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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唢呐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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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30 08: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唢呐声声

阮镇
  
  一
  
  唢呐王一进到画家的卧室,就闻到了淡雅的清香。
  
  “女人的卧室就是特别,”他想。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对男女接吻的小瓷人,他感到很新鲜,捧在手里把玩了一番。
  
  “老女人还摆这玩意,嘻嘻。”
  
  他放下接吻的小瓷人,拿起旁边的小相框,仔细地端详照片上的一对青年男女。那是一张半身照,那年轻女子就是阿满的外婆,瓜子脸,长发辫,一对浅浅的酒窝。那年轻男子就是花花的爸爸,长得也帅气。可惜英年早逝,无福享受这美好时光。
  
  “她还有这么一张照片摆着,我连这么一张也没有。”他多少生出一丝羡慕。当年,他的女人弃他而去时,他一气之下,把结婚证给剁成了碎片。从此,就没有了女人的照片,更闻不到女人的气息。
  
  他对屋里的一切都感兴趣,不觉把自己幻化成了屋子的男主人。吻在一起的小瓷人,那女的是画家,那男的就是他唢呐王。照片上花花的爸,原本应该是他唢呐王。枕头边刚起针的毛线活,他也想像是画家为他正在编织的毛衣或者什么……
  
  他做梦了,梦见娶媳妇了,娶的谁?新娘子背对着他,他没有看到新娘子的脸。他伸手想把新娘子转过来,突然,孙子阿满冲进新房来,一声不吭,拽起他的手,就往山沟里跑。跑着跑着,阿满不见了。
  
  这可不得了啦,阿满是独生子,是全家人的希望,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急得他扯着嗓子喊:“孙——子——阿——满——孙——子——”
  
  这一喊,自己把自己喊醒了。他拉开电灯,看到身边的阿满,抱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香哩。他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他看看表,三点过一刻。离天亮还早着呢。
  
  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了,起身到卫生间撒了一泡热尿,心里舒坦了许多。
  
  他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一会,打开电视机,正巧看到电视剧里的迎亲场面,那唢呐吹得真带劲。他不仅把音量开足,还抄起自己的唢呐,卯足劲吹了起来。
  
  他就是这样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在后山村自己的独家小院里,想什么时候吹就什么时候吹,谁也管不着。可是,这是县城里的小区,半夜三更,唢呐吹得震天响,这不是梳着油头钻剌窝,自找麻烦吗?
  
  唢呐王吹的是《核桃引凤》,他一吹奏这首唢呐曲,就如痴如醉,以至门铃响了好一阵,也没听到。
  
  “开门开门快开门……”
  
  他在停顿的时候,终于听到了粗野的吼叫和拍门的声响,他最讨厌有人打扰他的吹奏,他极不耐烦地拉开了门。
  
  “你聋了吗?这半天才来开门。”来人是小区一高一矮两个保安,二人气势汹汹的样子。他见过那高个子保安,正想套近乎,不料那高个子保安厉声质问道,“你不就是白天随地吐痰的那老倌吗?深更半夜的,你吹什么吊唢呐?吵得人们不得安宁。你真是不懂规矩的……”高个子保安把到嘴边的“乡巴佬”三个字咽回肚里去了,
  
  “什么规矩不规矩,我不懂。”他满不在乎地说。
  
  “你扰民了,知道不知道?”高个子保安在他眼前挥着手叫道。
  
  “我怎么扰民了?”他喊道,“我在自己家里,我扰谁的民了,我。”
  
  “看来,这老倌没受过文明教育,”矮个子保安更凶,一把夺过唢呐,“别跟他废话,天亮再说,我们走。”
  
  “还我唢呐。”他视唢呐为生命,他活到这般年纪,还从来没有谁敢从他的手里抢夺过唢呐。“你们是强盗,竟敢抢老子的唢呐。”
  
  “谁是强盗了?你是谁的老子?”高个子保安一把封住他的领口,“你嘴放干净点,别倚老卖老,小心摘下你的大板牙。“
  
  “你给老子松手,我日……”他还没有被人这么专政过,他被激怒了,他喊出一串不堪入耳的粗话。
  
  高个子保安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他感到气促。他忍无可忍,攥紧拳头,向高个子保安的下巴骨冲去,拳头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半道上就被矮个子保安抓住了手。与此同时,高个子保安叫道“你还想动手”,使劲一搡,他站立不稳,退后一步,正巧踩在阿满乱丢的香蕉皮上,一时把握不住重心,身子往后一倒,后脑壳重重地撞在茶几边上,他“啊呀”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二
  
  唢呐王是后山村的唢呐匠,那年,省里举办民乐演奏大赛,他荣获唢呐演奏二等奖,被后山村人称为唢呐王。
  
  唢呐王的儿子是村里核桃种植大户,儿子摸索总结出了一整套适合后山村核桃种植的技艺,并毫不保留地向村民们传授,取得了显著的成效,被后山村人誉为核桃王。
  
  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让后山村过上了好日子。唢呐王常常想,如果当年的后山村也是这样的话,画家的妈一定会同意他和画家的婚事。可是,当年太穷,画家的妈寻死觅活,不准画家嫁进山里来。
  
  他只好认命,另娶了山里的女人做妻子。儿子五岁时,妻子也耐不住山村穷困的生活,跟一位收山货的老男人远走高飞,一去就杳无音信。他没有再娶,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核桃王声名远播,时常被邀请到各地传经送宝。核桃王从城里娶回的漂亮媳妇花花,竟然就是画家的女儿。为此,唢呐王专门为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创作了唢呐曲《核桃引凤》。人们只知道这首唢呐曲好听,却不知道这其中蕴含着他多少的感慨啊。
  
  如今,百姓的小日子越来越宽裕。婚丧嫁娶,小儿过生,老人祝寿,金榜题名,乔迁之喜,就连昙花一现,也要奏乐庆贺,于是,请他吹唢呐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一进入冬季,办喜事的人家就多起来,由于他技艺超群,他成了唢呐行的首选。他的日程排得满当当的。
  
  可是,核桃王和花花一心扑在核桃种植的事业上,没有闲暇照管六岁的阿满。核桃王对他说,别去吹唢呐了,专门照管阿满得了。花花也说,以前吹唢呐是为了讨生活,现在,家里不缺钱,把阿满带好了,比什么都重要。他知道,这是小俩口变着方式尽孝心,让他别奔波受累,与孙子好好呆在家中。可是,他是唢呐王,唢呐是他的事业,他怎么能够丢得开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孙子也不能没有人照看啊。
  
  这可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唢呐王只好求助于画家了
  
  画家退休在家,每天除了和一群老男老女做做操,跳跳舞,唱唱歌,就养花、料理金鱼、上网、画画练书法。她还是县书画协会会员呢,他的书画作品《说变》,曾荣获州业余书画作品展三等奖,朋友们都称她为画家。她随身带着一个掌中宝,遇到感兴趣的景物就随手抓拍下来,自己刻成光盘,自娱自乐。她还做了一个什么“夕阳无限好”网站呢。这样一位有品位的外婆,让她来照管自己的外孙,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可是,花花不同意,理由是,画家身体不好,又有洁癖,怎好让阿满去打扰她老人家的安宁呢。他嘴里不说,心想,阿满也是她的外孙,凭什么找理由搪塞?再说,身体不好,老年人的身体能好到哪里去?难道一句身体不好,就推脱带外孙的责任了吗?至于洁癖,见鬼去吧。花花三岁爸爸就病故了,画家怕后爹待不得花花,就没有再婚,一个人把花花拉扯大,那时咋不讲洁癖了?现在,退休金成千数地领着,吃穿不愁,倒惹上了什么洁癖,这不是瞎讲究吗?他不理这一套,背着小俩口,带着阿满驾着摩托车进城找画家来了。
  
  三
  
  画家住县城朝阳小区四单元八幢八楼。唢呐王只跟儿子儿媳一同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因为她规矩太多,单凭进门换拖鞋这一条,就让他受不了。山里人,泥一脚水一脚,根本就没有进屋要换鞋这一说。再说了,他是个散荡惯了的人,想笑就哈哈一阵大笑,想说就呱呱一通叫喊。喉咙一痒就要吐痰,肠子一扭就想放屁。这样的自由,在这里被她叫停了。要不是为了求她照管阿满,打死他,他也不会再跨进她那一尘不染的家。
  
  真是牛不知角弯,马不晓脸长。唢呐王只知道自己嫌弃画家,还不知道画家也嫌弃他呢。
  
  画家的好朋友张大姐曾建议画家“一合两扇瓢”。母女俩嫁父子俩,就叫一合两扇瓢。虽然后山村铺上了水泥路,唢呐王的小院也是水泥地,磁砖砌的花台,厨房用沼气,也安着太阳能热水器,看去也象模象样。再说,他俩也曾经恋爱过。可是,眼下,画家并不看好唢呐王。她受不了唢呐王的俗气,狭隘,粗野,邋遢。她到后山村去了一回,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唢呐王把摩托车寄存在小区的车棚里,背上布袋,里面装的是形影不离的唢呐。他抬头看看高高的八楼,心想,还是先给画家打个电话,看她在不在家里。果然,她回话说,她在花鸟市场买鱼食,让他爷俩在小区的花台边等一会,她马上就回来。
  
  他坐在花台边上,掏出草烟锅,边叭哒,边往地上吐口水。不大一会工夫,地上就湿了一圈。他把鼻涕吹在手上,随意一甩,往花台的磁砖上直抹。
  
  “干什么呀?你这老倌,”一位小区的保洁女人斥责道,“那边就有垃圾箱,你瞎了,真是乡巴佬。”那女人的手指几乎戳到了他的额头上。
  
  “你再敢指老子一下,小烂屎……”他哪里受过如此的管束,不禁叫起来。
  
  “你还敢骂姑奶奶,你这老流氓……”那女人立马反击。
  
  二人的争吵,引来了一位高个子的小区保安。
  
  高个子保安还没有把他二人劝平息,就围过来几位小区的男女。
  
  “瞧这老倌穿得毛光水滑的,却不讲卫生。”
  
  “山里人嘛,就这样,再富也就这样了。”
  
  他不甘心人们的嘲讽,就话答话,越吵越烈。他一人哪是众人的对手,正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幸亏画家回来了。画家好说歹说,总算把那女人安抚走了。众人也相继离开了。
  
  四
  
  “唢呐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画家不顾正在气头上的唢呐王的情绪,半开玩笑地问。
  
  画家从来没有叫过他亲家公,只叫他唢呐王。他曾问过她为什么不叫亲家公?她说,往事不堪回首,叫亲家公别扭,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不是味。她也不让他叫亲家母,他说,那就叫花花妈吧,她说,俗。什么花花妈,核桃爹的,俗不可耐。他想了想,说,那就叫你画家吧。她开心极了,点头应允,笑道,虽然名不符实,但听着儒雅。于是,他二人就这么“唢呐王”、“画家”地叫开了。
  
  她蹲下身,拍拍阿满胖乎乎的脸,高兴地说:“我的乖孙子,又长结实了。”
  
  阿满不吱声。
  
  “画家,”他说,“你带阿满上去吧,我这就走。哦,记着,给他爹妈打个电话,就说阿满在你这里,就可以了。”
  
  “唢呐王,你说些什么呀?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她急了,“走,上楼去,跟我说个明白,到底出什么事了?”
  
  “楼上,我就不去了。”他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他们小俩口忙事业,让我照管阿满,还说,让我放弃吹唢呐。你替我想想,老了老了,哪放得下自己热爱了一生的那点事……当然,算不得业。”
  
  “因此,你就把阿满往我这里推,是不是?”她放下阿满,口气变硬了,“你以为,我一天闲着没事做,是不是?”
  
  “画家,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你就是没事做。”他板着脸说,“难道你脚做犁头,手做耙,一天忙得屁股不落地……”
  
  “你别这么说,我不爱听。老实告诉你,唢呐王,”她说变脸就变脸,“我闲是我的命好,你心理不平衡了,是不是?你爷俩在我这里住几天都行,可让我带阿满,嘴上搽石灰——白说。”
  
  “画家,有话好说,”他没料到,她会一口回绝。只好说,“好吧,在这里,一句两句也说不明白,那就上楼再说吧。”
  
  “这还差不多,”她牵着阿满,白了他一眼,“走,上楼去。”
  
  电梯真快,喘口气的功夫就到八楼了。
  
  画家开了房门,阿满就要跑进去。她拉住阿满,斥责道:“慌张什么呀?换鞋,从小就要懂规矩。”
  
  “是呀,你外婆的规矩可多着呢,学着点。”他阴阳怪气地说。
  
  她并不理会,把阿满换好鞋后,阿满跑拢沙发,把拖鞋一蹬,就爬到沙发上去乱滚。
  
  “阿满,你看看,你把沙发弄成什么样子了?起来,好好坐着。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从小就要学规矩。”
  
  他把阿满放在腿上抱好,阿满叫起来:“我要撒尿,我要撒尿。”
  
  “别怪叫,自己到卫生间去。”她说。
  
  他带阿满到卫生间撒了尿,回到客厅。她早已摆好了果盘,泡好了茶。
  
  阿满看到果盘里有香蕉、葡萄、苹果、还有糕点糖果,伸手就去抓糕点。
  
  “等等,”她抓住阿满的手,问,“洗手了吗?”
  
  “哦,忘了洗手了。走吧,孙子,洗手去。到了外婆这里,就要依外婆的规矩。”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叫我外孙洗手还叫错了不成?你的规矩就是不洗手就抓东西吃?”
  
  “我这不是带他去洗吗,不就洗手吗,何必……”
  
  他带阿满去洗了手。
  
  阿满边吃着点心,边嚷嚷着要看电视。
  
  “看什么看,大人要说话,你给我静静地呆着,不要瞎嚷嚷”她呵斥道。
  
  “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坐在茶几对面的木椅上,随便地看着他,和缓地说,“要不然,你这老牛筋,怎么会来见我?”
  
  “我在楼下,不是什么都说了吗。家中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眼下,正是我吹唢呐的季节,成天走村窜户,无法呆在家中照管阿满。因此,我把阿满带到你这里,请你帮着照管一阵……”
  
  不料,阿满又叫了起来:“我不在婆婆这里,我要跟着爷爷。”
  
  “听话,你在婆婆这里呆几天,过一久,爷爷来接你回家。”他耐心地说服阿满,阿满就是不答应,哭着喊着现在就要回去。
  
  “唢呐王,你看见了吧,不是我不愿意照管阿满,是阿满不愿意在我这里。”她说,“阿满,你不愿在外婆这里,也不必现在就走啊?大老远的,你爷爷来一趟也不容易。这样吧,你和爷爷在这里住一夜,明天外婆让你走,好不好啊?”
  
  阿满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他说:“好吧,就听外婆的,天也快黑了,就在这里住一宿吧,明天一早我爷俩就回家。”
  
  这一趟算是白来了,还跟那小烂屎一阵好吵,真是晦气。
  
  “我要看动画片……”阿满答应了。
  
  “看吧看吧,”她打开电视机,调到动画频道,“你爷俩看电视,我下去再买点菜。”刚出门,又返回来,“唢呐王,你那老草烟合适点,烟雾腾腾的,我这屋都要成烤烟房了。哦,你记着点,别让阿满随地乱吐痰,乱扔果皮,垃圾篓子在那里,看见了吗?”
  
  “嗯,看到了。”他极不情愿地说。他知道,她是冲着他说的。
  
  “还有,你和阿满都去洗洗澡。”
  
  “知道了,你就快去吧,要不,你就别去买了,随便些得了。”
  
  她这才带上门,走了。
  
  “古怪的老女人。”他想,“象管犯人似的,难怪阿满不愿跟她在一起。幸亏当时我俩吹了,要不然,跟她在一起怎么活啊?”
  
  不大一会功夫,她买菜回来了。
  
  她倒不客气,支使他帮着捡菜,洗菜。其实,这些锅灶上的活计,他很在行,他在家就是掌大勺的。两人边忙活边闲聊,因为有相恋在先,现在就少了许多的顾忌。二人聊得很投入,一顿饭用了两顿饭的功夫才做好。
  
  她俩很开心,相互劝酒,二人都有些微醉了。朦胧间都找回了初恋的感觉。仗着酒遮脸,他抓住她的手,她任由他抓着。
  
  他俩是中学时的同桌,画家是班花,唢呐王是才子,同学们戏称他俩是郎才女貌,将来肯定是两口子。不料,临近高考,唢呐王的家被泥石流冲毁,父母双双遇难。唢呐王只好放弃高考回家了。画家高考不中,随母亲在一家小厂里做活。二人原本就相互爱恋,当唢呐王正式向画家的妈提婚时,遭到了坚决的拒绝。理由很简单,唢呐王白手起家,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养画家?唢呐王再有口才,也哑口无言了。他俩没有牵过一次手,就这么棒打鸳鸯各自飞了。
  
  两人静静地对望了一会,默默地松开了手。
  
  “孙子都这么大了,赶上好时候了。我们都老了,就这么着了……”唢呐王收回思绪,苦笑了笑。
  
  “不这么着,又怎么着,儿孙好,才是真正的好、好啊……”画家拢拢齐耳短发,无奈地说。
  
  一餐饭吃了三餐饭的时间,阿满早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是一室一厅。
  
  “唢呐王,”她说,“我叫你洗澡,你怎么就没洗?一大股汗臭味,呛得人头晕。”
  
  “光顾看电视剧了,就把洗澡的事给忘记了。都这般时候了,就免了吧。”
  
  “哪能免呢?快去洗吧。我在这看电视等着。”
  
  “那好吧,不过,这时候洗澡,还真不习惯。”他嘟囔着,向卫生间走去。
  
  后山村家中也有淋浴,可是,他就是养不成洗澡的习惯,那淋浴对于他来说,形同虚设。
  
  他边洗着身子,边在捉摸她说的“我在这看电视等着”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直到洗完了,也没捉摸出准确的意思来。
  
  “我俩就睡这一间屋?”他试探地问,“没想到,我俩还有同睡一间屋的好时光。”
  
  “好你个唢呐王,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画家打趣道。
  
  “画家,别把我这二扬谷子看瘪了,我可是一颗好种。”他打了一个酒嗝,“我睡沙发就行。”
  
  “哪能让你睡沙发呢?我让你去洗澡,就是怕你把我的床弄脏了。老实告诉你,我从来不让别人睡我的床。”
  
  “那,那,”他倒有点紧张了,“你是说,让我跟你睡在床上?”
  
  她不答话,掏出手机,拨弄了一会,打通了。
  
  “喂,是张大姐吗?我家来客了,我去你那里挤一宿吧。”
  
  “好啊,来吧,我俩正好聊大天呢。什么客啊?是男客还是女客啊?”声音还蛮大呢。
  
  “是女客我就不到你那里去了,见面再聊,拜拜。”
  
  “唢呐王,你都听到了,我这就走。你可别在我的卧室里抽烟,垃圾篓在那里摆着,卫生纸就在床头柜上,别把我的东西弄乱了……”她喷着酒气唠叨着,最烦唠叨的唢呐王,此时却象听话的孩子,点头是是是地应承着。“唢呐王,祝你做个好梦。”
  
  果然,他梦见娶媳妇了,不料,好梦没有做圆,却做到医院里来了。
  
  五
  
  唢呐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三天了。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画家坐在病床边,握着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着。
  
  “老天,到底还是醒转来了。”她高兴地说,眼里闪动着泪花。
  
  他的头象炸开一样地疼。他四处张望,却看不见阿满的身影。
  
  “哦,你是在找孙子吧?”她说,“阿满跟他爸妈回山里去了。”
  
  “哦——”他皱眉忍着头疼,艰难地问,“那,唢呐呢?唢呐在哪里?”
  
  “在这里。”她取下挂在床头的唢呐,塞到他手里。
  
  唢呐王出了事后,画家打电话进山,核桃王和花花小俩口急忙就赶来了。他们问明了情况,两保安主动道歉,并愿意承担医药费用。小俩口手上事情丢不开,领着阿满先回山去了,核桃王知道唢呐是他的命,他醒来一定会找唢呐,就把唢呐留在他身边。”
  
  他不顾手上还在点滴,就含住唢呐的哨子,刚一用力,只吹响一个音符,头就剧烈地疼起来。他痛苦地自言自语:“我怕是吹不成唢呐了。”
  
  本来,他是背着儿子儿媳来托付亲家母照管阿满的,没想到,事情没办成,反弄成了这个样子,心里真不是滋味。
  
  他的头持续地疼,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咬牙忍耐着。
  
  “唢呐王,”她说,“你睁眼看看,这是小区那两保安给你送来的花篮,上面写着,祝大爷早日康复。”
  
  其实,他已经看到那花篮了,也看到那上面写的字。只是,他心中有气,他总认为,这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诅咒那两保安,让他俩出门撞鬼。
  
  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她始终陪伴着他,那一高一矮两保安,也轮流着到医院来看望他,儿子儿媳不时打电话来探问他的伤情。
  
  主治医生说,回家慢慢静养吧,保你没有后遗症,还能继续当你的唢呐王。他高兴地拉着主治医生的手,摇了老半天。
  
  她说:“你也该长点记性,老了老了,也要改改自己的坏毛病。”
  
  他闭上眼睛不说话。
  
  儿子开着面包车,带着母子俩来接他出院。
  
  “妈,”花花在背地里对画家说,“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本来就人手不够,现在,阿满的爷爷又成这样,更是雪上加霜,我都六神无主了。你就进山住一久,帮帮我带带阿满啊。本来,我是想让阿满的爷爷照管阿满,没想到,他背着我把阿满往你这里送……”
  
  “别罗哩罗嗦的了,”她打断了女儿的话,说,“他爷爷送阿满到我这里,没有什么不对。只是,阿满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有什么办法呢?你让我进山去,对不起,我不习惯。单凭你老公公那身坏毛病,我就受不了。”
  
  “妈,”花花不以为然,“不就是随地吐痰吗,何必小题大作,再说,改了,不就得了嘛。”
  
  “你说得轻巧,习惯是能说改就改得了的吗?”她来气了,“再说,也不单单是随地吐痰的事,是缺乏道德观念。你说,你那山旮旯,一家不挨着一家,单家独院的,就是放炮,也碍不着谁。可是,这里是小区,是在人堆堆里。他随心所欲惯了,哪顾得了这些。白天随地吐痰,与人一顿好吵,半夜不好好睡觉,起来吹唢呐,这不是自找没趣吗?再说,那香蕉皮,也不知是他爷俩谁乱丢的,要不是踩到那该死的香蕉皮,他也不会摔得那么实在。你想想,他这一灾,不是自找的吗?”
  
  “好了好了,我的亲亲的妈,你也别说得那么玄乎。你的亲家公是绝顶聪明的人,只要提头就知尾,你就不能好好提醒提醒他?再说了,你不帮我谁帮我啊?”花花来硬的了,“你就是说出大天来,我也要把你接进山里去。”
  
  “你别逼着牯子下母牛,”她也硬气地说,“我跟你进山可以,要按我的规矩办,不然的话,就是进了山,我说走就走,没得商量。”
  
  “不就是随地吐痰吗,”花花嘻皮笑脸地说;“我这就去买几个塑料篓子,可以了吧。”
  
  “我这是前世欠了你的。”她戳了女儿的额头一下,吩咐道,“再买几本文明礼貌的少儿读物,相关的影碟也买上几张。趁这机会,我得教阿满懂些规矩。”
  
  她带上电脑、文房四宝、盆花和金鱼缸,以及日常用品就进山了。
  
  六
  
  画家进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了一条横幅:“活得干净”。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写这张横幅吗?”她问唢呐王。
  
  “你不是有洁癖吗?”他脱口而出,还“呵呵”地笑了两声。
  
  “爹,你说什么呀?”核桃王怕丈母娘尴尬,忙说。
  
  “哈哈哈”不料,画家爽朗地笑起来,“不错,你爹说得没错,我是有洁癖。因此,我不习惯你们的邋遢。”
  
  “妈,”花花拐拐她,“你说什么呀?邋遢邋遢的,怪难听。”
  
  “好好好,我什么也不说。”她明白,再说得难听也是白说,要紧的是改变。“阿满,你听好了,我把塑料篓也买回来了,塑料袋也绷好了,那是装垃圾用的,往后,不许随地吐痰,乱扔垃圾,饭前洗手,饭后漱口。记住了吗?”
  
  阿满向她伸伸舌头,扮了个鬼脸,这时,有几个小孩在大门外探头探脑,向阿满招手。阿满正要开溜,被她一把抓住。
  
  “跑什么跑,”她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村中的小娃来约阿满去玩。”花花解释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来约阿满去玩。”她说,“我说的是,怎么这样没有礼貌。去,把他们都叫进来吧。”
  
  花花把他们叫进院来。
  
  “奶奶好,”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来到跟前说,“爷爷好,叔叔好,阿姨好。”
  
  “好好好,”她感到十分意外,在这大山深处,竟然能听到这么小的女孩的问候语,“你是谁家的女儿啊?”
  
  “我的妈妈是老师。”小女孩说,
  
  “哦,”她看看其他呆站着的小娃和阿满说,“你们就不会学学她的样,见面打声招呼。”
  
  阿满和小娃们相互望望,不吱声。
  
  “来来来,都到屋里来。”她让孩子们在板凳上坐好,“往后你们都到奶奶这里来,奶奶给你们放动画片,给你们讲故事,好吗?”
  
  “好。”羊角辫带头说。
  
  娃娃们相互望望,也点点头。
  
  于是,这个独家小院常有村中的娃娃来玩,画家给他们放动画片看,给他们讲学规矩懂礼貌的故事听,让他们看少儿画报,教他们唱儿歌,画画,娃娃们很开心。
  
  她把这些场景拍下来,放给他们看。他们看到自己也上电视了,高兴得手舞足蹈。
  
  后山村十多个学前儿童,全都被吸引来了。她与娃娃们在一起,心情很愉快。
  
  早上,她带着阿满打扫庭院,梳洗一番后,在小院中的核桃树下打太极拳,白天和娃娃们混在一起。抽空到村中转转,拍一些自己感兴趣的照片,摄一些人文风光录像。村民的淳朴和环境的幽静,让她有身处世外桃园之感。
  
  “上一次来,只住了一天,没有到处走走,真是浮光掠影,看不出这后山村的好来。怪只怪唢呐王那邋遢的形象,干扰了我的注意力。这么美的地方,为什么不宣传宣传呢?”于是,她做了一个“核桃之乡后山美”网站,把后山村的方方面面向外界宣传。
  
  她找到了适合自己做的事情,日子过得很充实。娃娃们有人照管,还能学到规矩礼貌,家长们很高兴,称赞画家为后山村做了一件积德行善的大好事。
  
  七
  
  阿满有画家照管着,唢呐王没有了后顾之忧,放心地到四乡八寨去吹唢呐。所到之处,人们都在传颂画家的事。说后山村核桃王的老岳母,免费为村民照管娃娃,教娃娃们学礼貌懂规矩。还说,要是他们村也有这样一位热心人就好了。
  
  在唢呐王看来,画家只是在照管阿满的同时,顺便照管了村中的那几个娃娃,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可是,人们偏偏就当回事,在不断地传颂着。这是为什么呢?
  
  他想起了羊角辫的妈妈说的话:“文明礼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必须从娃娃抓起。阿满的外婆是个了不起的人,她看准了这一点,并付诸实施,她无私的奉献给后山村新农村建设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唢呐王被触动了。
  
  这天夜里,他想了很多。
  
  过去,山里人被人瞧不起,那是因为穷,现在,山里人富起来了,怎么还是被人不看好呢?画家提醒得对,要想受人抬举,穷富不是决定性的珐码,而是道德。社会公德只是道德中的一部分,文明礼貌只是社会公德的一部分,礼貌用语,尊重别人,不随地吐痰,只是文明礼貌的一部分。他听着虽然象绕口令,可细细想想,全都在理上。
  
  当时,面对那小烂屎,不不不,是保洁员同志。当时,如果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那保洁员同志的态度,礼貌地说:“对不起,我错了,我这就打整干净。”一句话的事,不就没有那场谁也没捞到好处的恶吵了吗?
  
  当时,如果我有自知之明,半夜不吹唢呐,或者面对保安的干涉,礼貌地说一声:“对不起,我错了,我向各位道歉,下不为例。”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可是,一句“我错了”,怎么就想不起说呢?
  
  还是画家提醒得对,“你也该长点记性,老了老了,也要改改自己的坏毛病。”
  
  看来,不敢认错也是一种坏毛病,也归属在道德之列。他改变了对画家的成见,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一时间,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要吹《核桃引凤》,发泄一番。他取出唢呐,安上哨子,刚试了试,就收起了唢呐。他记起了小区保安说的“扰民”。现在,已经是半夜了,累了一天的她,肯定早已经睡着了,他不能打扰她。他要到那棵核桃神树下去吹,那里离村子较远,不会“扰民”。
  
  儿子规划好了的小洋楼,定在明年动工。眼下还是老式的农家院,正房两层三隔,楼下中间是堂屋,唢呐王做了一个镜框,把画家书写的“活得干净”装在镜框里,悬挂在堂屋左边的墙上。正面墙上挂着毛泽东的画像,右边墙上挂着的唢呐,是象征性地挂在那里,他吹的唢呐总是随身带着呢。供桌上放着一尊招财进宝的财神瓷像,瓷像足有二尺高,面前一盏菜油灯,一个烧香炉。
  
  左边是唢呐王的卧室,右边是儿子儿媳的卧室。现在画家来了,唢呐王的卧室就让给了画家。唢呐王就到楼上住了。
  
  今夜,儿子儿媳住到核桃园去了,小院就他三人。
  
  他带上唢呐,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来,只见画家卧室的窗子还亮着。在经过画家窗前时,画家出声了。
  
  “怎么,还没睡啊?”
  
  “睡不着,想到外面去吹唢呐。”
  
  “在家里吹吧,为什么要到外面去?。”
  
  “我这不是怕‘扰民’吗?”
  
  “呵呵呵,”画家笑了,“你倒真长记性了,啊——”画家似乎在打哈欠。“进来吧,门没有销。”
  
  八
  
  唢呐王犹豫着,不敢贸然推门。
  
  “进来啊,我有事跟你商量呢。”画家说。
  
  他轻轻地推开门,只见画家坐在床边的电脑前,正在打字呢。
  
  他坐在床边,阿满睡得正香。
  
  “你看你,一去就是大半月,风尘仆仆地回来,一身的臭汗味,也不晓得去洗一洗。”
  
  “那我这就去洗吧。”
  
  “去吧去吧,太阳能的水还蛮烫呢。唢呐王啊,家里有条件,可你得养成好习惯啊。”
  
  唢呐王认认真真地洗着身子,下决心每天一洗,让画家闻不到他身上的臭汗味。
  
  “这就对了嘛,洗一洗人都精神了。”画家微笑着说,“是这样,前几天,赵指导和村长来了,肯定了我们的做法,要我们结合后山村的实际,编些文艺节目,参加今年全乡文艺汇演。”画家摘下老花镜,揉着印堂穴说。“汇演就定在后山村的二月歌会。你这一出门,就不见回来,想跟你商量也见不到你的人影。今天,你回来,看你疲惫不堪的样子,想等明天才跟你说。你来了,那我俩就聊聊这事吧。”
  
  新农村指导员小赵,办事认真,待人和气,村民们亲切地叫他“赵指导”。
  
  “好啊,得到赵指导和村长的重视,说明你的辛苦没有白费。”他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不禁往她身边挪了挪。
  
  “你能不能把你的胡子刮一刮?”画家温和地说,“我为你带来了一套电动剃须器,电池已经装上了,你试一试,看好用不好用。”
  
  唢呐王意识到,画家在意他了,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接过电动剃须器,在老脸上移动着,电动剃须器的嗡嗡声,使他感到无比地温馨。刀头震动的酥麻感,让他舒服到了骨头上,他微闭着双眼享受着。
  
  “你到穿衣镜前照照,胡子一刮,顿时年轻了十岁。”画家很开心。“现在就没人叫你老倌了。”
  
  “也是,”他玩笑道,“只要脸上没有胡子,活一百岁也是小伙子。”
  
  “再过两年,我俩就满花甲了。”
  
  “就是,我俩一命。”
  
  他边与画家扯闲篇,边仔细打量自己的这间卧室。
  
  画家已经把卧室拾掇得整洁得体,时尚亮丽的现代画,精美的中国结,特别是那淡雅的清香,一扫他原先的脏乱差。
  
  他看到画家的枕边放着那刚起针的毛线活,不禁想起画家卧室里接吻的小瓷人。
  
  “你不是要吹唢呐吗?”她说,“吹吧,让我好好地欣赏欣赏你的大作《核桃引凤》。”
  
  “我这不算扰民吧?”他朝睡得正香的阿满呶了呶嘴。
  
  “没事,自家孙子,吵醒了也不算扰民。”她起身关上了房门和窗子。
  
  《核桃引凤》分为初恋、蓄势、凤来、憧憬四段。“初恋”以清新优美的旋律,再现了他二人初恋时的美好时光;“蓄势”的旋律虽然低回,却不压抑,透出一股不认命的牛劲;“凤来”高亢激越,热烈喜庆;“憧憬”节奏稍缓,蕴含着无限的情思。整首乐曲有张有弛,有哀伤有欢乐,饱含着人生的酸甜苦辣。
  
  “不错,真的不错。”画家赞许道,“你太有才了,能创作出如此有内涵的唢呐曲。看来,赵指导让我们编节目,困难不大。”
  
  “编些小演唱不在话下,”听到画家的赞许,他有些飘飘然,“你知道《核桃引凤》的意思吗?”还没等画家回答,他飞快地说,“你就是凤的妈,那只老凤。核桃王引来了花花凤,不知唢呐王能不能引回画家凤?”
  
  “你说得这么快干什么?”画家假意道,“我一句也没听清楚,你能不能慢慢地再说一遍?”
  
  他说完就发觉自己太唐突了,幸亏画家没有听清楚,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你没听清楚就对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他说,“赵指导还有什么指示呢?”
  
  画家不觉暗笑,心里话,“这老冤家还蛮可爱呢,敢想却不敢说,我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赵指导还说,”画家清清嗓子,“不要只局限在娃娃们,大人们也要参加进来,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好好抓一抓后山村的精神文明建设。”
  
  “资源?什么资源啊?”他真的不懂。
  
  “资源也就是条件吧,我也闹不大懂,”画家说,“我想,你也算是资源吧。你想啊,你能编会吹,不就是资源吗?”
  
  “哦,是这样啊。”他想了想说,“那你也是资源了。”
  
  “我?我是什么资源啊?”
  
  “你做的那‘核桃之乡后山美’网站,影响可大了。好多人问我知道不知道。我说,‘嘿嘿,那是核桃王的丈母娘做的,我哪能不知道啊?’人们都说,有这么一位能人,你们后山村不出名才怪呢。听听,听听,这话说得多到位啊。所以说,你才是大资源呢,我嘛,算什么洋芋皮皮。”他抓住一切机会奉承她。
  
  “你别吹死牛不填命。”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成就感,“后山村本来就美嘛。好了不说这事了,赵指导还说,后山村二月歌会是个很好的平台,正好展示我们的才华。”
  
  “好是好,可是,眼下已经是腊月了,现编现排,来得及吗?”
  
  “不怕慢,就怕站,只要动起来,就没有问题。别想那么多了,我俩还是商量一下怎么整吧。”
  
  “可是,我还得到四乡八寨去吹唢呐,没有时间啊。”
  
  “这是一回事。”画家说,“你到外面去吹唢呐,是把欢乐带给千家万户。你在家里吹唢呐,是参与文明建设。当然,也不是一回事。你出去吹唢呐,能有收入,在家,可就没有收入了。这事怎么办,你作决定吧。”
  
  唢呐王为难了。
  
  唢呐匠历来都是享受贵宾礼遇,在热闹场中,是何等的风光。吃了,喝了,还有丰厚的报酬。可是,窝在家里,就什么也没有,落得白忙。
  
  “要不,这样吧,”画家见他许久不表态,就淡淡地说,“你也别为难,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你还是去忙你的生意吧,常言说得好,志不同不相与谋。你走吧,别耽误你挣钱。祝你做个好梦。”
  
  “祝你做个好梦”是她的文明用语。可是,她那冰冷的语调和失望的神情,他能做出什么好梦来呢?
  
  九
  
  唢呐王踏着朦胧的月色,信步来到核桃神树下,对着朦胧月色中的山峦,吹起了《核桃引凤》。
  
  这是一棵几百年的核桃树,枝杈繁茂,占地近一亩。被后山村人奉为树神。每到白露,开杆打核桃时节,村民们就到这里举行祭祀活动。一来感恩大自然,二来祈求风调雨顺。
  
  这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与住户相隔较远,是唢呐王宣泄情绪的好去处。久而久之,只要从核桃神树传来了唢呐声,村民们就知道唢呐王遇到事了。至于遇到什么事,谁也猜不透。
  
  唢呐王边吹边看着对面山上的出山口,俗称山嘴子。那是世世代代通往山外的口子,原先只是小路,后来成了大路,现在是弹石公路,赵指导说,正在筹划修成柏油路。通往山外的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好,可是,他心中爱情的路却早已经封闭了。画家进山,让他看到了爱情的一线光亮。这是上天的安排,是核桃神树显灵,让他的初恋能够重新再来一回。
  
  可是,画家那句“志不同不相与谋”的话,如同滚落的巨石,重新把他的心路给堵死了。
  
  他把这些天和画家交往的事情想了一遍,觉察到画家其实是个简单的女人。“她胸怀坦荡,落落大方,热心公益事业。和她相比,我太渺小自私了。这么好的一个女人,让我伤了她的心,我真是老混蛋。”
  
  他静静地想了一阵,掏出电动剃须器,在脸上摩挲,享受那酥麻的感觉。他把电动剃须器幻想成是画家温暖的手,画家在医院里摩挲他手背时,他感觉到的就是这种酥麻。
  
  她那淡雅清香的卧室,对他有着无穷的诱惑。
  
  “你说得这么快干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楚,你能不能慢慢地再说一遍?”
  
  他不相信她真的没听清楚,但是,他又希望她真的没有听清楚。
  
  “当时,我怎么就不敢对她慢慢地再说一遍呢,如果,她听清楚了我在说‘唢呐王能不能引回画家凤’,那她会是什么反应呢?她会甩我一大嘴巴,这是不可能的。那么,她会答应我说‘能啊’,这也是不可能的。最有可能的是,她会冲我笑一笑,说‘你再说一遍,我还是没有听清楚。’我这不是傻老头了吗?唉,老了老了,还玩什么捉迷藏,问她一声‘你愿意嫁给我吗?’不就了事了吗。不过,眼下不能这么问,还不到火候。可是,我们都是老人了,没有时间再等待了。要不然,这迟来的爱情,就泡汤了。”
  
  他杂乱地想了一阵之后,决定全身心地与她一道编创排练,参加全乡的文艺汇演。
  
  一旦作出决定,他如释重负,心情豁然开朗,他这才发觉,朦胧月色中的山峦竟然如此神秘美妙,以前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十
  
  赵指导为他们取了个“唢呐儿歌组合”的名称,并不时光临指导。
  
  唢呐王赶制了一批唢呐。
  
  他教孩子们吹唢呐。一人一只小唢呐,十多个孩子一齐吹,那可是相当的热闹。
  
  他编了《见面说声您好》,《分别说声再见》,《随地吐痰害处多》,《垃圾丢在篓子里》,《再说脏话羞羞羞》,《饭前洗洗手,饭后漱漱口》许许多多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的儿歌,
  
  他谱的曲,画家没费什么力气,就全会唱了。
  
  比如《再说脏话羞羞羞》,她教孩子们唱:
  
  “后山村,后山村,村子不大,山坡大。
  
  山坡大,山玻大,不提爹妈,不说话。
  
  不说话,不说话,说起话来,是脏话。
  
  是脏话,是脏话,再说脏话,羞羞羞。”
  
  全用唢呐伴奏。
  
  孩子们分为甲乙两组,甲组唱,乙组吹唢呐伴奏。完了,又轮换,乙组唱,甲组吹唢呐伴奏。每首儿歌都这样轮换,
  
  文明礼貌的儿歌,在后山村唱响,给新农村增添了清新的气息。
  
  到了晚饭后,大人们也三三两两地来串门。
  
  “唢呐王,你那亲家母真有一套,”老桩头说,“我家那孙孙,规矩多了,也知道心疼大人了。”
  
  “可不是吗,”山凤仙说,“我那儿子,是个邋遢鬼,自从到唢呐王大叔家学习规矩,现在讲究起来了,哪个乱吐痰,他就跟哪个嚷。”
  
  “唢呐王大叔,亏你想得出来,教小屁娃娃吹唢呐,”大牛大大咧咧地说,“一天到晚唢呐声不断,你是想把后山村变成唢呐村吧?我要拜你为师,做个唢呐王。”
  
  “我来瞅瞅,我那儿子怎么就学乖了呢?”
  
  “唢呐王,把娃娃们的光盘放出来,让我们瞧瞧。”
  
  更多的是来跟着学唱儿歌,学吹唢呐。
  
  一天,村中的酒醉包,手捏一块石头,冲进唢呐王的小院,二话不说,扬手甩出石头,把金鱼缸砸得粉碎,几条金鱼在地上乱蹦乱跳。酒醉包冲到跟前,用脚去踩地上的金鱼。
  
  正巧,老桩头跟娃娃们哼唱儿歌,赵指导和大牛在跟唢呐王学吹唢呐。大牛已经拜唢呐王为师了,见酒醉包如此放肆,冲上前去,一把封住酒醉包的领口,当胸就是一拳,打得酒醉包四仰八叉跌在地上乱叫。
  
  “打人了,杀人了,我要死了……”
  
  大牛还要再打,赵指导急忙制止。
  
  画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阿满急忙端一盆水来,娃娃们小心地把金鱼放到水中。有几个附近的娃娃,早已回家告诉大人去了,
  
  酒醉包因嗜酒如命,好吃懒做,言而无信,村中没人愿意搭理他。他三十多岁的人,象个小老头。他两口子带着一个娃娃,只要勤劳,致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他不干活,成天游手好闲,酗酒赌博,日子越过越紧巴,成了后山村的贫困户。妻子拿不出钱给他买酒,他就往死里打妻子。他成了后山村十分讨人嫌的恶俗之人。
  
  为此,唢呐王专门编了一首儿歌《酒醉包》。
  
  “酒醉包,头晕眼花脚打漂,脚打漂,踩高跷,一步一跌伤着腰。
  
  酒醉包,胡言乱语不着调,不着调,好可笑,失言惹祸不知道。
  
  酒醉包,盛气凌人心气高,心气高,打天牌,敢把玉帝扯下来。
  
  酒醉包,游手好闲草不薅。草不薅,没收成,饿得心慌眼皮跳。
  
  ……”
  
  唢呐王明白,是他编的儿歌惹恼了酒醉包,他这是闹事来了。
  
  不一会来了几位村民。
  
  “这个该死的酒醉包,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跑到这里来撒野。现在跟他也讲不成道理,先把他弄回去吧。”老桩头吩咐几位村民,把酒醉包弄走了。
  
  老桩头是后山村德高望重的老人,他安慰画家:“别害怕,看我怎么收拾这个酒醉包。”
  
  “这事因我而起,还是由我来摆平吧。”唢呐王对老桩头说。
  
  “不不不,”老桩头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和亲家母为我们后山村开了一个好头,不能让酒醉包给搅黄了。”
  
  “就是,”大牛气呼呼地说,“我一看到酒醉包就来气。大婶,别怕,我大牛来当你的保镖,看他敢把你二老怎么样。”
  
  “大牛,你的心意我领了,”她说,“在这山青水秀的世外桃园,用不着保镖。再说,酒醉包也是有自尊心的人。唢呐王那《酒醉包》儿歌,太伤他的自尊了。这事也怨我,没有意识到宣传的负面影响。还有,大牛啊,你不应该出手打人,简单粗暴解决不了问题,还是讲文明为好。”
  
  “我记住了,今后不会再这样了。”大牛说。
  
  “大婶,你说得对,酒醉包一类的人,情况复杂,要让他们戒除恶习,有一定的难度。不过,难度再大也要把他们引导到致富奔小康的正道上。需要多方配合,综合治理。你那‘核桃之乡后山美’网站,是个很好的宣传平台,我发动大伙多写写这方面的文章,贴到网站上去,我还是那名老话,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赵指导说,“还有,核桃王创办的‘核桃科学种植管理讲座’,通俗易懂,注重实用。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深入农户,手把手地教,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你们编个节目演一演,弘扬正气。正气占了上风,邪气也就不成气候了。”
  
  “对对对,赵指导说得对。”老桩头说:“唢呐王,你要编个好节目,好好演演你的儿子核桃王和儿媳花花,他小两口真是我们后山村核桃科学种植管理的带头人。”
  
  “说来也巧,”赵指导风趣地说,“一家出两王,勤劳致富核桃王,宣传文明唢呐王。”
  
  “还有更巧的呢,”老桩头接口道,“两王引双凤,锦上再添花。”
  
  “师傅,什么时候喝你二老的喜酒啊?”大牛嘻嘻哈哈地问。
  
  大牛的话逗得大伙一阵笑,画家也跟着笑,笑声驱散了酒醉包带来的不快,有人吹起了唢呐,小院又欢快起来了。
  
  十一
  
  在赵指导的统筹下,核桃王重点帮扶酒醉包,让酒醉包十分感动。他主动参加“唢呐儿歌组合”,要求排演说唱《喝得烂醉不可取》。
  
  “我要用我的切身体会,告诫酗酒的人,不要在奔小康的路上掉队。”酒醉包真诚地说。
  
  赵指导抓住酒醉包转变的这个极好契机,广泛发动群众,自觉摒弃不文明的言行。同时,鼓励大家参加到“唢呐儿歌组合”,争取人人上舞台,说唱身边事。本来,后山村人能歌善舞,有这么好的机会,正好展示一番。
  
  赵指导让文化站的同志参加编排,羊角辫的老师妈妈也抽空来指导。这一下,唢呐王的小院成了排练场,热闹非常。
  
  到了夜里,众人散去,唢呐王主动洗净身子,刮去胡子,刷了牙,穿戴齐整,才到画家的卧室,商讨节目。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不在画家面前抽老草烟了。
  
  “核桃王的节目写好了吗?”画家问。
  
  “写好了,我正要请你过目呢。”他取出一张信笺,递到画家手里。
  
  “怎么就这么几行字啊?”
  
  “我这是提纲,你打字快,内容就由你补齐吧。”
  
  “好你个唢呐王,你出提纲,我作文,你把我当成你的秘书了。”画家嗔怪道。
  
  “这就对了,”唢呐王越来越胆大了,“可是,我俩不是领导与秘书的关系,而是,而是……”他看着画家冲他圆睁着双眼,“夫唱妇随的关系”几个字,还是不敢说出口。
  
  “而是什么?说啊,怎么结巴了?”画家捏住他的鼻子,扯了扯。
  
  “别别别,疼死我了。”他就势凑拢她的眼前,嗡声嗡气地说,“相互切磋的关系。”
  
  “这还差不多,哈哈哈。”画家松开手,笑得很开心。
  
  他揉着生疼的鼻子,泪花在眼眶里幸福地打转。
  
  “哦,”画家说,“山凤仙要演花花,大牛说要演核桃王,老桩头也说,如果可能,他就演唢呐王。现在,就等你的剧本了。”
  
  “他们也是多此一举,”他捂着鼻子说,“我们自己上不就得了。核桃王演核桃王,花花演花花,我演唢呐王,你演……”他离开她一点点,免得被她再度捏着鼻子。
  
  “我演什么啊?”她明知故问,“我演村长?演赵指导?还是演酒醉包?”
  
  “你演我媳妇。”他一说完,转身就“噔噔噔”上楼去了。
  
  “跑什么跑,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比兔子还胆小。”
  
  十二
  
  唢呐王小院的核桃树下,摆放着一张大理石茶几,除了唢呐王父子、画家母女和阿满,以及阿满的小伙伴们外,还围坐着张大姐、两保安和保洁员,还有赵指导,村长,老桩头。
  
  “这是我们山里人招待贵客的风味小吃,”核桃王指着茶几上的苦荞粑粑、核桃、蜂蜜、荞酒和一壶茶,热情地说,“苦荞粑粑蘸蜂蜜,核桃蘸蜂蜜,饮酒,喝茶,大家随意。”
  
  “你们太客气了。”张大姐说,“我看了‘核桃之乡后山美’网站上那些介绍,羡慕死人了,总想来亲眼看一看。正好,你们邀请我们来参加二月歌会,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花花妈,你看看,你有这么孝顺能干的姑爷,又有这么好的环境,我想你怕是不想下山回城了。”
  
  “就你话多,”画家笑道,“来来来,别光顾说话,大家品尝吧。”
  
  大家品尝起来,花花递这递那,热情侍候。娃娃们的小嘴上全是蜜,边吃边闹,其乐融融。
  
  事前,画家对赵指导、村长和老桩头讲了唢呐王与两保安和保洁员的过节,她的意思是,通过接触,增进相互间的理解,消除彼此间的芥蒂。赵指导肯定了她的做法,并要求到时,不要直接谈论这事,人嘛,都有自尊。
  
  客人们吃得很开心,有说有笑,气氛和谐。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吹奏一曲迎宾调,希望客人们喜欢。”唢呐王煞有介事地说完,就吹起来。
  
  热烈的唢呐声把人们友好的情绪推到了高潮。
  
  “各位能光临二月歌会,是我们的荣幸,请多多给予指导。”赵指导适时地说,“一年一度的二月歌会,是后山村的传统节日,历时三天。歌会在橄榄坡举行。本来歌会叫‘有情你就对歌来’,是青年男女的聚会。以对歌的形式倾诉相互的恋情,情投意合就走到一起。现在,歌会的内容丰富多彩,不仅仅只是对情歌了。歌会期间,还进行物资交流,四面八方都有人来,十分的热闹。加上今年乡文艺汇演,就更热闹了。白天是传统的对歌活动,晚上是汇演。你们如有兴趣,不妨也去对歌。”
  
  村长和老桩头也讲了欢迎的话。
  
  “你们城里人就是不一样,”老桩头说,“见多识广,来到我们这山旮旯,怕是看不惯。”
  
  “大爷,”保洁员吃得很舒心,边揩着嘴角,边说:“你老人家误会了,我和这两位保安大哥都是进城打工的乡下人,那天,是我态度不好……”
  
  “这也不能全怨她,”高个子保安说,“不保洁要罚款扣奖金,严重的还会开除。”
  
  “是啊,城里什么都好,就是动不动罚款扣奖金这点让人受不了。”矮个子保安无奈地说,“都是罚款扣奖金惹的祸。”
  
  “我不知道这些讲究,也怪我见识不多,让你们……”
  
  “好了,都别说了,”赵指导打断唢呐王的话头,“这不是不打不相识吗?其实,罚款扣奖金只是一种手段而已,关键还是要提高我们的文明素质。”
  
  “赵指导说得对,我们都应该加强学习。”村长说。“大家难得聚到一起,我们留个影吧。”
  
  十三
  
  按对歌的规矩,男人一方,女人一方,三五成群,分散在橄榄坡上,各人对各人的,互不干扰。画家打着小花伞,在女人堆中十分地显眼。
  
  对歌随意随性,不拘一格,能唱就行。歌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橄榄坡沉浸在情歌的海洋里。
  
  山凤仙一扬手,放开歌喉唱起来:
  
  “哎——
  
  二月日头不辣火,
  
  阿哥心中给有我,
  
  妹是哥的心头肉,
  
  天长日久不会臭。
  
  哦或——哦或或——”
  
  大牛回应道:
  
  “哦——嗬——
  
  二月初二龙抬头,
  
  阿妹心中莫要愁,
  
  哥是妹的盖碗菜,
  
  走南闯北自风流。
  
  哦,嗬——哦,嗬嗬——”
  
  一阵笑过之后,保洁员也亮开了嗓子,
  
  “哎——
  
  二月春风荡清波,
  
  阿妹想着一帅哥,
  
  要问帅哥是哪个,
  
  试问哪个懂妹多。
  
  哦或——哦或或——”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高个子保安接唱道;
  
  “哦,嗬——
  
  二月春雨比油贵,
  
  阿妹爱的是哪位?
  
  阿哥懂妹虽不多,
  
  总在梦中常相会。
  
  哦,嗬——哦,嗬嗬——”
  
  又是一阵起哄和笑闹。
  
  张大姐和村长也对了一回。
  
  赵指导本来就是业余歌手,在这种场合岂能不来一嗓子。他唱道:
  
  “哦,嗬——
  
  二月歌会唱情歌,
  
  阿哥阿妹笑呵呵,
  
  阿哥争当核桃王,
  
  阿妹心中有阿哥。
  
  哦,嗬——哦,嗬嗬——”
  
  立即响起几个女声,同时回应赵指导,其中一个的嗓音最高,她唱道:
  
  “哎——
  
  二月花开满山坡,
  
  后山来了赵阿哥,
  
  落实党的好政策,
  
  深山变成金窝窝。
  
  哦或——哦或或——”
  
  顿时,人群一片欢呼,把热烈的气氛推上了高潮。
  
  大伙催促唢呐王上,唢呐王正在措词之际,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男高音:
  
  “哦,嗬——
  
  二月找妹橄榄坡,
  
  小花伞下妹看哥
  
  阿妹有心跟哥走,
  
  阿哥爱妹到白头。
  
  哦,嗬——哦,嗬嗬——”
  
  唢呐王急忙看过去,原来是蘑菇村的蘑菇王,丧偶多年。此人身子骨硬朗,惯能讨女人欢心。这团转就只有画家打着小花伞,他怎么一眼就看上画家了呢?
  
  “不行,不能让这个情场老手斜插一杠。”唢呐王不等画家回应,情急之下,吹起了唢呐。用唢呐对歌,这倒是新鲜事,引得众人都围了过来。蘑菇王不解,历来对歌,都是有问有答,怎么今天唢呐王破例了呢?
  
  唢呐王吹出《核桃引凤》第一段“初恋”,嘹亮的唢呐声回荡在橄榄坡上。
  
  正当人们不知要如何回应的时候,画家回应唱起来。
  
  “哎——
  
  二月溪水清幽幽,
  
  一对鸳鸯梦白头,
  
  只因不遇好年景
  
  各自东西不自由,
  
  哦或——哦或或——”
  
  唢呐王吹出《核桃引凤》第二段“蓄势”。
  
  画家回应唱道:
  
  “哎——
  
  二月核桃树枝秃,
  
  节令不到气不足,
  
  一旦节令悄悄至,
  
  抽条发枝一树绿。
  
  哦或——哦或或——”
  
  唢呐王吹出《核桃引凤》第三段“凤来”
  
  画家回应唱道:
  
  “哎——
  
  二月遍地报春花,
  
  山里山外是一家,
  
  有情哪怕山路远,
  
  比翼双飞迎朝霞。
  
  哦或——哦或或——”
  
  唢呐王吹出《核桃引凤》第四段“憧憬”。
  
  画家回应唱道:
  
  “哎——
  
  二月山茶并蒂开,
  
  阿妹迟迟进山来,
  
  要问进山为何事,
  
  阿哥用心慢慢猜。
  
  哦或——哦或或——”
  
  大伙被这独特的对歌弄糊涂了,就连赵指导也是云里雾里,不知他俩在打什么哑谜。蘑菇王摸摸光滑的下巴,,望望唢呐王,又望望对面那打着小花伞的女人,似乎在捉摸什么。
  
  “唢呐儿歌组合”参演的节目别具一格,让人耳目一新,掌声不断。特别是唢呐王的唢呐独奏《核桃引凤》,唢呐王和画家的黄梅戏选段《夫妻双双把家还》赢来一片叫好声。
  
  张大姐、保洁员和两保安上台向二位老人献了花。赵指导把这温馨的瞬间抓拍下来,在照片上打上这么一行字:“城乡同谱文明曲”。
  
  “唢呐儿歌组合”演出的成功,使文明礼貌儿歌得到了有效的推广,大山深处儿歌朗朗,唢呐声声,真是新农村新气象。
  
  十四
  
  夕阳西下,唢呐王陪同画家在写生。
  
  “想不到,老了老了还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风头。”唢呐王有点飘飘然。“我这是沾了你的光了。”
  
  “我问你,对歌那天,那光下巴好象看上了我,还要爱我到白头。那人是谁啊?”
  
  “不知道。”唢呐王生硬地说,“对歌你也信?”
  
  “那人精精神神的,底气十足,还蛮可爱呢。”
  
  “那你也爱他到白头了?”
  
  “我倒是这么想,可是,有人不让。”
  
  “谁有这么大胆,竟敢如此霸道?”
  
  “就是不让我回应的那位,不知是何方神圣,竟敢如此霸道?”
  
  “你不会以为我是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吧?”
  
  “如果这种事你胸襟坦荡,那不就是天下第一大混蛋吗?”
  
  “这么说,我又做对了?”
  
  “孺子可教也。”画家在唢呐王的额头上点了一笔油彩,笑着说,“你比那光下巴可爱多了。”
  
  画家边往画布上涂抹着颜料,边与唢呐王饶舌。
  
  二人聊得很开心。
  
  “你看到什么了吗?”画家看着晚霞问。
  
  唢呐王放眼望去,晚霞把西边的山头装点得如诗如画。
  
  “我看到了幸福。”唢呐王搂着画家的肩,附在画家耳边,悄悄地说。
  
  “胡子戳到我了……”
  
  他捧起她的脸,把额头上的油彩印到她的额头上。二人看着对方那滑稽样,如娃娃一般笑得气脱。
  
  画家靠在唢呐王的肩头上,唢呐王又吹奏起《核桃引凤》唢呐曲,那跳动的音符飘散开去,融入五彩缤纷的晚霞中……
  


    
13#
 楼主| 发表于 2013-4-5 08:07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9# 西夏楼兰 的帖子

多谢版主的鼓励
12#
 楼主| 发表于 2013-4-3 19:2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7# 天下为公 的帖子

多谢朋友关注
11#
发表于 2013-4-2 15:51 | 只看该作者
读了。不短。新东西不少。
10#
 楼主| 发表于 2013-4-2 11:37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5# 暴雨迎风 的帖子

版主的详尽评析,给了我自信。
十分感谢。
9#
发表于 2013-4-1 20:27 | 只看该作者
两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在作者的笔下栩栩如生。不错的小说。
8#
 楼主| 发表于 2013-4-1 19:3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4# 万里 的帖子

多谢朋友的点评
7#
发表于 2013-3-31 20:43 | 只看该作者
先顶起,再慢慢嚼
6#
 楼主| 发表于 2013-3-31 14:2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2# 炬焰炯炯 的帖子

多谢朋友关注
5#
发表于 2013-3-31 10:36 | 只看该作者
小说的题材大气,富有时代气息。一对男女的过去现在,机缘巧合初恋再续前缘,可因为不同的生活磨练,两人在观念习惯上有了大的差异,于是故事就有了冲突,在这种冲突中演绎发展着内心的真爱。另一条暗线却写城市女儿反嫁农村致富能手,这与父辈的爱情形成鲜明对比,既体现了时代风貌,又凸显了新时代青年的世界观、价值观和爱情观的巨大变化。
小说立意积极,构思明晰,故事情节丰富,主题鲜明。
4#
发表于 2013-3-31 10:00 | 只看该作者
一段旧情今又续上,真是美事。物质富有了不能算是真正的好日子,只有精神文明也跟上了,咱们这小山村才能真正引得凤凰来。好文!
3#
发表于 2013-3-31 09:58 | 只看该作者
一段旧情今又续上,真是美事。还果真是件美谈呢。
2#
发表于 2013-3-30 15:54 | 只看该作者
沙发,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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