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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相忘无言 [打印本页]

作者: 宋川    时间: 2004-6-6 18:20
标题: [原创]相忘无言
  
  如果站立只是一种盲目,我宁愿匍匐而行
  如果痛楚绵绵无期,我会选择笑着忘记
  ——题记

  从“乱世佳人”出来,我们跌跌撞撞的走回学校。越来越喜欢,晕眩,这种感觉。身体被酒精麻醉的一塌糊涂时,心里反倒清醒许多。酒瓶,还在,手里,我看到一群喧嚣在这黄色的液体里挣扎,然后像所有气泡一样溺死掉。

  “眼前不是我熟悉的双眼,陌生的感觉一点点……”老P杀猪般的吼声穿过阴湿的街道,几个在路边玩耍的孩童报以惊讶的目光。

  “没用,他们只是孩子。”我说。

  “哈,孩子,”老P晃了晃肥大的脑袋,“我们也是孩子……”

  远方教堂的屋顶刺破了夕阳,血洒的满天都是,红色的光晕笼罩着每一个步履匆匆的路人,漫出一种莫名的静谧和暧昧。

  年代久远的街道,有着和这个城市一样的古朴庄重,又似乎也浸染了几分不思进取的味道。一个算命的瞎子,静静的坐在地上,面前铺着“祝贺北京申奥成功”的条幅,平添一丝滑稽的味道。“乱世佳人”的灯箱在前方闪烁着,俗气却亲切。两年了,这个小饭馆的存在,几乎成为我们继续纵酒的全部理由。
  
  路不长,心却很累。
  
  不时会有衣衫褴褛的乞丐,从路边斜刺出来,向路人亮出纹路诡异的掌心。也有身强力壮者,长跪不起,展示着完美的背阔肌,直到有人愿意廉价出卖怜悯,买进一串响亮的磕头声,完成一笔肮脏的交易。

  街道的尽头是繁华的市中心,不断变换的霓虹灯诉说着这个城市所有愉快和痛苦的蜕变。

  乞讨者们心平气和的拿这片灯红酒绿当作他们生活的背景,俨然是这个城市至高无上的主宰,敬业的目光搜索着每个来来去去的身影。

  我终于冲出重围,回到踏实的地上,气喘吁吁。

  忙音,忙音,忙音……接通。

  “我,我可能月底回家。”我说。

  “哦,我可是已经在家一个星期了呢。”话筒那端的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却依旧充满熟悉的质感。

  接下来就是沉默,沉默。

  桌上的闹钟尽职的计算着流逝的时间。时间,好象只有它才能给每一次重逢或者离别找到理由,而且理直气壮。爱因斯坦的画像,在闹钟的旁边郁郁寡欢,虽然早已被宿舍的同仁蹂躏的惨不忍睹,他仍然在这沉默的间隙开了口:时间面前,本就没有对和错。

  是吗,没有对错?

  我看着闹钟上的刻字,“L”和“R”,像两只眼睛,盯着我。

  “你……给你听听雪花的声音好吗?”又是她,率先打破难捱的沉默。

  “好的呀。”我把耳朵贴近听筒,“扑哧扑哧”的声音便缓缓流入心底,不留痕迹。

  “好听吗这声音?难得哦……”

  我刚想回答,却忽然像被电击中一样:“可是,等等…现在是夏天啊……”

  电话里已是忙音,懒洋洋的忙音将一颗心塞的满满当当,却又空洞无比。

  扭转头,墙上已被涂的五彩缤纷的老爱竟似乎露出一丝笑容。

  孩子,那个曾经指着爱因斯坦的画像放言“要和他一样”的孩子,他在哪里?

  没人回答我。没有人理我。

  窗外的知了反复吟唱给自己的挽歌,没有一丝伤感。

  可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在慵懒的黄昏,坐上一辆公交车,最后一排的座位,靠窗,从第一站开始,体会一路的颠簸。车外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华灯初上的街道;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见到酒吧门口物我两忘的扭打,或者人行道上前仆后继的冲锋。却都与自己无关。车是每站必停的,总有人上来,有人下去,这就是游戏规则——自己确是个例外,近乎虔诚的做着乘客,仿佛超越了规则之外,让人莫名的骄傲一番。因为是旁观者,就有了足够的理由悠闲的审视周围的一切,明明暗暗的心情也就逐渐的爽朗起来。直到与终点站的会面,一份不舍倔强的滋生出来,任凭那浓浓的汽油味也稀释不掉。

  有吗,这样的感觉?

  我问过老P,问过柱子,问过每一个我认为值得问的人,只有殷逸,给了一个绝美的答案。

  “你很可怜的”

  “咦?”

  “选择逃避,找不到完美的保护呵…”

  “……”

  “可我…也是这么一个可怜的人呢……”

  然后她拿出一叠车票,码的整整齐齐的一叠旧车票。

  那刻,我们正被沙丁鱼群般的情侣们所穿越,他们是急着去看电影的,虽然那样的爱情肥皂剧,每天都在身边上演。

  那刻,校园里有点返古味道的路灯给了我一个瘦瘦长长的身影,而殷逸的眸子里,有星光在跳跃,晶莹晶莹晶莹。

  那刻,校门口盗版CD专卖店里有歌声飘出来,宛若天籁:

  “努力爱一个人
  和幸福并无关联
  小心啊 爱与不爱之间
  离的不是太远
  吞下寂寞的恋人啊
  试着辛苦的去了解
  却是遗憾少见 有谁如愿
  真是让人不甘心啊
  越是相爱的两个人
  越是容易让彼此疼
  疲惫了 放手了
  不值得 不要了
  …… ”

  在接受了车站工作人员的“更年期特训”之后,我们终于坐上北上回家的列车。

  “要吗?”柱子递过一瓶可乐,我摇摇头,他自顾自的喝起来。

  我翻出一本杂志,以打发时间。“《青春》?”老P凑过头看了看,“哈,头破血流的青春…”

  “…埋葬在腐尸遍布的墓地。”柱子接着说。

  我没有注意他们恶毒的语言,因为我看到了一只蜘蛛。一只黑色的笨拙的蜘蛛,正吃力的在车厢一角营造它复杂的餐桌。

  那小小的虫族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忽然觉得恍若隔世。

  老P的老爹出车祸的时候,我们还在为乐队演出排练节目;他赶到医院时,一张白布正盖到斑白的头发。心爱的吉他自由落体,老P终于在父亲死后帮他完成了夙愿:摔了那把“不务正业”的家伙。

  记忆漫溢的无边无际,而它忙碌不停,为工程的初具规模得意。

  柱子没想到亲手送到医院的那个人,就那么容易死了,也难怪,马路上一堆人围观,没一个上前;他更没想到,哭天抢地的死者家属,一口咬定他的元凶身份。“谈谈您的想法?”电视台扎小辫的实习记者捅过话筒。“想法?”柱子笑了,“你知道他妈的良心几分钱一斤吗?”

  我看到它露出了白色獠牙,是一只小虫撞在了网上,一只真正的可怜虫。

  我们并没有存心和校长作对,但我们早早上了政教处的“黑名单”;乐队的训练还在继续,但我们都明白,曾经的执着早已不在。

  或许蔺饶说的对,害怕被世界所遗弃,我们便先背叛了这个世界。那时候,父母的离婚官司正打的热火朝天,而她,寸步不离的守侯在我身边。

  那时侯每天的保留节目就是喝酒,打架,无事生非,我们把“痞子”的名声经营的完美无比。旁人异样的目光就是我们要继续下去的动力。而清醒的时候,我们会发疯的背书、做题目,所以三次模考总是委屈了那几个勤奋乖巧的好学生和我们并肩占据学校的前十把交椅。

  要知道,当发现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力量颠覆妥协时,你只能选择改变抗争的方式。

  所以,我敢打赌,当我们拿到N大的录取通知书时,许多人都叹了口气。校长也出人意料的出现在送别我们几个“另类”的人群中。列车开动时,他笑了,笑出一脸落寞。

  那蜘蛛已开始享用它的美食,而老P和柱子正沉沉睡去,熟悉的脸孔,安静甜美如孩童。

  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开始爬坡了。

  回到家的日子依旧无聊。

  所谓“家”,不过是一出空屋而已;爸妈已各自寻找他们的自由去了,我像一抹搭配荒谬的颜色,游荡在一幅幅发霉的记忆中。

  星期六,柱子的生日。他选了一处饭馆请客,也叫“乱世佳人”,对面也有一个教堂。这些巧合让我们的兴致莫名高出许多。

  大头、阿东几个和我们有一年没见,一路上免不了又是胡吹乱侃一通。

  然后我们便看到了周子滢,身着粉红色的店员装穿梭在柜台和食客之间。

  高中的时候,她是学生会纪检部部长,我们是过街老鼠;而现在,老鼠变成上帝,部长成了侍者。

  周子滢曾经和我们交恶无数,彼此都大为头疼。现在想想,她除了工作上泼辣点 ,倒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我们没有理由破坏她应该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暑期打工的机会,便安静的选了一处坐下,虽然她刻意回避我们的眼神有些让人受不了。我们举杯,唱生日歌,分蛋糕,一切井井有条又温文而雅。

  “其实我们偶尔做做绅士还是蛮可爱的。”老P有了重大发现。

  大家笑。

  “哎,哥们儿,怎么没把蔺饶叫来啊?”阿东吐出一个蹩脚的烟圈,冲我眨眨眼。

  老P和柱子就忽然静了下来,看着我。

  “见她了?”柱子问。

  我摇头,仰头喝进半杯酒。

  “那殷逸呢?”

  我摇头,喝干了剩下的半杯。

  柱子不再说话。

  大头和阿东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

  大家埋头吃菜,气氛沉闷下来。

  周子滢的惊叫声便很合时宜的传了过来,满是惶惶的愤怒。循声望过去,几个打扮的很合身份的小流氓团团围住了周部长,做着很合身份的动作。

  小说电影里很俗的情节,却没想到真让我们遇上一次。

  “看什么看?再看老子让你们爬着出去!”为首的那位台词乏善可陈,俗不可耐。却很有用,当即就有许多人飞快的离席而去,虽然不是爬着——保了命又省了付帐,何乐而不为。

  老板苦笑着极尽讨饶之能,换来放肆的笑声和不打折扣的拳脚。周子滢被揽在那人的怀里,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饱满的脸颊上滚落。那个头头模样的应该是有些实力的,因为从他敞开的衣襟中,不时可以窥到结实匀称的腹肌。

  那样的腹肌,曾经是我苦练哑铃的所求。

  只是不知道,他的腹肌,是否也是苦练哑铃的结果呢?

  我正苦苦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柱子站了起来。“放了她!”他说。

  腹肌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很投入,满嘴大黄牙一览无余。

  也难怪,我都觉得柱子的语气温柔了一点。

  但他朝腹肌走了过去。然后我听到一个声音:“谈谈您的想法?”

  “谈谈您的想法?”他还在往那边走。

  “谈谈您的想法?”腹肌还在笑,却越来越勉强。

  柱子终于走到那群人面前:“放了她吧——”语气更加苦口婆心,像当年的校长面对祸事频传的我们。

  “你他妈是哪一路……”我没有听到腹肌后面的豪言壮语,我只看到柱子手里的酒瓶飞了起来,落在腹肌头上,开花结果。

  片刻的寂静,恍若千年。

  我很替他们遗憾,如果只有柱子一个人,他们绝对可以把他大卸八块。不幸的是,和流氓一样,痞子也是群居动物。

  所以当旁边的几个小喽罗怪叫着冲向柱子的时候,我们理所当然要用行动发泄不满——因为对我们几个的漠视而生出的不满。

  所以他们只是愣了愣,我们手中的酒瓶也已分崩离析,眼前几位的头上便绽放出美丽的鲜花。

  忽然想起一句诗,好象是什么“一支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快来人啊,出人命啦……”鼻青脸肿的老板飞似的跑上街,叫的比拉客时还卖力。

  有人躺着,有人坐着。

  我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真想就赖在椅子上,什么也不干,不再走出去,不再走下去。

  反正是无聊,怎么都是无聊。

  远方教堂的屋顶刺破了夕阳,血洒的满天都是,红色的光晕笼罩着每一个步履匆匆的路人,漫出一种莫名的静谧和暧昧。

  刺耳的警笛声,隐隐听得到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袁和鲁    时间: 2004-6-6 19:04
“努力爱一个人
  和幸福并无关联
  小心啊 爱与不爱之间
  离的不是太远
  吞下寂寞的恋人啊
  试着辛苦的去了解
  却是遗憾少见 有谁如愿
  真是让人不甘心啊
  越是相爱的两个人
  越是容易让彼此疼
  疲惫了 放手了
  不值得 不要了
  …… ”

  楼主这篇人物情节不错,
题记与一些妙语的出现增强了小说的审美度。
作者: 木祥    时间: 2004-6-6 19:36
标题: 回复: [原创]相忘无言
最初由 宋川 发表
  
  如果站立只是一种盲目,我宁愿匍匐而行
  如果痛楚绵绵无期,我会选择笑着忘记
  ——题记

  从“乱世佳人”出来,我们跌跌撞撞的走回学校。越来越喜欢,晕眩,这种感觉。身体被酒精麻醉的?..



诗意与事实完美的结合
作者: 宋川    时间: 2004-6-6 20:13
谢谢楼上两位的鼓励!
我是新人,请多指教!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6-6 20:18
写的不错,反映了刚刚步入青春时代的年轻人的心理,语言很有特色!!
作者: 苦雨    时间: 2004-6-6 20:29
最初由 山里娃 发表
写的不错,反映了刚刚步入青春时代的年轻人的心理,语言很有特色!!


向新朋友学习好文!
作者: 宋川    时间: 2004-6-6 22:16
弱弱的问~~不是要提携新人吗?
给俺个大宝石好不好?~~~汗~~快速下台
作者: 逝者如斯    时间: 2004-6-6 22:18
相忘无言
欢迎宋川
好文常见
携手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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