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山

房子

　　　　　　　　　　　　　　　　　　　　旅 山



　　是谁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叶子在地上到处翻飞。它们不可避免地碰到坚硬的石头、冷凉的枝杆。它们碎在日渐陈旧的身体上。在那片凸起的泥土背后，它们回不到阳光里去了。雨水过后，那片湿漉漉的泥土，埋下了它们的身体。

　　怕看到碰碎内心的东西。恍惚还觉得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刚懂得被拌倒在道路上的疼痛。那些和我一起赶路的人，从这个下午走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们学会了隐身，学会了躲避暴烈的阳光。在这条大街上，依然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走过去，有身体和脸上布满疤痕的人，他们像每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这个城市外围的山头，永远是那么模糊，让人觉得隔着一个不可抵达的距离。我去见那些植物，在它清新气息的沐浴下，仿佛明了万物如生。靠着能够汲取的能量，它们必爱生长，把错落有致的姿态，交给我。在那里，我看到隐秘的时间，它的流动，带着被放大的锯齿，割裂着万物一体的神经。

　　可是，我该如何占据一个自己的领地，该如何懂得，风吹过来，一棵来到头上的树，忽然就绿了。该如何懂得，那些被身体携带的记忆场景。它们不告而别，或者它们选择了终究无法为记忆所承受的告别。你知道，在一个小山坡上，那不言不语里，包含了多么深重的隐忍的悲哀，以及深挚的温情。这个夏天过去之后，那些暴躁的雨水，冲塌了依附山体的泥土。

　　“你把我带到了这里，可是你去了哪里？”那个“你”又到底是谁。我看着山上那只鸟在飞翔，它在飞。它什么都不说。旧的泥土冲下去，那些裸陋在太阳下的新的泥土，新鲜而稚嫩。它们重新带给人一种陌生，一种对生长的怜惜。会有新的种子，落入这些新的泥土之内，它们长出的植物，爬满这些山坡。

　　我会离开它们的。我像从它们的枝头上，消失的果子。那是一场看上去若无其事的离开。一种在时间里完成的告别，而这样的完成，最后都成了孤独的疼痛。当我弯腰拣起退红的残果，多么心疼自己的内心。时间正在那里倒退。我一直想的“简单、平和的居住地”，它在这山上仅有的时间里吗？

　　我登上了山，却不知道为何要来到一座山上。或者是我一直想着，一个人居住在一座山上，是一种梦想。但我却从没有机会，让自己感觉到一座山，那么可以属于自己的身体。我该如何满足于，让自己留在山中的时光。在虚构一座山的景色与我的关系时，我忽然看到了一个久远的过去。我从一条碎石子的路，走进一个山下的农家院落。在登上山顶之后那个晚上，我在那里夜宿。

　　那些水流的声音，那早餐，那说话的农家主人，那微笑的脸，那白色的墙壁，那个干净得像梦中景象的空间。为什么，可以将一个人的身心填满？一个人把自己交给山，而又能将山带到自己身体里，不是落寞和告别，不是忘却，而是一种圆满。它们像山上开得正红的花，像石梯缝隙里，生长着的那些鲜绿的草。那就是一个人内心居住的巢穴了。你永远会把自己虚构在那里。像把一粒种子，放进泥土一样。

　　在那座山里，看到开艳的那些色彩，嗅到它的香气。我在那条山道吃到的食品是那么香甜，在那树林里，看到的人是那么生动。在很久之后，想着那些细节，仍然能感觉到热浪袭来。现在，这些文字，成为了身临其境的某种“乡愁”。那山下的树，因此高大起来，那铁链的秋千，在树枝婆娑的姿影，让我暗含忧伤。

　　“离开它们之后，我会哭一场的。”那时，我的手还带着余温，在凉风里，消退着热量。我几乎是怀揣落日般梦幻的离去，不忍那份灼热从身体里消失。事实上，我热爱那些梦幻。它们，从一个深陷峡谷的险境中，朝我深出一只手来。仿佛整个山体上，夏天的植物，都编织成了花篮，将我包围其中。它们在后来，让我中毒一般，不可自拔。

　　现在，水声已经远离。山，睡在了没有我的远方。我常常在梦中惊醒。我已经经不起，它在更多的时候唤醒我。我也无法追随时间和它们靠近。当懂得它们的人，领会到这些，就请原谅这个世界原本的悲伤。你们懂得，一个人在虚构的居住地里，是多么真实地来源于现实生活。感觉到水滴正从我身体里冒出，像来自于那时一团红色的太阳，变成流水，在我的头脑里，滴答着，像不尽的爱与冥想的光芒反射……






                                      　　　　　　　　　　　　　　　　2012年10月3日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2-10-4 20:29 编辑 ]

兰玲

细细咂味，漫漫渗透，那些深邃的文字里总有种诱惑人的东西在……

海凹

国庆在手机上看过，房子的散文总是充满诗性，让人读起来都能产生诗情。

殷子

寓意深刻的文字！学习了——

房子

原帖由 冷若秋水 于 2012-10-8 20:30 发表
你知道，在一个小山坡上，那不言不语里，包含了多么深重的隐忍的悲哀，以及深挚的温情。——尤喜这一句
怎样深邃的思想，才能刻画出如此细微的感触？难道坚硬的石头，也有一颗柔软的内心吗？
房子老师的文字，每次 ...

谢谢秋水朋友来读和细心体会。
问好。

房子

原帖由 一禾 于 2012-10-7 12:26 发表
拜读房子老师富有哲理的文章，有对生命的探索和感悟，学习！体会！

问好 一禾朋友，谢谢来读。

冷若秋水

你知道，在一个小山坡上，那不言不语里，包含了多么深重的隐忍的悲哀，以及深挚的温情。——尤喜这一句
怎样深邃的思想，才能刻画出如此细微的感触？难道坚硬的石头，也有一颗柔软的内心吗？
房子老师的文字，每次都要读好几遍，当自己慢慢清晰了对文字和思想的认识，就有了如上的感慨，秋水粗浅，只能领悟这么多，惭愧！

一禾

拜读房子老师富有哲理的文章，有对生命的探索和感悟，学习！体会！

房子

原帖由 wolfan 于 2012-10-7 09:52 发表
似乎看到房子先生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又常为寻而不得失落着，彷徨着，是我理解错了么？

     呵呵，若说寻找，难免失落，也难免彷徨。而文章意不在此。表象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表象背后，是么？
谢谢你。

房子

原帖由 璎宁 于 2012-10-7 08:42 发表
先问候节日快乐！

去过很多山，也到过很多地方，却没有房子老师如此深刻的思考和感悟！

谢谢璎宁，假期快乐！

房子

原帖由 高迎春 于 2012-10-7 07:47 发表
其实，山不仅高在平原，也高在每个人的心里。只是有的人山势高俊，有的人山势低矮，高度不同而已。正因为高度不同，才决定了心灵层次不同，眼光看距离不同。

高班好。哲理认知，感同身受。

房子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10-6 22:41 发表
标题和文意精美得令人窒息，多少人间世浓缩于笔端方寸。问好房子老师。

问好剑鸿，多谢鼓励。

房子

原帖由 柯英 于 2012-10-6 22:28 发表
诗意书写，流动的音乐一般，给人美感，同时也给人思想的启迪。文字写到这个地步可真是出神入化啊。学习！

问好柯英，谢谢读评和鼓励。

wolfan

似乎看到房子先生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又常为寻而不得失落着，彷徨着，是我理解错了么？

璎宁

先问候节日快乐！

去过很多山，也到过很多地方，却没有房子老师如此深刻的思考和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