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断指

这里面包含真理

断指

　　A、
　　何淞通常是一个沉默的人，不打牌，不搓麻，不调情，不说黄色笑话，他爱一个劲地抽烟。他是上海知青的后代，遗传了父母白皙的皮肤，有很好的家庭教养，只是他的沉默不属于隔代遗传，有些像他个体的单传。“滚滚的吴淞江，还能不能听到大机器声的轰鸣，在这边地却只有适宜是闲聊的空寂。我们这一代的人，是在寂静中成长起来的”——这是何淞的一句人生格言，再过几年可以成为我的座右铭。

　　郎子野就是我，这个人是一个在朋友间非常活跃的人，喜欢陪女士逛街，逢买必侃，侃起价来，可以天花乱坠，可以让老板价廉物美地双手乐滋滋地把货物捧上来。这个人喜欢玩脱口秀，是女人的活宝，女人不一定被才貌擒获，但服帖于这个人的一张嘴，少妇、少女凡与之同处相识，无一例外。我的嘴有蜜，嘴有金，嘴中有撩人的天地。

　　辛司栋曾自称是一个平庸的人。说自己平庸要的只是勇气，与说自己平凡也不相同，因为平凡之中常常照见伟大。平庸的另一种更通俗的理解就是失败：恋爱也谈了不少了，没结；祖上遗产也算多了，没得；单位也算个好单位了，工资，没长；去凤凰游旅说多少遍了，没去。辛司栋一生做得最成功的事就是在我们面前自认平庸，并且不是酒后胡话。

　　余季不是冷清的月季，而是狂热得发紫的黑玫瑰分子。

　　石芷莲的身段、脸盘、大腿、年龄、学历、谈吐等多个部分都能很顺利地找到黄金分割点。

　　B、
　　那是一家小得像一个鸟笼一样的小店，据传店主祖辈曾经在哀牢山的原始森林里经营过马店，听说而已。店主是一个极难说话的人，客人吃完饭要走人，总是他来收账，他报价几块几角几分，差一厘都不行，你付了钱偏要让他找你零钱，他还真有心思把分币都为你准备好。他通常能一个人照顾着五口炒锅、一个煮锅、一个蒸锅，一两个小工打下手活而已。

　　这家女老板经常幸福得像个菩萨一样，她在店里通常要做的活是掀起门帘，用堆满笑容的脸对客人说一句：好吃下次再来。她说完这句话，客人们才会酒足饭饱、似有所得地上路。

　　吃过这家小店的客人对小店有一句总结性的陈词：这家小店的风味全体现在老板娘身体上了。

　　C、
　　鹧鸪是一种很诗意的鸟，因为有一个诗人赞扬它说：鹧鸪声里雨如烟——何淞驳斥我说，应该是“鹁鸪声里雨如烟”。反正它是属于乡野的，阿莲说它是乡村和山野的灵魂，何淞说我们寂静的生活不能没有它。

　　这家小店里有很多鹧鸪，歌唱的一只没有。


　　我们坐在小店吃了半天的李子和桃子，听到一只鹧鸪在说话。阿栋说，这只鹧鸪不是八哥的杂交品种，就是鹦鹉的私生子。阿季说，别吵，细细听听这个鸟说什么话。

　　D、
　　五个人要了十个菜，其中有两个菜是是用鹧鸪做的。我想知道的是，做两个菜，他们到底杀多少只鸟。阿栋说，这些鸟没有一只是野生的，大半是养殖场里运来的，不信付账时看，钱贵是野生的。阿莲呢，因为这一晚是请客，她极不愿意吃的是野味。

　　E、
　　两个鸟菜中，一个是油炸鹧鸪，一个是鹧鸪末炒青椒。据说，这个店主还能做鹧鸪泥——把去毛、去内脏后尚有余温的鸟体加葱姜蒜胡椒等辛辣佐料用石臼舂成肉泥，鹧鸪汤——把饿了多日的鸟去毛，不除内脏加八角、草果、芝麻、茴香等多种香料加鸡汤清蒸，上桌时，内脏也是上等美味。

　　F、
　　阿莲只吃油炸的鹧鸪，一来是看着上桌的鸟肉像鹌鹑，吃起来也没有想像中鹧鸪的味。

　　阿季什么都想吃，特别在意那种鹧鸪泥的味道，要是我或者阿栋请客，她早就多点了这个菜。

　　G、
　　阿莲在吃油炸鹧鸪时夹到了一只玲珑的手指，看样子是小指，远节指骨、中节指骨都很完整，从指甲上描绘的彩纹来看，可能是一只很母性的指头，从上面沾染的血迹来看，这是一只刚被剁下来不久的指头，并且它并不是同所谓的“鹧鸪”肉块一起下锅的，因为这个指头还没有炸透就起锅了，血迹还没有来得及从暗紫转为暗黑色。

　　H、
　　那只在店里惟一活在人们面前的鸟说了一句话：欢迎光临，接着又说了一句话：下次再来。出出进进的客人更多了，这家小店的生意在晚上六点半准时客满。

　　I、
　　阿莲把指头平放在了饭桌上，然后用一张白纸覆盖了起来，仿佛是盖住了一具快要入殓的尸体。为了冲淡这个小小的有些晦气的事件，我提议喝点酒。大家都不说话，我便为大家倒了一小杯红似鲜血的杨梅酒。阿季尝了一口，说还有杨梅淡淡的酸味。阿莲坚持不喝酒，这也不为难她，她对酒精过敏是事实。何淞也不喝，有点莫名其妙，驾车是阿栋驾，他着什么急。阿栋提议有酒喝酒，无酒喝茶。我干了一杯酒，又把他们不喝的两杯酒全拢到了我的面前，我像妖精喝人血一样咕咚几口把两杯杨梅酒都喝了。

　　紧接着上了一盘绿阴阴的菌子，据说，今年这种菌子满山都是，这盘菜是老板特别赠送的。大家都没有见过这种菌子，却又被他那可爱的绿色吸引了，由不得大家都想尝上一口。我夹了一砣放在嘴里，说了一个“好”字后，阿季的筷子伸过来了，阿莲也有些忍不住香味的诱惑。说是赠送，毕竟是小小一盘菜，几下就夹完了，胆大的多吃了一口，胆小的却没尝出味来。于是大家提议让老板再送一盘。

　　阿栋去同老板商量，老板却不在厨房，只有蒸锅里嘟嘟地还在冒着热气，在天井里一问小工，说上楼了，阿栋又不负众望地上楼去一个房一个房地找老板。还是没找到，楼上客人差不多也醉完了，没人看到老板，还说喊结账半天没有人答应。这些人喝的也是血红色的杨梅酒。

　　J、
　　阿栋回来时对我们说，好像这个店里除了老板娘之外再没有一个女人。我们仔细看了看这家小店，山雨快要到来的小店，到处弥着雨雾，光线也暗了下来，叫人开灯，老板娘却只管打瞌睡——把一间做着生意的酒馆交给谁了呢。

　　阿季提出了一个建议，既然这里面只有老板娘一个女人，那我们可以先看看她到底还剩几个指头，这样问题就不复杂了。大家提议何淞去看个究竟，他却装作绅士摇摇头，动也不动，更是不说话。叫阿栋，他说不方便吧，老板娘还在瞌睡，叫醒她，怕老板不高兴。说去说来，还得我亲自出马，我走到门口的柜台前，发现老板娘倒在长藤椅子上睡了，这倒是一个胸大屁股大脸小腰小的古怪女人，别处的男人又何曾见过这种适生型的女人。

　　我大叫一声老板娘，她睁开了一双秀丽的小眼睛说，要付账叫老板去。她说了一句仍然是双手抱在胸前长睡不愿醒的模样。我又大叫一声，结账——不收——走人。她这才醒过来，大叫老板的名字，听音好像是“贵子”的发音。她爬起来的工夫，双手露了出来，看清了，是一双原模原样的小手。

　　老板娘刚叫了一声，老板就拎着一大块血淋淋的东西急冲冲地跑进厨房——驴腿、羊腿还是狗腿，我们五个人都没看清。

　　老板一面用围腰擦着手指上的血迹，一面向我们报价：701.4元。阿莲满脸吃惊地呀了一声说，果然不出所料呀，你们这店怎么这么黑，宰人也要看客嘛。

　　老板是个结巴，哇呀半天，让我们听清了一句话：“说我们黑店呀，你们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K、
　　我们五个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极不愿同他吵架。黑是黑了点，但是，两盘鹧鸪要是野味的话，他就黑不到哪去了。于是大家连声说是野味是野味，阿莲的心怕也有一丝安慰了。阿莲极不情愿地付了钱之后，我问老板，为什么端茶倒水的小工不见一个女人呀。老板支吾了好久说，男工比女工更省工钱。

　　L、
　　出门的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何淞已经对店家的服务不满了，对我们说吃了手指了，还要付他钱，要在上海，吃到一个苍蝇，不但不付钱，还要向他索赔。大家对着可爱的何淞一阵狂笑，我说，淞呀，这是荒村野店，山高皇帝远，你的手指头不被吃掉就算幸运了。何淞一听，生气地一挥手，给了架子上悬着的鹧鸪一巴掌，打得那憨憨的鸟儿晕乎了半天。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那个在梦中的丰腴的老板娘一定在想，这只死鸟，客人走了，也不招呼一声？
　　2004/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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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包含真理

谢谢几位的点评，受益了。

山里娃

写惯了诗,连小说里都是诗的想象之美和意念空间,文字的确了得,但是选材和小说所要的写的断指本身,难以引起共鸣!!浅见,问好!!

刑天丁

文字很不错啊~

袁和鲁

阿莲只吃油炸的鹧鸪，一来是看着上桌的鸟肉像鹌鹑，吃起来也没有想像中鹧鸪的味。
　　阿季什么都想吃，特别在意那种鹧鸪泥的味道，要是我或者阿栋请客，她早就多点了这个菜。

　　
欢迎朋友，这里得分一下行。

吴建中

何淞通常是一个沉默的人，不打牌，不搓麻，不调情，不说黄色笑话，他爱一个劲地抽烟。他是上海知青的后代，遗传了父母白皙的皮肤，有很好的家庭教养，


阅读了,只是有一点不明,我很少接触上海人,他们皮肤都很白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