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根黄瓜

木门长子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周学民头顶上的时候，他突然馋起了黄瓜。这正是黄瓜上市的季节，顶花带刺，碧绿碧绿，齐刷刷地码在竹筐子里泛着水样的光泽。
　　
　　他觉得喉咙发干，舌尖上起酸，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对黄瓜甜美味道的向往。那种向往不亚于小时候馋一粒棒棒糖或者偶然塞到嘴里的一点鸡肉。他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抹着脸拢着头发窜到了大街了。
　　
　　早市离他家不远，也就两条巷子的距离，六、七点钟光景已经有了人，买的卖的，拉车的、进货的、吆喝的、数钱的，盈满了巷子的犄角旮旯。周学民一路瞟过去，单找卖黄瓜的老张。他要找那种水嫩水嫩，咬一口嘠巴脆，直溜溜的小黄瓜。
　　
　　周学民绕过几道弯，径直向角落里蹲着的老张奔去：“今天起晚了，还有像样的黄瓜吗？”周学民忙乱地系着长褂上的钮扣，扬了扬下巴磕。
　　
　　“有啊，你老有日子没来了，今的黄瓜比往日的都好，个个水灵，要多少？”
　　
　　“来两根吧！”周学民蹲在竹篓前开始挑瓜。
　　
　　“不多要啦？”老张脸上泛起了笑意。
　　
　　“这就是吃个新鲜，多了就没意思了，一隔夜准玩完！得，就它俩吧，称称——”
　　
　　“你老讲究人，这才叫生活，凡事不委曲自己，得向您学习！”老张手脚麻利地包好周学民的两黄瓜，一脸虔诚地说。
　　
　　周学民口里的酸水又冒了上来。他心里涌起了各种各样黄瓜的吃法，不能伤了黄瓜的原汁原味，要入口就香，咂吧一下就知道什么叫沁人心脾。盛黄瓜的盘子得用那只雪白的瓷盘，吃得时候得头脸干净，最好再配上二两小酒，边喝边吃，那滋味。想到这，他的心里开始怦怦直跳，仿佛找到了初恋的感觉。
　　
　　周学民回到家，老婆亦芳已经爬了起来，正毛着头发站院子里刷牙。
　　
　　“别动我的黄瓜，”他说，“中午回来我自己凉拌！”
　　
　　女人没吭声，继续操作着自己的刷牙动作。
　　
　　周学民瞥一眼老婆，心里翻了一下。“哪里有一点女人的样子，眼瞅着都别扭！”他看着手里嫩绿嫩绿的小黄瓜，晃了晃大脑袋。
　　
　　周学民工作的单位是家废品收购站，他是收购站的磅秤员。收购站的院子里整天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废料，散发出刺鼻的酸臭味，今天也是一样。周学民咬紧牙根挤进收购站半开的大门，冲着褪了绿漆的大秤挪去。
　　
　　天慢慢热了起来，早晨的清凉好像被柴点着一般，火辣辣地烧着周学民的前胸后背。一阵风吹过，他的头发里脖子里塞满了纸屑、煤灰。他觉得身上燥极了。
　　
　　“今天任务重，有两家化工厂来送料，你磅好啊，别出错！”豁牙齿的老板从砖房里钻出来，满嘴酒气的吩咐道，“上次你小子不操心，老哥我亏了不少钱，再有错甭想从我这干了！听着没？”
　　
　　周学民鼻子眼“嗯”了一声。低了头：“中午我得早点回家，我老婆娘家来人。”
　　
　　“干完活你就回，谁也没拦着你——”老板拍了一下腆起的肚子，呲着黄牙说。
　　
　　正午十二点了活还没干完。化工厂的料来得迟，周学民的磅也过得迟。日头照着他的身子，火炭一样热。他觉得自己快被水浸透了，刺鼻的汗味不停地向上翻。
　　
　　“老板，我得早回了，饿得不行！”他看看腕子上的表，已经两点多了。
　　
　　“弄完再回，活撂这，大家都耽误着！”老板手里托着油汪汪的肉夹膜，吧唧着厚嘴唇。
　　
　　周学民心里直想呕。他拼命想那两条黄瓜，“真他妈恶心，干这种活，遇到这种人！”但他却不敢放下就走。化工厂的废料泛着鱼腥味，一次次地撞击着他的鼻腔，袭击着他的胃。他在这种撞击和袭击中一次次屏住气息坚持着。“总有磅完的时候，反正家里有两黄瓜等着我呢，咬一口嘠巴脆，多么烦心事都能顺畅喽！熬吧——”
　　
　　汗迷了他的眼，水珠子顺着脖子往下淌。两条黄瓜的样子开始在水雾里晃，“也不知道她帮我搁冰箱里没，这么热的天，不要焐坏了？”他的心像被黄蜂猛地蛰了一下，有些后悔早晨出门匆忙了。
　　
　　日头渐渐西斜。周学民磅完活的时候，老板提着啤酒窜过来，“喝口酒再走吧——”
　　
　　“不啦，今我老婆娘家来人，得照应！”他脱下身上的白布褂子拧了拧。“吃完饭我就不来了，这都快四点了！”
　　
　　“那得看活，有要紧事再通知你——”老板瞪了瞪黄眼珠，显然有些不乐意。
　　
　　周学民看着他的大肚皮，看着肚皮上颤乎乎的肥肉，胃里又翻了一下。
　　
　　“走啦——”他脸上堆起笑，披上褂子，飞快地冲出门去。
　　
　　“我那两黄瓜呢？”回到家的周学民四处寻摸那根小黄瓜。
　　
　　“中午老太太来窜门，我凉拌了。”老婆从床上爬起来，白着眼看他，“不就两黄瓜嘛，谁吃了不一样，老太太好不容易来一回，不兴让她高兴高兴！”
　　
　　“高兴，高兴！我怎么办哪，中午饭到这会没吃呢？”
　　
　　“还有些剩菜你热热吧！”老婆又卧倒在床上。
　　
　　“你总不能一天到晚地趴床上吧，你看看这家里乱成什么样？有你这样做女人的吗？”周学民心里的火往外挤。
　　
　　“干嘛呢，大热天的？屋里不天天这样吗，怎么今天就过不去眼了？”周学民闻到老婆嘴里飘过来的口气，厌恶地转过头到。他想吐了。
　　
　　“不吃了，睡觉——”他说。
　　
　　但是，他胃里翻得厉害，躺沙发上怎么也睡不着。他的眼前老晃动着那两根碧绿碧绿的小黄瓜。“真他妈的晦气，一天不得劲。”他折身子坐起来，“告诉你妈，以后少到我们家来，来了也别动我们家东西——”
　　
　　“你干嘛呀，不就两黄瓜吗，不停地说。她把闺女嫁你，吃你两黄瓜怎么啦？”他老婆从床上跳下来，唾沫星子满天飞。
　　
　　周学民的脑袋越来越大，越来越涨。他很快地窜到床边，一把将老婆扒拉开，“滚一边去，老子要睡床——”
　　
　　然后，他就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巴掌声，看到了鸡窝一样上下攒动的头，闻到屋里闷了一天的汗臭味。周学民胃里的污水终于涌到了喉咙口。
　　
　　“那两根黄瓜——”周学民的头被摁倒在床沿上，嘴里喷出来的东西溅了一脸。
　　
　　“真他妈的没见过黄瓜——”
　　
　　门“啪”地被合上。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周学民滑倒在地上，任由嘴角的污水随着脖子往下淌。两根黄瓜的样子在他眼前飘过来荡过去，清新娇嫩的像极了春天野地里的小花。他好像听到谁在叫他，也好像看到老张冲他乐。他的舌头上又泛起了酸，“明天要起早，老张兴许还在呢！”他的眼睛瞟向了窗外，却突然发现天早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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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3-8 11:02 编辑 ]

木门长子

原帖由 生命如歌 于 2012-9-25 09:22 发表
生活短剧，学习了

问好如歌朋友！

生命如歌

生活短剧，学习了

木门长子

原帖由 一楠 于 2012-9-13 19:01 发表
笔法精细，特色的语言充满了生活的韵味，展示出了普通人物对平凡殷实生活的一种小小追求，即便是如此的容易满足，也还是被现实存在的多重矛盾困扰着！两根小黄瓜，透出了平凡人生活的变奏曲，读之意味悠长！:handsha ...

问好一楠老师，向你学习！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2-9-13 09:22 发表
希望有黄瓜一样清新的日子，高

谢为公老师评！

木门长子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2-9-11 19:31 发表
生活是一团乱麻，这两根黄瓜，顶花带刺，想着就让人咽口水，正是主人翁追求美好生活的象征物。可惜这份现实却是难以突破的，不是吗？天已黑了！

问万里筒子好！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9-11 17:43 发表
再读。

问好刘版！

木门长子

原帖由 飘逸枫 于 2012-9-10 11:30 发表
呵呵，写底层小物的生活，写得很细腻，很注重细描写，欣赏学习了！

问好朋友！

一楠

笔法精细，特色的语言充满了生活的韵味，展示出了普通人物对平凡殷实生活的一种小小追求，即便是如此的容易满足，也还是被现实存在的多重矛盾困扰着！两根小黄瓜，透出了平凡人生活的变奏曲，读之意味悠长！

[ 本帖最后由 一楠 于 2012-9-13 19:03 编辑 ]

天下为公

希望有黄瓜一样清新的日子，高

万里

生活是一团乱麻，这两根黄瓜，顶花带刺，想着就让人咽口水，正是主人翁追求美好生活的象征物。可惜这份现实却是难以突破的，不是吗？天已黑了！

刘满园

再读。

飘逸枫

呵呵，写底层小物的生活，写得很细腻，很注重细描写，欣赏学习了！

木门长子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2-9-10 09:12 发表
木门的这篇小说的确精彩。从一个特殊的道具黄瓜切入，写了一个小人物的生活现状，细节描写与心里描写都非常生动。欣赏学习。

问好楼兰，多指教。谢评！

西夏楼兰

木门的这篇小说的确精彩。从一个特殊的道具黄瓜切入，写了一个小人物的生活现状，细节描写与心里描写都非常生动。欣赏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