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引号大胸怀——浅析鲁迅使用引号

雪笑

　　鲁迅先生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文，由于好多年里一直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所以为人们所熟知，人们也一般认为：这是一篇骂梁实秋且骂得好不痛快的文章。同时，那些很少读鲁迅作品的人们一般也就认为鲁迅是个骂人的高手，甚至认为鲁迅的性格是“冷酷”的。

　　事实真是的如此么？

　　这里我只想从一个小小的事实说起，即从鲁迅《“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文的标题中的引号说起。

　　引号的作用约有二，一表示所引者是别人的话，如《“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文的首句：“梁实秋先生为了《拓荒者》上称他为‘资本家的走狗’，就做了一篇自云‘我不生气’的文章。”其中“资本家的走狗”是冯乃超语，“我不生气”乃梁实秋语，鲁迅引用他们的话，故对它们加了引号。引号的另一作用，是使所引文字的意义反向移动，使所引文字的意义变成“所谓的……”，比如引用的字为“高贵”，则作者实际所指的意义就是高贵的反面：“低贱”，或者就是“所谓的高贵”。又如《“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最后一句：“但倘说梁先生意在要得‘恩惠’或者‘金镑’，是冤枉的，决没有这回事，不过想借此助一臂之力，以济其‘文艺批评’之穷罢了。所以从‘文艺批评’方面看来，就还得在‘走狗’之上，加上一个形容字：‘乏’。”其中“文艺批评”四字，被鲁迅加了引号之后，其意义就走向了文艺批评的反面：人身攻击。

　　关于引号的这后一个作用，梁实秋当时就有使用，而且也是在题目上。他在冯乃超于《拓荒者》上撰文称他为“资本家的走狗”之后，也写了篇《“资本家的走狗”》为自己辩解。他把“资本家的走狗”几个字加上了引号，用意显然并非只是为了引用，而是要表明自己并非资本家的走狗。无独有偶，鲁迅在为了“帮乃超一手，以助他之不足”而写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文的标题上，也用了引号，那么他在这儿的引号又有什么意义和作用呢？

　　本来，“丧家的”三字，是鲁迅自己的话，在自己的文章中，本来不必加引号；“资本家的走狗”虽为别人的话，但当其中已加入了鲁迅自己的那个“乏”字以后，就已不再是别人的话了，也可不必加引号，可是，鲁迅偏偏要给自己的话加上引号，这难道不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和思考吗？鲁迅为什么不像当时他的另一个论敌写作《学匪与学阀》时那样，直称对方为“匪”，为“阀”，而并不加什么引号呢？

　　我认为，如果说《学匪与学阀》的作者不给“学匪”和“学阀”加引号是他认为鲁迅确确实实不折不扣就是学匪和学阀，如果说梁实秋把加了引号的“资本家的走狗”用来做为文章的题目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委屈，那么，鲁迅先生的给“丧家的”和“资本家的乏走狗”加引号，则是他一种宽厚人格的表现，是他实事求事，不肆意谩骂，不人身攻击之高风亮节的表现，是他一生一直都在坚持的“热讽”精神又一次秋毫般分明的表现。他要用这两个引号来淡化“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的本意并且使之移向字意的反面：梁先生并不真的就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虽还不是真的，但发展下去就有可能成为真的，梁先生应该注意——恐怕这才是鲁迅先生的真意。

　　反之，如果鲁迅在这儿不加引号，则文字马上就一变而为确指，其实也一下子就远离了客观而成了苛责，就不符合鲁迅先生一生的为人。由此看来，鲁迅先生虽文笔犀利却待人宽厚的高风亮节，即使在这一个小小的标题上，也足以显示。聪明过人的梁先生面对这两个引号想必不会无动于衷。

　　已故语言学家王力说过：“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即使是对敌人，小品文也只能是冷嘲热讽，而不是肆意谩骂。鲁迅说得好：必须止于嘲笑，止于热骂，而且要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使敌人因此受了伤或致死，而自己并无卑劣的行为，观者也不以为污秽，这才是战斗的作者的本领。”（1982年《文艺研究》第1期）鲁迅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文中，除了标题上的引号以外，还有一处文字也可表明他的磊落作派，这就是“但倘说梁先生意在要得‘恩惠’或者‘金镑’，是冤枉的，决没有这回事，不过想借此助一臂之力，以济其‘文艺批评’之穷罢了。”其中“是冤枉的”“决没有这回事”两语，断然地把双方的论争明确界定在学术的范围之内而没有以牙还牙地把它推向政治或人身的攻击。

　　《“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文，发表当时即被认为是驳论“奇文”，后又为各类大中学课本所选读，历来认为是鲁迅犀利文笔的最佳体现。但一般的教者与学者，往往只注重此文一针见血的驳论特色和犀利有力的文笔，却忽视了文中所表现的宽容的大家风范，以故使人们对鲁迅的理解，由犀利而误导为尖刻，这对于完美地理解先生的为人及为文，损害不小，希望这篇小文能在完美地理解鲁迅精神方面于人们有小小的纠正和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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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智红

有道理呀。

刑天丁

最初由 微风轻行 发表
确实是艺术!
偶指的是鲁讯骂人的艺术!

鲁讯

笔误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雨雪霏霏

对鲁迅文章读了许多，却不求甚解，感谢雪笑。

冷眼看

建议中学语文老师看看此文，也好为鲁迅先生平平反，呵呵。

微风轻行

确实是艺术!
偶指的是鲁讯骂人的艺术!

李华丰

大学老师看问题就是不一样。受益了。

念阳

念阳也喜欢鲁迅哦！还望能指点。不错！顶！

雪笑

最初由 茑萝 发表
分析得好，深思之～～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