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说二孬啊，这次选村长你准备投谁一票啊？”长旺叔端着饭碗，站在自家的门前问对面的李二孬。
“管逑他哩，谁当村长还不是扯淡，又没人真正给咱们老百姓办事！”二孬点上一颗烟，嘴里嘟囔着。
“那可不一样啊，要是这次能选上我那大侄子振奎当村长，咱们以后划个宅基地，或者要个准生证的，那还不是一句话？”长旺叔走过来，他坐到二孬跟前，把嗓音压低说：“再说，真要让王家那家伙当了村长，咱李家的日子能好过喽？”
二孬不吱声了，也是，真要是王光正做了村长，那可真的没自己什么好处。前年，因为包自留地的事情，他还和王光正打了一架呢。何况，在这个村庄里，姓李的可是占了百分之九十啊，怎么也不能让外姓人做了村官吧。
暮春的阳光显得有点热，二孬的额头涔着汗。他把烟掐灭了，“奶奶的，操！老子这次就选咱振奎大兄弟了！”
长旺叔笑了，他吸溜着碗里最后的几根面条，显得很满足。
三年一度的村干部选举又开始了，和庄的百姓们又开始躁动起来。李二孬只不过是这群人中的一个，这个村庄在这个春天里显得不同寻常的躁动，李二孬感觉这躁动里隐藏着什么，李二孬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个春天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是的，一定有！
(二)
四月的和庄到处是一片生机。麦子已经快要拔穗了，大片的麦田绿油油的，今年该又是一个丰收年，就连扑面的风都那样的喜庆，吹的人心里痒痒的，想笑。
村里的树现在很少了，因为上任村长在的时候，进行了农村电网改造，所以把每家门前的树都给锯倒了，李二孬因为这还和当时担任电网改造小组组长的本家哥哥宏伟吵了个脸红脖子粗，后来看看大家都把自己家的树锯了，二孬这才很不甘心的把已经长了十几年的杨树给锯倒了，可是，他心里却连骂了几天的娘。
二孬走在街上，看到三五成群的村人都在议论这次的选举村官。他走了过去，听王光正的堂弟正在那里大声的说着关于他哥哥的话题：“......大家这次要是选我哥做了村长，我保证咱村的群众能得到实惠！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每年可以领取养老金，谁家的孩子上了大学后，咱村里出钱......”
“呸！狗屁！”二孬在心里骂了一句，他才不相信姓王的在那里瞎咧咧。要知道，上任村长占怀在位的时候就是这样承诺的，可是，三年了，村里的百姓谁得到一点实惠了？！
二孬不想再听他们在那里瞎白话，他突然想起村里德高望重的铁壶爷，应该去他那里听听老人家是怎么说的。于是，二孬往村西头的铁壶爷家走去。
二孬今年三十二岁，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家务农。凭着在学校学到的知识，他先后种过蘑菇，种过西瓜，养过鸡等等，是村里公认的能人。二孬的大名叫李胜利，因为排行老二，又是家里的老疙瘩，所以，村里倒没人叫他的大名，而都叫他的小名“二孬”了。
二孬的哥哥李志军参军复员后分到县政府里工作，现在已经是县组织部的一个科长，所以，二孬在村里的地位也显得比别人高了一层。这次的选举村官他怎么表态，其实好多人都盯着他。
二孬自己也清楚，这次竞选村长的李振奎和王光正都不是安分的主。他明白，如果选错了人，那么和庄的父老乡亲很可能要生活在一种黑暗中，现在的村霸比比可见，所以，真的要慎重啊！
不知间，二孬已经来到了铁壶爷的家门口，门开着，二孬听见正有人在院里说话，听声音好象是王光正的，哦，怎么是他？他来干什么？
(三)
二孬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站在铁壶爷家的门洞里，听院里传出的说话声。
“......铁壶爷，只要你跟我金锁叔打个电话，让他在县里给我说句话，我保证让我银锁叔的大小子根山当电工......”王光正的声音传过来，他是在求铁壶爷。
二孬马上明白了王光正的意思。铁壶爷是和庄的老支书，从五十年代一直干到八十年代才退，他在村里的声望很高。他的大儿子金锁现在是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地位举足轻重。而铁壶爷却几次拒绝了儿子接他去城里生活，他说和庄是自己的根，离开根自己就会枯萎。于是，铁壶爷和小儿子银锁就一直生活在和庄，银锁的儿子根山高中刚毕业，没考上大学，想在村里当个电工。而王光正竟然利用这个来利诱铁壶爷，哼，真他奶奶的不是玩意！
二孬在心里蔑视着王光正，但他的心有些担心，非常想听听铁壶爷是怎么回答的。
“光正啊，我是老党员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回去吧，选村长的事情你就放心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人人心中有杆称啊！”铁壶爷的话可是话中藏话啊，二孬真的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已经八十二岁的老人。二孬知道，自己该走了，因为自己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二孬走出铁壶爷家的门洞，外面的阳光真明媚，正是槐花开放的季节，到处都有股甜丝丝的味道。
是啊，人人心中有杆称，那王光正是什么人？他生性残暴，曾经在村里和多家发生过矛盾，前几年因为赶上政策好，自己开了家金属加工厂，现在成了爆发户，这就想来竞选村长，可谁知道他的花花肠子里想的是什么呢？对于他，二孬是没有一点好感的，倒不是因为前年包自留地和他打架的原因，是二孬实在看不惯王光正那嚣张的样子。
而振奎兄弟可就真的不一样了，他从部队复员回来后，自己也开了一个面粉加工厂，这些年可没少给村里办事情。安排一些家庭困难的乡亲在面粉厂工作，还经常出钱给村里，比如过年请剧团啊，修路等，可是真的难得！二孬心里赞叹着振奎，人家比自己还小一岁呢，可看看人家，哎，真的是人才啊！
“二孬兄弟，你等等我！”是王光正在后面喊！他叫我干啥？二孬疑惑着，转过身去。
(四)
李二孬转过身，他看见王光正笑咪咪朝自己走过来。
“二孬兄弟，来，抽根烟！”王光正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盒“三五”，他取出一根给二孬递过来。
“哎呀，洋烟啊，光正哥，俺抽不了这个啊，太冲！”二孬把王光正递烟的手挡了回去，他看见王光正的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和恼怒，虽然是一闪而过。李二孬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盒“喜梅”，“来，光正哥，还是抽恁兄弟这赖烟吧......”
王光正赶紧接过二孬递过的烟，他掏出打火机先给二孬点上，然后看看四下没什么人后，神秘的对二孬说：“走，兄弟，去恁哥家坐坐，让恁嫂子给咱炒俩菜，晌午咱哥俩整两盅？”不等二孬答应，王光正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就走。
王光正的家在村子的东南，三层小楼显得非常的气派。门槛很高，足足打了十三磴的台阶，朱漆大门上还钉着许多的铜钉，大门两边是两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很威风。大门上方悬挂着大理石做的牌匾，上面用金粉写着四个大字“龙池凤地”，门两侧全是白色瓷砖贴出来的，在阳光下显得很刺眼，泛着光。
这样的房子在和庄不多，也足以显示出主人的身份和财富。可李二孬却很看不起这房子和房子的主人，他可是从来没跨进过这家的门。可是今天，他却来了，李二孬的心里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跟着王光正来，但他知道，现在自己没有必要得罪任何一方。
王光正打开大门，请二孬往里走，门洞里拴着的大狼狗见来了生人，猛烈的在那里叫吠。
“秀美，你是死人啊，你没看二孬兄弟来了？还不赶紧把狗给我喝住！这狗，真不识好歹，再叫打死你！.......呵呵，二孬兄弟，来来，快走，别怕，这畜生只叫它不咬人的......”王光正一边呵斥着狗，一边把二孬往家里让。
“呀，二孬兄弟来了？你可是稀客啊，呵呵，快进屋，快！”王光正的老婆秀美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从屋里走出来笑着招呼二孬，已经不再年轻的脸涂了厚厚的粉，让二孬感觉浑身的不得劲。
进了客厅，秀美慌忙的从冰箱里取出两听雪碧，然后她去厨房开始忙活中午的菜。李二孬坐在沙发上，心里还在想着这姓王的为什么对自己这样热情？难道是.....
难道是想让自己去找哥哥说说好话？
“二孬兄弟，哥今天找你啊，是有事情要你帮忙啊！”王光正的话把二孬从疑惑中拽回，二孬往前坐了坐，他要听听这王光正到底要自己帮他什么忙。
(五)
李二孬往前坐了坐，他想知道王光正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秀美，去，把东西拿来！”王光正转身对在外面忙活的妻子喊到。
秀美很快从里屋取出了个盒子，那盒子是一个方型的糖盒，铁制的，外面印着精美的图案。她把盒子放在王光正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转身出去了。
什么东西？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不会是让自己吃糖吧？二孬在心里嘀咕着。
“来，二孬兄弟，我敬重你是条汉子，老哥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也不遮遮掩掩的！这次村里选举，我想当选村长，所以想请兄弟你在村里给我活动活动，拉拉选票！你呢，在村里人缘好，咱大孬哥不还在县上是个领导吗？呵呵，所以嘛，你就多帮着我说说话，我亏不了你！”王光正讨好的和二孬说着，他把那个铁盒打开了，从里面取出了一沓钱！“二孬兄弟，这是一万块钱，你帮我在村里拉选票用，这次，我就不信我王光正做不了村长！呵呵，你拿着，事成之后老哥我再好好的谢你！”
李二孬看着王光正递过来的一万块钱，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这又算什么？！拉票？！贿赂？！黑暗！！！二孬突然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感觉自己今天好象掉进了粪坑一样的恶心！二孬那张国字脸气的通红，剑眉下的虎目里是愤怒的火焰！
“姓王的！你把我看做什么人了？！奶奶的，别说一万块，就是一百万俺也不做着昧良心的事！我还不知道你那花花肠子里想的是什么？哼，你不就是盯着村里的几个副业，盯着今年准备动工的新学校吗？！告诉你，不光我不答应，和庄的三千父老乡亲都不会答应！”二孬站在王光正的屋里大声斥责，王光正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李二孬，我告诉你，不要不识抬举！我还告诉你，我这次村长是做定了！不信？咱骑驴看帐本----走着瞧！”王光正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把李二孬的肺都要气炸了，他转身就向院里走去，现在在这个屋里多呆一分钟对自己都是种侮辱！
“哎，二孬兄弟，吃完饭再走啊！”秀美从厨房出来，冲着二孬喊。二孬闷头不吭声的一直走向大门。
那条狗又在那里汪汪狂吠，王光正冲着狗狠狠的骂着：“不识好歹的东西，你叫什么叫？！”
李二孬快步来到街上，中午的太阳很刺眼，空气里飘荡着村东头那家化工厂刺鼻的气味，奶奶的，他骂了一声，开始向自己的家走去。
(六)
王光正的拉票行为极大的激怒了李二孬,要是让这样的人当了村长，那和庄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不行,坚决不能让他做村长!李二孬下了决心要阻挠王光正的拉票行为,他要帮一帮振奎.
离选举只有五天时间了，和庄看似平和的外表下隐藏着不安和躁动.所有人都在讨论着村长选举的事情,王光正的拉票在疯狂的进行，已经有不少人接了他的钱.而李二孬也在抓紧时间游说自己的伙计们选举振奎,很多乡亲本就对王光正看不顺眼，纷纷答应要投振奎一票.
铁壶爷去了城里,他说要去看看孙子,其实李二孬知道，铁壶爷进城一定和这次的选举有关.二孬也决定去县城找一找大哥，他想听大哥给自己拿拿主意.
见到大哥后，李二孬详细的说了村里的情况,也说了自己的想法,但大哥只是听，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后来，大哥只对二孬说了一句"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称",这话听着那么耳熟，后来李二孬想起铁壶爷也说过这样的话，他的心一下子就塌实了，他知道哥的意思.
从县城回来后,李二孬表现的更加的镇定和活跃，从村东到村西，总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长旺叔还让婶子给二孬提来了两瓶好酒,说是在外工作的儿子孝敬的，而他胃疼喝不了，让二孬喝.二孬知道长旺叔的意思,但他还是收下了酒.
选举的日子终于到了，这一天的阳光格外的耀眼.县乡两级来了一些领导,村小学的操场被设置为会场，挤满了和庄的乡亲们.
选票很快就收到了主席台,唱票开始了,李二孬的心又有些紧张了,他的额头开始渗汗,天真热，他嘟囔着.
"王光正""王光正""王光正".....黑板上王光正的名字后不断的增加着"正"字,李二孬的心有些稳不住了.
"李振奎""李振奎""李振奎""李振奎""李振奎"......会场里开始有小的骚动,李二孬的精神一振,他看到振奎兄弟的票数已经多出王光正了，他笑了起来，掏出一支烟衔在嘴上.
"李二孬"唱票人突然唱出李二孬的名字,会场里的人们突然笑了起来，但那笑声里包含的全是善意,李二孬还是脸红了，扯淡，这谁写的啊，他嘟囔着，但心里却有莫名的笑意.
唱票结果出来了，振奎兄弟最终以一百七十票的绝对优势被选举为新一任的村长.有的乡亲在选举中弃权了，二孬知道，他们不愿意得罪任何一方.
振奎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修村子通往镇上的路，村里人都拍手叫好,李二孬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在选举村长的过程里确实做了一件好事情，于是，李二孬很开心,他一开心，就傻呵呵的笑.
这二孬，拣了金元宝了?长旺叔纳闷的看着总乐呵呵的二孬，自言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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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1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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