说的探索很成功。支持！！

十分感谢迎风版主的悉心评点与鼓励！最近我有小说文稿即将上《芳草》杂志，这都得益于我在这里获得了你们的指点与帮助，一并在此致谢！

敬一兵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8-10 21:27 发表
通过乌鸦坎坷的一生，揭示知识分子的命运，与社会环境的关系，从而看到在改革时期，由于制度不健全导致不能让知识分子尽其才！人物鲜活。学习了！

感谢评点鼓励，握手！

敬一兵

原帖由 飘逸枫 于 2012-8-10 20:08 发表
与剑鸿文友有同感，欣赏了。

问好朋友！

敬一兵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8-10 18:19 发表
由黑到白，由浊到清，需要理解更需要支持，这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落定，也是共同的信念所至。电话是线，场景是面。点面结合，耐人寻味。

你的眼光很敏锐也很专业，严重感佩，呵呵~~

若水

一个电话衍生出诸多场景，一个人物牵出众多纷争，一次误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一次支持缔结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学习敬版新作！

敬一兵

谢谢刘版的悉心点评指导，握手致意！

敬一兵

原帖由 叶柄 于 2012-8-10 15:49 发表
结尾让人出乎意料。不错的东东！问好一兵！

谢谢点评，问好叶柄！

万里

敬版的小说，实在是我学习的榜样！

天下为公

欣赏散文家的小说，别有一番韵味，学习，问好

曾经沧海

敬老师的小说越来越有内涵，语言也很精彩。学习了。

敬一兵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8-10 14:59 发表
以看似寻常的一个电话为纲领，将人物、性格、心理、事件、命运层层铺陈展开，叙述得不紧不慢，韵味悠长，引人入胜。焊接自然，语言凝练。学习，问好。

感谢剑鸿第一时间提读鼓励，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