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记

崔士刚

船还未到美湾，我们便收到了热带风暴的预警信息，看着传真上一步步接近我们航线的风暴云图，心里默默地算计着，竟有几分兴奋，几分期待。
　　
　　因为从未感受过风暴的威力，但是能肯定一点，那就是风暴来临时，一定一定会下雨。
　　
　　在海上，听雨是一件奢侈的事。要么，船会匆匆穿过雨云；要么，雨大得不成样子。船的窗子又太小太厚的缘故，装着密实的胶条，一旦关上便会隔绝一切外界的声响，使得周边一片死寂。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机会，有了一场雨，心想。
　　
　　但是，生活总爱跟你玩一把。初到新奥尔良，我们在密西西比河中抛锚卸货，风雨就那样突然地铺展开了，在船舶周围筑起了一道雨墙。我们冒着风雨为船舶加缆加固。风雨来了，就落吊关舱；风雨暂停，就起吊开舱卸货。一直慌张忙碌，狼狈不堪。
　　
　　但，也明白了好事多磨。
　　
　　梁羽生武侠小说中描写，苍凉温暖的黄昏，适合最温婉绵长的爱情发生；然而，迷蒙清凉的微雨，则会构织出最绵密繁复的思念。
　　
　　思念一个地方，是因为思念那个地方的人。
　　
　　思念家乡雨中的断断续续、悉悉嗉嗉的响动，让你觉得安静得纯粹而有生气。这时候，往事也会知趣地随着地面上汇集的一股股细流，丝丝流淌，牵动着一个个游子的魂。
　　
　　收到信号，急急忙忙给家里打电话，隔着千重山万重水，和父母诉说着这一个月来的情况。风大得很，听不清声音，父亲母亲问我的身体怎样、吃饭怎样、好好工作。我只是一句句答应着，眼前的树木连成了一片。
　　
　　这里下雨了，我说。
　　
　　家里也下雨了，父亲高着嗓子喊，声音有些颤抖。
　　
　　我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天井中有两棵高高的枣树，我央求父亲为我绑起一架小小的秋千，我仰着头，看着被树枝掩映着的天空，秋千荡起，风轻轻的滑过脸颊，痒痒的感觉。
　　
　　自那时候就喜欢下雨，因为雨后枣树上会爬上几个金蝉。捉住了，浸在盐水里过一段时间，母亲把它煎成金黄色，吃在嘴里会流出油来；母亲还会去沟坎上摘回翠绿翠绿的野菜，熬成浓浓的菜粥；或者，去菜园割会一捆韭菜，烙成香喷喷的馅饼……
　　
　　那时，我的手还稚嫩，父亲母亲身形还高大，手也没变成如龟裂的土地的样子，头上只是有几根白发。现在，我的手也渐起老茧，皮肤晒成了父亲的颜色，可以不用抬头就可以看见母亲头顶上最密集的白发……
　　
　　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切都在改变着，唯一不变的，是思念。
　　
　　真的很佩服古人，能将一种感情描绘得如对爱情的渴望般缠绵悱恻。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在外服役的儿子，看到抱根丛生的鲜美芳香的莪草，想起了它另外一个名字：抱娘蒿。是啊，连草木都知道，只有守住了根，才会葳蕤而美丽。而人呢，终年在外，生我养我而心力交瘁的父母，到生病老死都不能看一眼！“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害怕以后自己会一个人，孤苦漂泊，无依无靠。
　　
　　所以，异乡归来的游子们，每当快要回到自己最熟悉的那块乡土时，才会“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生怕自己会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但是，他们终究还是幸运的，比起“被笑问客从何处来”的人。乡音未该而鬓发已然花白，故人已成一寸黄土，自己也已然被故乡遗忘，是游子们最不能释怀的悲伤心事。
　　
　　因此，当一场雨降临的时候，游子们才会害怕听到雨点穿林打叶之声。因为，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会像澎湃的潮水，汹涌而来不息不逝。
　　
　　但是，心里却又会经常想念那样的雨夜。
　　
　　天青了，云合了，风起了，雨来了，雨打窗台了，窗纸濡湿了，灯烛摇曳了。于是，儒子读书声减息了，士兵弹铗声粗犷了，深闺素琴声哀婉了，水手号子声暂息了。
　　
　　世间流转着同一种的情绪，绵绵密密，不灭不息。
　　
　　然而，当雨停了，风止了，云散了，天亮了，窗台安静了，纸格干透了，烛火熄灭了，书声渐起，操练依旧，琴音风散，云帆拉开，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真的不曾发生过什么吗？
　　
　　你看那枝桠间残存的水滴……

[ 本帖最后由 崔士刚 于 2013-7-13 10:16 编辑 ]

敬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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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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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士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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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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