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

烟雨飘过

　　他约我在一间小茶馆里，我们面前各自摆着一盏紫砂小茶杯，茶杯里冒着热气，隐隐一股清香，是绿茶的味道。
　　
　　茶馆的确小，小到甚至没有牌匾名字，只有一间门面，就座落在偏僻的小胡同里。墙上挂着几张字画，很温馨。除了老板娘——一个三十多岁的颇有些风韵的女人以外，再无旁人。屋子里摆着八张桌子，十六把椅子，很干净，这种陈设似乎是为情人们准备的，但我和他却不是情人。
　　
　　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小我十岁，相处十几年，情如兄弟。如果说这也算是忘年交的话，那么他的确如我的一位小兄弟，与我可以说无话不谈。
　　
　　只是这次很意外。因为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有事绝对跑我家去，尽管他性格内向，但心里不藏事，或者说对于我和我的妻子来说他并无可隐瞒的。无事时更喜欢跑到我家蹭饭。他三十五岁，未婚。我开始一直以为他太懒，或者不愿意享受一个人的孤独，所以有事无事往我家跑，后来听他说跑我家蹭饭吃，并不是因为懒，也不是因为馋，而是喜欢看我在厨房里为妻儿准备饭菜时的忙碌，喜欢看我的妻在家闲时收拾家务，甚至说喜欢看我和我的妻子依偎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的样子……
　　
　　我和妻都曾经给他张罗过几个，未果。并非女方不好，而是他拒而不见。时间长了，便由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好，我也不便过多评判。
　　
　　我和妻与他太熟悉，有时候真的无视于他的存在，比如亲昵的动作，比如吵架，反正他喜欢看，那就让他看吧。其实大多时候我和妻有视于他的存在，比如做好饭，餐桌上必定多摆一副碗筷。
　　
　　有什么话非得要来这里说呢？我心里忽然忐忑不安起来，联想到他对我的依赖，莫非他是个gay？如果此时他要向我表白——这里的过于安静绝对是一个最适合表白的场所——那我应该怎么办？
　　
　　正当我坐立不安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草指环，应该说是一个已经散发着枯黄颜色的干草指环，开始摆弄起来，一句话也不说，我疑惑起来。
　　
　　“哥……”他的一声蕴含深情的呼唤让我的心更紧张起来，甚至不敢看他，只低着头装作嗅茶杯里冒出的香气，然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有事？”
　　
　　“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都不结婚么？”他把草指环从手指上摘下来。我摇摇头。实际上我早想知道，只是出于尊重没问过他。
　　
　　“其实我心中早有人了……”他把草指环又重新戴在手上，伸出手看了看，“对，十年前，我心中就有了……”
　　
　　我了解他的性格，此时不必多问，如果他想说，那他会毫不隐瞒，而且，应该有一个故事在里面，或许还很精彩，这对于把写作当作最大爱好的我来说，当是一个惊喜。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把草指环又摘下来，放进口袋里，然后端起茶杯嗅了嗅，他抬起头时，我看到他眼里的幸福好像有些酸涩。
　　
　　“十年前的今天，我决定离开她。那时我们已经相爱了三年。我们算是青梅竹马，小学、初中、高中我们都是同学……”
　　
　　一个很老套的故事，我有些心灰意冷，这样的故事我一天能编十几个，正如现在的电视剧，只不过是为了赚一些有些弱智观众的眼泪,如果让我的妻听这个故事或许还能博得一丝同情，让我听？呵呵……
　　
　　“我家很穷，可她不嫌弃，只一门心思在我身上。后来，我成了她家的准女婿。没钱买戒指，我就编了一个草指环,在那天夜里给了她……”夜里？出彩儿了，我有些龌龊地看他，他却把草指环从口袋里又掏出来，捧在手心里，好像怕被抢走似的，“她宝贝得很，一直放在她身上，直到我们快要结婚时……”
　　
　　听起来好像王子落魄的故事，刚出现的一点精彩又被他遮掩了。我猜想这婚是结不成的，不定出了什么幺蛾子。其实不用我猜，他本来就单身，婚自然是结不成的。
　　
　　我扭过头，有些不想听。无意间，看到茶馆的老板娘正坐在后台，静静地看着我们，听得很认真，准确地说是看着我的兄弟，似乎这个故事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女人就爱听闲事儿，我笑。然后扭过头来，品了一口茶，味道的确很地道，透着一股清香。
　　
　　“我们快要结婚时，去商店买床，别的家具我买不起，总得给她一个安逸的床吧，所以我约她去了商店。我们是走路去的，边走边说话，我喜欢听她的喋喋不休，像小鸟在唱歌一样……也许是我太专注听她说话了，我竟然没看到对面来的车，那辆车就那样毫不留情地往我身上撞……”我的手一抖，茶水撒了一桌，莫非是我的兄弟被撞而导致女孩子抛弃了他？这样说来，这段感情太不堪一击了，而且，更不值得我的兄弟放在心上。可他？
　　
　　老板娘起身过来，左手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右手提着壶。走到我们桌前，慢慢地擦桌子上的水，然后给我们续开水，茶壶里的水本就不少，但老板娘倒得很慢，好像茶壶很大，总也续不满似的。
　　
　　老板娘转过身去的时候，好像又刻意回头看了看我的兄弟，没说一句话，仍然默默地走到后台，静静地坐在那里，眼里透着一股迷离，仿佛那迷离里也隐藏着一段故事，只是让人猜不透，看不清。
　　
　　“那辆车将要撞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吓傻了，还是她反应快，把我推到一边，可那车却……”他的眼睛湿润了，一丝惊恐让他的面部肌肉有些抽搐，就像那场车祸刚刚发生。
　　
　　“我把她送到医院，守了她三天三夜，我下定决心，她醒来时，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必是我们幸福的开始。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醒来后，却不认识我了，而且，很排斥我，当我是陌生人。尽管我再三要求在她身边侍候她，可她却一点也不接受，好在她能接受她的父母，所以，有一天，我的岳母劝我，离开她一段时间，给她一段适应的过程。我听从了岳母的劝说，离开她一年，之后，我想再一次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却依然难以接受我，我在她家楼下守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竟然没能唤回她的记忆。我的岳父流着泪求我离开她，说不想耽误我的一生。那一刻，我真的很无助，真的很无助……”
　　
　　眼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流出。我不忍看他，扭过头去，却发现老板娘突然站起来，然后又坐下，好像很无奈地拿着一块洁白的手帕，悄悄地擦拭双眼。
　　
　　“为了让她有个安定的环境，好尽快恢复记忆，我再一次离开她。离开时，我对我岳父说，我会等她十年，如果十年后，她依然不接受我，只要她过得幸福，过得安逸，我一定不再打扰她……”
　　
　　我把茶杯端起来，但没喝，似乎那一股茶香的氤氲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把茶杯放下，抹了抹眼睛，然后定定地看着茶杯里冒出的一丝热气在我的眼前飘……
　　
　　“你知道么，哥？”他把草指环再一次放进口袋里，然后双手紧紧捧着茶杯，“她最喜欢喝茶了，尤其是绿茶。她说她和我结婚后一定要开一家自己的茶馆……”我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老板娘，老板娘的手里也正捧着一小玻璃杯绿茶，她的面前，放着四个盛茶叶的大玻璃瓶子，上面的标签写着“茉莉、绿茶、红茶、碧螺春”，就四样。我突然感觉到有些奇怪，开茶馆的，怎么不多准备一些茶叶，好适应客人的不同口味？
　　
　　“后来呢，她怎么样？”我问。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感觉他有些神经兮兮的，果然，他抬起头，冲着老板娘柔柔地一笑：“老板娘，生意如何？”
　　
　　老板娘正出神，听他问，忙站起，把茶杯放到一边，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提着开水壶走过来，边走边说：“唉呀，我开这个茶馆也不是为了赚钱，就是一冲动，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总想着要开一间茶馆，从结婚前就想了，可能是我自己也喜欢喝茶吧。我老公疼我，怕我累着，不同意我弄这个，说家里不缺东少西的，可我不愿意闲着，再说我们家宝贝儿都上学了……”老板娘一脸的灿烂里溢满幸福,柔柔地对我的兄弟说了一句“好人会有好报”。
　　
　　我示意不要再添水了，谢过老板娘，看我的兄弟，他脸上的表情竟然让人猜不透想哭还是想笑。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老板娘的背影，直到老板娘转过身坐下，他才低下头，慢慢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然后又品了一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沉重的包袱。我笑：“你没喝过茶么？这茶的味道是不是跟家里的不同……”
　　
　　他也笑了，起身走到老板娘跟前，要结账，可老板娘死活不要，说是不能白听一段故事，当请客了。他也不再推辞，拉着我出了茶馆的大门。
　　
　　我依然一头雾水，他找我来难道就是为了讲一个老套而且没有结尾的故事？看着他走在前面轻轻松松的步伐，似乎很开心，我连忙追上去，问他故事的结局，他扭过头看看我，又看看身后的那间有些雅致的茶馆，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草指环，往上一抛，草指环就在天空快乐地飞，之后，他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哈哈笑着唱起来：
　　
　　“因为爱，所以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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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烟雨飘过 于 2012-11-16 08:51 编辑 ]

烟雨飘过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11-18 22:02 发表
也来读了，支持精华！

谢版主的鼓励，最近因为家中有一些变故，因此上来的时间少了些。问好！

烟雨飘过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11-18 19:37 发表
爱得固执，爱得凄美。欣赏。

谢老师来读，问好！

烟雨飘过

原帖由 子夜歌 于 2012-11-18 14:10 发表
老板娘的设置真是一个亮点。问好！

谢老师的鼓励，问好！

烟雨飘过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11-18 10:35 发表
含蓄委婉，欣赏了！

谢老师鼓励，问好！

烟雨飘过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1-17 19:02 发表
喜欢这样的小说。就像茶一样，清香悠远，意蕴醇厚，耐读，令人回味。

谢版主的鼓励，辛苦，问好！

烟雨飘过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2-11-17 16:43 发表
因为爱，所以爱，因为爱所以要坚守，哪怕没有结局。凄美的爱情爱情故事，种下的记忆需要用爱情去唤回，问好！

谢若水老师精彩点评，问好！

烟雨飘过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11-17 01:45 发表
先顶一下。

老师辛苦，问好！

烟雨飘过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11-16 16:21 发表
没人结局的故事也许是最好的，如同没有到过的地方没有见过的人，浪漫中会有着无穷的想象。而爱的故事也许正因为没有结局，才更凄婉更让人留恋。

谢版主的精彩点评，问好！

烟雨飘过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2-11-16 10:13 发表
一个凄迷的爱情故事，虽苦但也浪漫。结尾含蓄感人。

谢老师来读，问好！

刘满园

再读。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1-17 19:02 发表
喜欢这样的小说。就像茶一样，清香悠远，意蕴醇厚，耐读，令人回味。

也来读了，支持精华！

曾经沧海

爱得固执，爱得凄美。欣赏。

子夜歌

老板娘的设置真是一个亮点。问好！

荦春

含蓄委婉，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