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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黑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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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00:4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起风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大晴天,那刺眼的太阳标志总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阳光明媚”、“阳光如金”诸如此类的好词语。
  
  可是,气象台失算了。不仅晨光初露比往日慢了好几拍,而且一直伴着大风。风像一头发怒的困兽,横冲直撞,累得呼呼地喘着粗气。而喘着粗气的风,到底还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偶尔短暂歇歇,又变成了精力旺盛的调皮捣蛋鬼。
  
  到处一片狼藉。天空晦暗不明。
  
  窗外生着一棵高大粗壮的樟树。即便高大粗壮,一条条手臂还是被风卷得东倒西歪。那些暗红的老叶片,带着阵痛被生生扯离母亲的怀抱,旋上天,一如暗红的过山车,呼啸而过;又或如一群泣血的鸟儿,呼啦啦掠过。
  
  风中的樟树,终于褪下了墨绿与暗红夹杂的大袍子,换上了嫩绿与墨绿渲染的新披风。
  
  这就是春的力量吧。水湄无力地靠着床头,背后垫着月白底色上洇染着蓝紫鸢尾花的麻制大靠枕,空洞地望着风在窗外表演的一切,喃喃自语。
  
  樟树真好,在风中就漂亮地完成了新老交接。可我……水湄伸出纤弱、苍白的手,在自己的头顶蜻蜓点水般摸了一下,手指又似触电般弹起,再小心翼翼地试着触碰,又被烫了似的缩回。
  
  反复。试探。反复。水湄转动了一下发酸的眼眸,环顾四周这片惨淡的白色世界,轻轻长吁了口气,唉,没了,全没了。
  
  伸出的手抓向空中,一片虚无。
  
  又低头看向胸前。深蓝底上起水粉蔷薇花的薄珊瑚绒睡衣,左侧鼓囊囊的,蔷薇花饱满圆润,而右侧干瘪瘪的,蔷薇蔫蔫的似已萎谢。
  
  右侧胸前,也是一片虚无。伸向它的手,终是颤抖着停在了半空。
  
  大概四个月前,一个寂寞无聊的晚上。水湄靠着床头读安妮宝贝的集子《告别薇安》,读着读着,透彻骨子的颓废、苍凉和自我放逐,把她拉进了黑色的泥淖欲罢不能愈陷愈深。
  
  孤独,从未有过的孤独。她惶恐地扔掉书本,把自己剥葱一样去除衣物的束缚,钻进被窝蒙住头,双臂交叉紧紧抱在胸前,蜷缩成了婴儿的姿势。
  
  后来,不知怎的,也许是上苍冥冥中注定,她轻轻揉搓起了乳房,于是,就发现了异常。来自孤独的惶恐,瞬间被另一种更巨大、更有杀伤力的恐惧代替。她想起了妈妈,那个已经离开她二十余载的女人:披着一头黑缎子似的长发,走起路来怀里像揣了一对小兔,欢快得一颤一颤的妈妈;顶着一颗光亮圆滑的头,脸浮肿苍白,胸前丢了一只小兔另一只小兔也欢快不起来了的妈妈;变成黑白的照片悬在厅里、灰黄的尘灰缩在瓷坛里的妈妈……各种影像交替在她脑海里轮回、开战,直把她搅得筋疲力尽,昏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白天,恐惧依然。请了假,去市最好的医院做检查。做彩超的是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医生。挤满耦合剂的探头一探上她的右乳外侧限,冰凉的刺激让她身不由己地轻微抖动,而男医生与一旁的女助手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带着颇复杂的眼神望着她,问她可有家属陪同。
  
  她居然没了恐惧,还能没心没肺地轻笑,就我自己来的。我有乳腺癌家族史,我妈妈就是得这个病去世的。有什么不妥就直说吧,我能扛得住。
  
  男医生有些诧异,又与女助手交换了眼神,然后故作轻松地说,右边有个肿块,具体的还要找外科医生看一下,说不定就是个纤维瘤或是囊肿,没你想象得糟呢?
  
  她笑而不语。心里早下起了滂沱大雨。
  
  很快,水湄就住进了市里最好医院的普外科。医生说初步判断临床分期为T2N1M0即Ⅱb期,给予了改良根治术,术后做化疗,还有内分泌治疗、免疫治疗、中药治疗。
  
  治疗中的水湄,安静得像哑巴。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残缺的梦里,总有一抹披着黑缎子的身影,而那身影须臾间又幻化成一颗硕大的刺眼的灯泡,咧着嘴朝她笑,笑个不止。
  
  黑缎子,灯泡;灯泡,黑缎子……搅得不行的时候,她就惊醒了,浑身湿透,仿佛水淋了一般。
  
  她始终记得,当年的妈妈,有一头油黑发亮、服帖顺滑的长至腰际的浓密的发,她说像黑森林,爸爸说像一匹上好的黑缎子。她也有一头跟妈妈一样油亮顺滑的长发,爸爸也说像一匹上好的小黑缎子。
  
  妈妈的黑缎子,多是披散着,任由它们在身后甩来甩去;操持家务的时候,就用一管木簪子松松地挽个髻,或是干脆扎成两条粗麻花辫子,利索,又青春。她的小黑缎子,妈妈总给收拾成两条细麻花辫子,末梢还给扎上蓝色蝴蝶结。
  
  妈妈走时,她读六年级。妈妈走后,她的小黑缎子再也变不出好看的麻花辫了,她更没有心思将一截蓝色的头绳变戏法似的变成翩翩欲飞的蝴蝶。她变得沉默寡言。就有那么一天,她对爸爸说她要剪掉她的黑缎子,还说,爸,要毕业了忙得很,没时间打理。再说,我怎么都梳不好辫子,妈妈她……
  
  爸爸听了先是一愣,继而把她搂到怀里,摩挲着她的发,说,丫头,多好的头发呀,跟一匹上好的黑缎子一样,剪了多可惜。留着吧,你没时间弄辫子,爸帮你。
  
  爸爸真帮她梳起了辫子,跟她妈妈在时梳的一模一样,末梢也给扎上蓝色的蝴蝶结,上下学的路上,或是跑步的时候,它们就上下翻飞,就像是妈妈在跟她招手。
  
  妈妈的黑缎子,没了。她的小黑缎子,长成了大黑缎子,现在,也没了。
  
  命中注定么?
  
  还在公汽车上时,水杉就有心事。有心事的水杉,完全忽略了车外的大风,和被风卷起的落叶、破风筝、烂塑料袋。他只是紧紧抱着保温桶,还有一个绿色手提袋,就像是揣着一双婴儿,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想着晨起时家里刮起的那场旋风,犹疑不决。
  
  被刺耳的喇叭声惊醒时,才发现到了终点站--四个月来一直光顾的站点。踉跄着下得车来,他并没有像其他下车的人一样竖起领子缩着脖子弓着腰快跑,而是把保温桶和手提袋紧紧贴着肚皮,蹙着眉头沉重又缓慢地走着,依然在想着不久前家里刮起的那场旋风。
  
  说?还是不说?他真正是为了难。
  
  及至挤过拥挤熙闹的大厅,再机械地被人流涌进狭小的电梯,然后到达悄无声息的夹杂着呛鼻消毒水气味的以白色为主打的这个小世界时,他停下脚步,鼻孔习惯性地张大,仔细在混杂的空气里捕捉着那压抑里关于天堂和地狱的传说。这四个月来,他已经不管乐意不乐意,不自觉地养成了这样一种习惯。
  
  脚步停下也就片刻时间。他抬起跟他一样年迈的步伐,蹑手蹑脚地向走廊尽头的单人间走去。透过土黄色木门上的一方小玻璃,他看见水湄正盯着窗外的樟树和风发呆,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丝毫春的气息。
  
  胸口偏左的地方,就又有什么东西在牵扯、在撕咬。我可怜的孩子啊,如果可能,爸爸宁愿不要这身臭皮囊,也不要你受这样那样的磨难啊!
  
  他抬起头,使劲往后仰了仰,把潮湿强行给逼了回去,方哆哆嗦嗦地拧开了门把手。
  
  门慢慢打开,跟着有风悄悄地潜进来,水湄回转头,苍白的小脸上顿时挤满了阳光,爸,你来啦!今儿风好大,路上不好走吧?
  
  水杉笑着回应,还好,我的丫头。今儿给你熬了鸽子汤,好鲜哪,爸爸闻着都要流口水啦!说着,把怀里的保温桶搁小几上,手提袋放沙发的一角,从床底掏出搁板,拉起床边的护栏,把搁板扣上,垫上一张报纸,又去小阳台拿了一个青花汤碗一把青花汤勺,到卫生间用开水烫了,再回来把碗放搁板上,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拧开保温桶盖,提起来微微倾斜,喷香的汤汁就顺着汤勺注到了碗里。
  
  他用勺子轻轻地搅动着汤汁,边搅边撅起嘴唇轻轻地吹着,又舀了一浅勺,仰起头隔老高倒入自己嘴里,然后咂吧着嘴说,好了,不烫了,丫头。边说边微笑着望着水湄,舀了一勺递给她。
  
  水湄苍白骨感的手接过勺子,调皮地笑着说,爸呀,我又不是小孩子啦,还能烫着自己?你歇着,我自己来。
  
  水湄低着头,一勺一勺地喝着汤,时不时地还抬起眉眼,冲父亲笑。
  
  水杉窝在单人木沙发里,也望着女儿宠溺地笑,已经有老年斑的双手,在木沙发光滑的扶手上来回摩挲,好似要把实则纷乱的心绪给抚平。手又偶有迟疑的停顿,好似有什么难下的决定在作着激烈的斗争。
  
  喝完汤,收拾完汤碗。两个人坐着,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沙发上,反倒相对无语了。
  
  水湄突然又伸出苍白的手摩挲着自己的脑袋。她一摩挲,水杉的眼就像被风吹进了砂粒,痛,而且模糊。
  
  爸,你看,最后一根头发,也没了。水湄虚弱地笑着说,昨天晚上睡觉前,我还摸到它来着,就在左耳朵后藏着。
  
  水杉强忍着痛又强笑着,刚准备说没事,过两个月就又长起来啦,话还没挤出来,水湄又笑了,爸呀,镜子呢?我想照照镜子,看我的头型是像妈妈还是像你。
  
  镜子?哦,镜子,我,我来找找看。水杉站起来,假装到小卫生间找,一颗滚烫的泪再也忍不住,吧地砸到了地砖上。自从四个月前发现不对劲到医院做彩超开始,丫头就拒绝照镜子,后来做了手术,又是化疗,就更见不得能照见自己影子的东西,譬如镜子,譬如手机……也从不在病房窗玻璃或是门玻璃前站,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只是匆匆一瞥,也从没有过。
  
  今天却要镜子?这丫头……水杉立在小卫生间里不知所措,心前区的绞痛又迫使他不得不扶着冰凉的墙砖,借以支撑已然老迈的身躯。
  
  爸呀,您别找啦,我天天摸,已经摸出大概啦。我的头型肯定像你,看起来平坦,其实中间有一道绷得老高的梁,是不是?
  
  水杉再也躲不下去,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出了卫生间,说,丫头,你看爸这记性,忘了把镜子放哪儿啦。你是爸的丫头,头型肯定像爸啦!
  
  水湄的头皮,光光的,亮亮的,中缝像两块大陆板块碰到一起,隆起了一道脊。
  
  光光亮亮的头皮,加上苍白憔悴的脸,水杉怎么看都觉着那不是自己的丫头,可那跟妻子一样的眉眼和鼻梁,跟自己一样的厚嘴唇和头型,又确确实实表明那就是自己的丫头!
  
  他走过去,挨着自己的丫头在床边坐了下来,拉过她的手抚摸着,说,丫头,没事儿。赶明儿爸给你买顶帽子戴着,爸知道,你最喜欢宝蓝色,爸就给你买宝蓝色,好不好?
  
  爸……
  
  不喜欢?那爸就给你买一顶假发套,跟真真的一样。你喜欢黑的直的还是棕的卷的?
  
  可是爸,你买不来我原来的头发,是不是?你说过,你最喜欢我的头发,跟妈妈的一样,像一匹上好的黑缎子,是不是?水湄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生病以来,一直把伤痛深深地藏在心底,对年迈的父亲从没有丝毫表露,至少在她看来她是那么努力、用心地藏着。可今天……
  
  丫头--水杉搂过自己的女儿,苍老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女儿的头皮,还有脸颊,哽咽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爸爸相信很快就又会看到你的新头发,绝对又像黑缎子一样。
  
  水湄幽幽地问,爸,可以吗?真的吗?
  
  嗯,真的。我的丫头,永远是我最漂亮的丫头!
  
  水杉摸着水湄光溜溜的头皮,想起了曾经为她梳麻花辫的光景。每当一缕缕黑亮的发从指间滑过,他就像是着了魔似的,什么样的苦什么样的罪,统统给抛到九霄云外了。而对于梳辫子的手艺,他一点也不生疏。梳着梳着,就会回忆起那些为妻子梳辫子的日子,又从黑缎子一般的柔滑里,咀嚼出藏在苦背后的甜来。一些东西,便在无声中传承了下来,水湄的头发,始终都是一匹上好的黑缎子,滋润,光泽。
  
  大黑缎子没了,小黑缎子长成了大黑缎子,父女俩,相依为命。
  
  那年那天,办完公事已经深更半夜,惦记女儿的他鬼使神差地执拗着要赶回家。结果路上出了车祸,CT扫描显示多处颅骨骨折伴对冲伤、硬膜下血肿,还伴有右侧胫腓骨多处骨折。
  
  手术后醒来,已是二十多天后的事。一旁日夜伺候的水湄激动得双手合十,一个劲地感谢上苍保佑。又突然没头没脑地说,爸,原来一直以为你的头型是平的,没想到中间居然隆起了一道梁。
  
  是吗?在那之前,他的确并不知道自己的头型是不平的。他理平头,多年习惯如此,从没有改过,所以,他跟水湄一样,一直以为自己的头型是平坦坦的,就跟看起来的那般。原来不是,他望着镜子里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有些难为情地笑了。
  
  水湄摸着他的光脑袋,轻轻问,爸,痛不?又摸摸他脑袋中间的那道隆起,说,爸,都说女儿像爸爸,你说我的脑袋中间是不是也有这样一道梁?嘿嘿,好期待哪一天证实哈。
  
  没承想,一语成谶。
  
  水杉还在想着黑缎子,怀里的水湄扭了扭身子,伸出手摸着他的头,说,爸,世上的事,是不是都是看着一个样,实际又一个样?就像你的头型,我的头型?
  
  嗯,也许吧。丫头,既然注定不平了,努力翻过那个坎就是。水杉似有所指地说。
  
  水湄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突然灿然笑了,对呀,爸,最不济就是忘了那道坎。
  
  忘了那道坎?水杉望着丫头的脸,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丫头,你真忘得了?
  
  嗯哪。爸,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算是明白了,人生在世,短短暂暂,何必因为别人为难自己呢?
  
  水杉眼前一亮,心头跟着又痛起来,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好半天,才艰难地说,丫头,那个,那个,爸想跟你说件事儿,你可别……
  
  水湄坐直了身子,指了指自己的光脑袋,说,爸,你说吧,还有比这更糟的吗?
  
  那,我就说了啊。
  
  嗯。
  
  早上,那个,那个林夕,把电话打家里来了。
  
  林夕?听到这个名字,水湄还是浑身哆嗦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这个名字,而是它背后牵连的另一个名字,程尘。
  
  水湄愣住了,一时,心如乱麻。林夕?几年没有音讯了,她打电话找我干什么?难不成又想来胡搅蛮缠?
  
  这个林夕,曾经和水湄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两个人好到什么都可以分享。当然,这个“什么”还是有局限的,尤其是在青春懵懂后。水湄就曾对林夕说,夕儿,我什么都可以跟你分享,但他除外,这个他,就是程尘,水湄的男朋友,后来的丈夫。
  
  水湄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林夕撇着嘴满不在乎地说,切,我才不稀罕他呢!
  
  事实上,她稀罕得很。
  
  等水湄在医院照顾父亲直到出院,前前后后小半年的光阴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了。而她的丈夫,早到了N丈之外,与她的闺蜜林夕爬到了一张床上。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水湄把事情处理得干净利落。
  
  重新想起这些往事,水湄忍不住捂着胸口,皱着眉头问,爸,不是叫你不接她的电话吗?她就是一疯婆子。
  
  水杉起身给水湄倒了一杯温热的开水,递给了她,丫头,喝点水吧,可能会好一点。顿了一下,又说,我哪知道是她打来的呀。要知道,我才懒得接呢。
  
  水杉也是极反感那个林夕的,趁火打劫的闺蜜,真是一朵奇葩。更何况她后来与程尘过得不好,却三番五次地怪罪到丫头身上,频频打电话来骚扰?
  
  可是,现在她……一想起晨起时林夕在电话里说的那些,水杉又起了恻隐之心。
  
  看着父亲欲言又止,水湄觉着父亲一定隐瞒了什么事情,便追问着,爸,你倒是说呀,她打电话来干嘛?
  
  水杉吞了吞口水,说,她说程尘失踪了。又小心地瞧了瞧水湄的脸色,而且,失踪一个多星期了,打电话停机,家里所有的他的衣服、物品,都不见了。
  
  呵,她老公失踪了,她不报公安局,却来找我们,真是好笑,真是可恶,又想耍什么花招来着?水湄气得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两朵红晕,气接不上来,咳嗽伴着喘息都来了。
  
  水杉急得赶紧上前替水湄拍着背,我说丫头,这种人你值得为他们生气?刚才你不是说“人生在世,短短暂暂,何必因为别人为难自己呢”?
  
  好一阵子,水湄的气才顺过来。水杉方小声说,其实,林夕那孩子,也怪可怜的。
  
  爸,她可怜?她就是那忘恩负义的蛇,你怎么忘了?
  
  水杉叹了口气,说,丫头,得饶人处且饶人,能忘掉的坎就忘掉,能翻过的坎就翻过吧。何况,她现在,跟你一样。
  
  爸,你说什么?她现在跟我一样?爸,你没开玩笑吧?水湄睁大眼睛,冲父亲大声问道。
  
  是的,她现在跟你一样,没了左侧乳房,也没了,头发。
  
  水湄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反倒平静了,没有当年得知程尘和林夕背叛她时的咆哮和歇斯底里,也没有而今得知林夕患乳腺癌程尘抛弃她出走的欢畅和大快人心,报应两个字,更是没能冒出来。
  
  是什么熨平了她心里的那些沟壑皱褶?又是什么荡涤了她心里的那些阴霾黑暗?人很多时候,真得感谢光阴,感谢那些惨痛的经历,感谢那些从血和泪里趟过的成长。人这一生,就是由这些一环套一环的,或悲苦或幸福的经历组成,只有成长中的人生,没有永恒的仇恨。
  
  伸出苍白的手,在光秃秃的脑袋上溜达了一遍,又俯下头,眼睛在左右不对称的胸前细细瞅了一遭,水湄释然了,有了脱胎换骨似的轻松,仇恨、悲悯等等,都不复存在。她心平气和地问,爸,她是不是以为程尘嫌弃她又来找我了?她是不是以为我还是原来的我,有健康健全的乳房,有黑缎子一般油亮柔顺的长发?
  
  应该是吧。不然,她也不会打电话给我们吧。水杉望着学会宽恕和包容的女儿,微笑着,又有些欣喜地说。丫头,她的电话号码我存了,你要不要给她打一个?
  
  好吧,爸,我一会儿就给她打。水湄挣扎着要起床,水杉赶紧扶着她的胳膊,问,丫头,你要干嘛?
  
  水湄微微笑着,说,爸,我想出去买两顶帽子,再挑两顶假发套。
  
  哎,丫头,那可不行,外面风大,你抵抗力又不好。水杉边拦阻着女儿,边顺手捞起沙发上的手提袋,丫头,爸知道你的心思,已经给你把帽子和假发套都买好啦,你看!手提袋里,一顶蓝色的薄毛线帽,一顶橙色的薄毛线帽,还有两顶假发套,一顶是板栗色的大波浪卷发,一顶是油黑发亮的缎子般的直发。
  
  水湄欢欣地戴上黑缎子,又戴上蓝色薄毛线帽,双手摩挲着顺到前胸的黑缎子,冲水杉大声说,爸,谢谢你,谢谢你的黑缎子!又指着床上的板栗色卷发发套和橙色帽子,爸,你还记得林夕她喜欢的颜色呀!
  
  水杉点缀着老年斑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丫头,敢明儿,我就给林夕她寄去。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12#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22:2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1# 荦春 的帖子

谢谢朋友赏读!祝创作顺利!
11#
发表于 2013-4-8 17:52 | 只看该作者
人物刻画生动,语言缠绵而又温情!问好新朋友!
10#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5:40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9# 曾经沧海 的帖子

谢谢朋友!春安!
9#
发表于 2013-4-8 13:32 | 只看该作者
好小说,感人。
8#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2:06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6# 暴雨迎风 的帖子

谢谢!春安!
7#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2:05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2# 敬一兵 的帖子

谢谢朋友赏读!已收藏您的博客。
6#
发表于 2013-4-8 11:44 | 只看该作者
好文笔,好小说,支持精华!
5#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10:53 | 只看该作者
谢谢版主赏读!顺祝春安!
4#
发表于 2013-4-8 10:13 | 只看该作者
直面现实,本来残酷的事件但在作者的笔下却流荡着暖意。好文笔。
3#
 楼主| 发表于 2013-4-8 09:32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赏读!博客已收藏。欢迎交流。
2#
发表于 2013-4-8 09:10 | 只看该作者
不错的文笔。欣赏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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