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疼那颗诗心》有感

再回首

读《心疼那颗诗心》有感

《心疼那颗诗心》

　　　　　　　　　　　　　　　　　　　　　张丽钧
　　因为喜欢精美别致的句子，所以做了语文老师；因为做了语文老师，所以越发喜欢精美别致的句子。

　　我教过一个锦心绣口的学生，名叫杨莽。他特别善于驾驭汉语言文字。判他的作文时，我总声称自己“不舍卒读”——舍不得一口气读完，就像吃最可口的东西，忍不住要省着吃，细细品味并努力延长那美妙无比的滋味。

　　杨莽是这样描摹春天的：“春天，点亮了花朵，唤醒了蝴蝶，打痛了百灵。”

　　杨莽是这样描写雨滴的：“一滴水，落在平静的湖面。湖水说：痒——”

　　噢，原来，“痛”和“痒”还可以这样用，我好崇拜这个卓尔不凡的弟子！

　　类似这样的句子，杨莽几乎是可以批量生产的。而身为语文教师的我，就在这样的句子面前幸福地沉迷。我痴痴地想，那被杨莽捏在手里的，该是一支怎样灵秀的笔呀！它把百灵的鸣啭说成是因遭到春光的猛然击打而发出的娇啼，它从一滴水触碰到镜面般的湖水的一刹那感到了一阵阵痒意。

　　我把杨莽的诗拿给自己写诗的丈夫看。他看后神色黯然，幽幽地说：“你必须承认这世界上有天才。”他留下了杨莽的几首诗，说是要帮他寄给全国顶级的诗歌刊物《诗刊》。没想到，《诗刊》竟很快就刊发了杨莽的那几首玲珑小诗。

　　杨莽要高考了。我破天荒地鼓励他用诗歌写作文。他写了，并且获得了骄人的高分。但是，因只有语文单科成绩突出而其余四科成绩平平，他落榜了……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不能忘怀杨莽和杨莽笔下的文字。我在课堂上拿出他的诗做范例，直听得他的学弟学妹们惊叹不已。但后来，我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说杨莽做着一份远离诗歌的体力活，薪水少得可怜。

　　我好心疼那颗诗心，好担忧粗糙的日子会磨损了那美丽的情怀，好害怕那支被缪斯深情亲吻过的笔会落满尘埃。我有一个痴望，愿尘世中的人们在遇到那支敏感灵秀的笔时不要轻慢，不要忽略，要认出它，珍惜它，让它依然葆有用精美别致的语言说出自己内心痛痒的兴致，让它爱着，兴奋着，开出属于自己也属于世界的无可替代的花。（摘自《经典美文》）

　　　　　　　　　　　　　　　　　　　　　——20011年5月23日文萃报总第1986期



　　　　　　　　　　　　　　　　　　　　　　　　　　　　　　　　　　　


　　昨天读到这篇文章，真的觉得很喜欢，同时也在叹息。喜欢的是这不足八百字的小文的美及它饱含的人文关怀。叹息是为那颗“诗心”，我也和作者一样心疼。

　　今天早上醒来，心里还没有释怀，想起了海子，想起了顾城，想起了嵇康，想起了李白，还有梵高，尼采……


　　我上大学时，跟室友讲顾城把雷米（他的妻子谢烨）杀死了，然后他自杀。室友说：“他有罪。”“他没有权利剥夺他妻子生的权利。”“生命是最宝贵的。”我无言以对。


　　我从不谴责顾城杀死雷米，因为死是顾城最完美的归宿，这种完美自然也要容纳雷米。雷米是个伟大的女子，要知道，顾城是不能和自己在一起的，“和自己在一起就是和魔鬼在一起”，只有和雷米在一起才是安全的。而世间有几个雷米，懂他? 何况雷米身上也存在着不可摆脱的劣根呢？


　　雷米身上的劣根？是什么？是雷米功利世俗的一面。这原本无可厚非，因为雷米毕竟不是顾城，也不是林黛玉，就是林黛玉，也还会“错里错以错劝哥哥”：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因此我也不责怪雷米。我就是难过，无法自拔。“诗人注定选择死亡”，我一边认为顾城只有这样一种选择，一边又为他这样离开我们而感到莫可名状的忧伤，最后用“死亡同时成全诗人”聊以自慰。


　　不然还能怎样呢？你看海子，“将身体横在山海关至龙家营之间的一段火车慢行道，在天空下与铁轨相交成为一个‘十’字”，你难道不心如刀绞，快要窒息吗？你想想他曾写出怎样的诗：从今天开始，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您在尘世获得幸福……这样的温暖和美，和爱，海子给予了，给予了全世界的人们。而他自己呢？在自修室里，孤独、疯狂地去拥抱一个女生，被耻笑，被唾骂。……


　　这就是天才的命运。你并不知道这是谁下的结论，也不确定一定就是如此，可是你愿意这样去相信。因为太多的人给了证明。


　　梵高割下了自己的耳朵，尼采在大街上抱着一匹马痛哭流涕。朱湘、戈麦、叶赛宁……无一例外，除了疯狂的举动各异，他们的死亡方式都是自杀。


　　我们在感叹，“他们的灵魂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亦无法坠落地面”，他们的精神高度催逼着他们，离这个尘世愈来愈远，他们的孤独，他们内心的苦痛，他们的激情，他们的才能，让他们的肉体不得不成为牺牲品。


　　“杨莽做着一份远离诗歌的体力活，薪水少得可怜。”读到这里时，我的心猛然一紧。作者前面的行文让我无意中就往好的方面想了：如此天才，应该已经在诗坛有所成就了。作者为何还要心疼？


　　原来如此。又怪自己愚笨，古往今来世人所谓有成就者，几个又是真正诗心不凡的天才？

　　李白是天才吧，可是他在仕途一再受挫，他的诗性诗情削减了他迎合权贵、驾驭官场的能力。所以即使“天生我才必有用”、“长风破浪终有时”，到最后还是只能愤慨高歌：“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罢，“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嵇康崇尚自然，高蹈独立，厌弃功名富贵。“目送归鸿，手挥五弦”是他的追求。“刚肠嫉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嵇康让我想起我们不谙世事的少女时代。


　　会到河边捡贝壳、会把叶子采来风干做成书签、会用玻璃瓶装满小石头并灌满水养一棵小草的年纪，也“刚肠嫉恶”，所以我们愤世嫉俗，嫉恶如仇，也“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所以我们也有了类似于《与山巨源绝交书》的绝交信，我们开始懂得友情就为友情痛苦，我们开始懂得爱情就为爱情流泪。


　　我们那样的岁月正是如诗的岁月，只是那样的日子，那样干净的诗心，是一去不复返了。但是嵇康拒绝权贵、放饮竹林、采薇山阿、弹奏着《广陵散》。


　　自然，李白和嵇康的结局也是叫人叹息的。安史之乱，永王李璘遭肃宗李亨讨伐，李白也蒙冤入狱，长流夜郎。公元759年，他在流放途中遇赦。762年在当涂（地名）病逝。嵇康呢？由于他拒绝与司马懿父子合作，惨遭杀害。


　　心忽然就软弱下来了，“杨莽做着一份远离诗歌的体力活，薪水少得可怜。”几乎要瘫痪在这一句里。

　　我想，作者也是有诗心的，所以连她的担忧都是这么美：


　　“……粗糙的日子会磨损了那美丽的情怀，……被缪斯深情亲吻过的笔会落满尘埃。”


　　她的痴望竟然和海子的诗一样给人温暖：


　　“愿尘世中的人们在遇到那支敏感灵秀的笔时不要轻慢，不要忽略，要认出它，珍惜它，让它依然葆有用精美别致的语言说出自己内心痛痒的兴致，让它爱着，兴奋着，开出属于自己也属于世界的无可替代的花。”


　　我庆幸，尘世中还有这样一颗“诗心”在心疼着另一颗“诗心”。如果后者也能像前者一样，有一个合适的地方将诗心安放，甚至还可以去心疼第三颗、第四颗“诗心”，那该多好！


　　可是杨莽，我不知道“远离诗歌”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没有那颗诗心，最少他必须把时间耗费在薪水少得可怜的体力活上，怎不叫人觉得遗憾。但如果他继续写诗，又很可能和很多住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靠方便面度日、蓬头垢面的诗人一样。写到这我又想起梵高，如今《向日葵》是无价之宝，可当初他跟他弟弟通信，提起要钱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想为自己辩解，又无法理直气壮，任何人，你看到这里不觉得心酸吗？


　　矛盾就在这里。这个世界，诗心和才情不是什么值钱和体面的东西。如果你在拥有这两者的同时不拥有像余秋雨老师和易中天老师那样运筹帷幄、把文化和学术喜闻乐见化的能力，你必定是个悲剧。可是你如果什么都不缺失，委曲求全、迎合、交流、变通等种种能力都有了，那么你必定难以写出能够让人“神色黯然，幽幽地说你必须承认这世界上有天才”的诗句。天才注定是在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处，天才的事业注定是寂寞的事业。

　　我其实很喜欢看余老师的文化散文，我也很拜服易老师在“百家讲坛”的演讲，只是在我内心最隐秘的一个角落，我痛惜的，是天才的孤独，我追求、珍爱的，是天才的纯粹。


　　所以一方面，我希望杨莽真的“远离诗歌”，宁愿他的诗心被磨损，他那被缪斯亲吻过的笔不止落满尘埃而且永不生花，那样他会拥有一个干体力活的人拥有的简单的快乐，比如饿了大口地吃饭，累了沉沉地睡觉。然而另一方面，我还是会为世间少了一个顾城、海子那样的诗人，少了百灵的痛、湖水的痒而感到悲哀，我想，那是人类的一个巨大损失。




[ 本帖最后由 再回首 于 2014-4-24 20:37 编辑 ]

再回首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3-4-25 11:58 发表
没饭吃的时候，谈诗觉得奢侈；有饭吃的时候，谈诗又显得无聊。所以，谈诗的人都是吃不饱的人。呵呵，笑谈。
觉得诗是一种精神存在的形式，这个世界真没了诗，也很无味。也好心疼那颗诗心。

问好！

再回首

[quote]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4-25 10:17 发表
楼主的文章让我想起几年前的事，一位亦文亦商的朋友，花钱租房子，培养四五个他认为富有文学发展前景的青年，很是热闹过一阵。三年后，他放弃了这种做法。 [/quo

世上有很多不容易做成的事！

西夏楼兰

没饭吃的时候，谈诗觉得奢侈；有饭吃的时候，谈诗又显得无聊。所以，谈诗的人都是吃不饱的人。呵呵，笑谈。
觉得诗是一种精神存在的形式，这个世界真没了诗，也很无味。也好心疼那颗诗心。

柳藏

楼主的文章让我想起几年前的事，一位亦文亦商的朋友，花钱租房子，培养四五个他认为富有文学发展前景的青年，很是热闹过一阵。三年后，他放弃了这种做法。

再回首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3-4-24 15:37 发表
对于诗歌，我很俗。
首先是生存，然后才是诗歌。因为在这个国度，诗歌不能当饭吃。他有时候，甚至会湮没自己。
不过，当我们有饭吃的时候，不知道诗心还在不在。

这是千古矛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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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3-4-24 15:18 发表
想起同样的诗人，《北京文学》打工编辑白连春。

问好！

再回首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4-24 11:35 发表
我不懂诗，但是我尊重写诗的人。我在别人的作品里了解了文中几位诗人的非常态死亡，也许因为对这些诗人没有特别感情，也许因为不懂诗人的想法，我不赞成、也不理解他们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甚至还要另 ...

呵呵，首先谢谢版主这样坦诚说自己心中想法，这是难得了。

要澄清的一点是，据我现有知识，顾城原本并不打算杀死自己的妻子，当时，他的妻子已经跟另一个人交好，我想这也是他想自杀的原因之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竟把他妻子先杀了——也许不能全怪他自己。

我的理解，诗人其实不是常人，他们有着这样那样的残缺，有的甚至不能为人所接受，但是他们的诗，的确是人类的财富，他们的情怀，的确叫人同情叫人悲伤。

我想每个人都会有想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只是有的付诸实现，有的没有。没有的那些人，是还可以活得下去的，不管是在心灵上还是在其它方面，都还能坚持，付诸实现的那些人，我想是各方面都无力坚持了。

冷晰子

对于诗歌，我很俗。
首先是生存，然后才是诗歌。因为在这个国度，诗歌不能当饭吃。他有时候，甚至会湮没自己。
不过，当我们有饭吃的时候，不知道诗心还在不在。

摇曳风铃

想起同样的诗人，《北京文学》打工编辑白连春。

陀螺

我不懂诗，但是我尊重写诗的人。我在别人的作品里了解了文中几位诗人的非常态死亡，也许因为对这些诗人没有特别感情，也许因为不懂诗人的想法，我不赞成、也不理解他们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甚至还要另一个无辜的生命去陪葬。——楼主的文字写得很好，对那位天才少年的处境也表示同情。我仅就文中关于诗人的自杀发表个人看法，见谅！

再回首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3-4-22 14:44 发表
又是关于诗人的，那么多的美好那么多的悲伤。

问好时光安然！

再回首

原帖由 舄兢 于 2013-4-22 12:14 发表
一滴水，落在平静的湖面。湖水说：痒——

这样的诗心被生活打磨之后如果还能坚持下来，那就是人类的精华和财富。

问好！

时光安然

又是关于诗人的，那么多的美好那么多的悲伤。

舄兢

一滴水，落在平静的湖面。湖水说：痒——

这样的诗心被生活打磨之后如果还能坚持下来，那就是人类的精华和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