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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后，我就成了您
■ 林文华
接到您的电话，我有点懵。您先叫出我的名字，然后说您是周老师。
哪个周老师？直到您迟疑着再次开口，疲惫的嗓音才渐渐显影出您年轻时的神情。
三十年前，在故乡的那所戴帽子学校，您正教着我的初三数学。瘦高个，浓黑眉，腰板挺直，说起话来铿锵有力。您拉一把好二胡，每逢学校文艺表演，我们总能欣赏到《赛马》和《江河水》；您吹一口好哨子，每逢学校篮球比赛，您总在球场边奔跑，做一些花里胡哨的手势；您写一手好粉笔字，字迹清秀潇洒……最拿手的还是您的数学课。在那所乡村学校，您是能把初三数学全部拿下来的唯一的老师，而我也是唯一的一个，是班里唯一一个能听懂二次函数，能把每天的数学作业全部写对的学生。课堂上，当您拿着我那满是红勾勾的作业本在班上展览时，一个寒门弟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您让难题成了乐趣，在我眼里，您就是智慧的化身，我对您的尊崇犹如黄河之水奔流不息。
在那个普遍邋遢灰暗的时代背景里，您是个干净出色的乡村知识分子。您常年穿一身草绿色的军上衣，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裤子，一双比我们的脸还干净的解放鞋。您上课时总戴着袖套，“飞鸽牌”加重自行车总是擦洗得一尘不染。您上课从来不拿课本，但您的讲授比课本还要清晰流畅、有条不紊。扎根乡村教育，您澹泊名利，从不蝇营狗苟，您是那么清高，那么犀利，那么孤傲的一个人！
那时候，您家里种着几亩水田。放农忙假，我很荣幸地被您邀请到家里，和几个同学一起给您插秧。我们白天笑闹着在水田里劳作，上岸后吃了师母做的香喷喷的白米饭，晚上还被您留宿。在您家昏暗的瓦房里躺下，我们各自描述着自己五彩缤纷的梦想。我只在心里说：长大后，我想成为您！
秋收的时候，您上了城固师范，我上了汉中师范——师生成了同年。
有一天，直到自己站上讲台，拿起教鞭，才发现我和您是多么地相像：神气、倔强、清高、孤傲、婆婆妈妈、愤世嫉俗、万事不求人、至今还是白身……我终于成为了您！但万分惭愧的是，我没有您那样高直的身板，没有您那样嘹亮的嗓音，没有您那样机敏的思维，更没有您那样超拔的才艺。
成为您之后，我一点也不后悔。如今有那么多人抢着去当官，去发财，去跨越式发展，我却继承了您清贫的本色。在浮躁的社会里，我只想像您当年一样，把文明的火种默默传递下去。每当我的学生对我说将来也要做教师的时候，我就感到特别欣慰。有更多的人成为您，这个社会才有希望。
成为您之后，我才知道责任有多重。我起早贪黑不辞辛苦，我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学生，我准确地传授中国语文，我让学生感受文化的魅力，我让更多的学生考上大学，我还得小心翼翼地维护一个知识分子的体面。不管时光如何变迁，我无悔当初的选择，让我一直成为您，直到退休的那一天。
成为您之后，我才知道您有多难。您一辈子生活在乡村，养了两个孩子，还种着几亩水田，您自己有病，还要照顾多病的师母。偶尔在村道上相遇，您还是骑着那辆加重自行车，行色匆忙，似乎总有干不完的活在等着您。听您说，您是有机会进城教书的，但终于因为不肯给人送礼而没弄成。
那天早上，您很小心地打来那个电话，想让我关照您的孙女。她考进我们学校了，我又正好带着高一。拨出那个电话，我知道您有多难。我让您放心，我会像当年您教我那样，用心教您的孙女。
又是一年“教师节”，谨以此文献给我心中最美的乡村教师，愿更多的人长大后能成为您！
2012年8月31日（135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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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31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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