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香

冷晰子

　　09年，是生命的一个分水岭。之前，我不喜欢喝粥。嫌粥太烫，要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完一碗热粥，缺乏耐心。
　　
　　09年路过襄樊，在冬日早晨清冷的空气里，一个并不十分洁净的小餐馆，几乎喝完了一碗粥，剩下了一点娘说的福根。那时候，还没有将一碗粥喝得一滴不剩的修为。
　　
　　时光如此匆忙，平凡的生活，远不是我心有所念的情深意重与精致细腻。一些轻软如絮的灵魂碎片，飘忽似尘。没有花影可以安眠，也无静叶可以托付。
　　
　　远方的山，远方的水，一次次在梦里徘徊。生活的翅膀，从来都不及飞鸟自在。短暂的出走，成为休憩的方式。
　　
　　几乎在一夜之间，爱上此次出走抵达的偏远小城，爱上了小城缓慢的生活节奏。小城坐落于沙漠的南部，以“小九寨”之美誉而闻名。去时恰逢细雨清风，远山烟岚，如不是满街的回族装饰，我几乎要误认为，这是我自小熟悉的江南某一个角落的小城，宽阔的街道，稀稀落落的行人，冷冷清清的沿街店铺。没有因人群川流不息而涌动的二氧化碳的热浪，听不到高音喇叭的宣泄。
　　
　　有山溪沿城边潺湲，清曲婉歌，动人心弦。调皮的孩童，在溪边的野桃林里上树摘桃。看我走近，停下了摇动桃枝的手臂，颇为羞涩地低着头，不敢看我。不舍得打扰孩童的天趣，没逗他，笑了笑转身沿山路继续上行。
　　
　　夜晚是极静的。在酒店的二楼，听不到繁华大城市里深夜不眠的汽车喇叭纷扰，没有彻夜不息的闪烁霓虹，平日里没有闹钟的习惯性早起，失去了条件反射的客观环境，居然一觉睡到快八点。
　　
　　然而我只是小城的过客，短暂的停留之后，不得不返程，在大巴临近高速出口，接近繁华城市的一侧，空气的沉闷，随之乌云一样压迫胸腔，头昏脑涨，不请自来。
　　
　　回到家，看见包裹。不用看地址，已知来自何方。淡淡的槐花香，藏在密实的包裹里，只等我亲近。
　　
　　遥远的情意，像山中的泉水，清冽甘甜。
　　
　　想喝槐花粥。
　　
　　从什么时候爱上喝粥的？和青春的流逝无痕一样，仿佛只一夕之隔。
　　
　　家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早几年就爱买：红小豆、绿豆、薏米、小米、糯米、粳米、玉米、黑米、莲子、银耳等等，还有甘肃的朋友寄来的干百合。在冰箱里放着，时间留存得太久的，只好扔掉。也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东西再也没有过期的可能，也无定数。
　　
　　捻一些槐花，洗净后在温热的清水里泡着，薏米和粳米已在煲里煮了。洗几叶青菜，切半根火腿。分放在净白的瓷盘里。然后躺在床上翻闲书，等米粥煮至粘稠，干槐花已在温热的清水里，舒展了小小的花瓣，渐渐恢复它们青春的模样，揣一颗安宁之心，将槐花一点一点捻起，等槐花的香慢慢在粥里融化开来，粥也就快好了，依次将切成小丁的火腿、青菜。撒一点点盐。
　　
　　小女儿早已等不及了，端了碗来，像我小时候，急哼哼地要喝娘做的苞米面青菜粥。
　　
　　想告诉女儿：粥要慢慢喝，不能急。像小时候娘告诉我的一样。可是，我知道，女儿和我一样，不懂得“慢慢”喝的道理不仅仅是怕烫了嘴。也照例与我一样，不知道如何将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依旧要像娘提醒我似的：碗底的粥是福根，要喝完。
　　
　　生命的轮回，如此之快，春花秋月几度，我们却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整理一下自己。
　　
　　想起女儿有一回问我：妈妈，如果你可以回到小时候，你最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呢？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她怎么会明白，对于一个大山深处的孩子来说，能够读书，是怎样让诸多山里孩子艳羡的奢侈与幸福。
　　
　　女儿接着说：那说明你的童年没有白白度过。
　　
　　从来没有这样的思考过。女儿小大人一样说，这是心理老师的一个测试题，心理老师还说，这样的测试，适用人生的每个阶段。
　　
　　我微笑。往后看的测试，永远只停留于测试，不像电影《后天》可以借助一根魔杖未卜先知。
　　
　　然而对于生命来讲，未卜先知，该有多少引力失去。过程中的美好，将大打折扣。回忆，也将仅仅成为一个苍白的词语。
　　
　　遗憾与缺陷，懵懂与追逐，偶遇与擦肩，迢迢的相知与牵念，才是生命中晶莹的，值得珍藏的无价之宝。
　　
　　小女儿，还是初生的骨朵，未经风雨，怎会知晓？
　　
　　槐花却是明白的。
　　
　　一个女子说：喜欢“花来衫里影落池中”这个题目。
　　
　　我说：那是几年前的字，如果放到如今，我会把这个题目，给我寄来槐花香的她。
　　
　　给因伤在医院康复的一个朋友端去一碗槐花粥。本想告诉他这槐花香的千里迢迢，想了想没吭声，只是调侃着告诉他：粥里面褐色的小东西是槐花，不是毒药。
　　
　　他乐，也调侃：嗯，是怀念我的花。
　　
　　想再调侃一句：严重用词不当。却闭口不再言。世间的遗憾与缺陷，唯“怀念”这个词用着最为恰当。
　　
　　给自己盛了一小碗，不像女儿样喝得猴急，低首用小勺，一口一口，不疾不徐。槐花香里，念起一个女子，一个在外人看来，豪爽而干练的甚至带点戾气远方女子，软醇的小心思，藏在偶尔扬起的眉梢，在五月的清晨，一朵一朵地采撷，洁白的槐花，落满了她的长发、染香了她素朴的衣襟。晾晒的时光，连摊开花瓣的指尖，都粘情带意，柔情似水。
　　
　　我想我们都明白，其实生活的表面，从来都不会有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而它的内质，我们却可以过成槐花一样的纯洁美好，简单而清澈的芬芳。她比我更明白这一点。
　　
        我也终于能悠然而安恬地喝完一碗粥，连福根一起喝下。喝得一心一意，像独自看一场情节拖沓但意蕴悠长、温情脉脉的老电影。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3-7-22 11:31 编辑 ]

冷晰子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7-28 14:26 发表
温婉，平和，亲切，喜欢。
09年，我经历的事情太多。父亲病逝，儿子考上大学，……我陷入很长时间的困顿之中，感觉有大半时间是空白的。

有时候，空白是给自己一个整理的空间。
我想，我理解你的2009年。并非一个整理的空间一般简单。

冷晰子

原帖由 舄兢 于 2013-8-2 13:08 发表
离槐花最近的距离，是槐花蜜。

俺仔细考虑一下你的话。

冷晰子

原帖由 梁星钧 于 2013-7-27 12:58 发表
昨天读了。刚才查了下“”玲珑剔透“”的准确意思，好像是说“玲珑：精巧细致；剔透：孔穴明晰。形容器物精致通明，结构细巧。也比喻人精明灵活。”

谢谢星钧留评。夏安。：）

冷晰子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3-7-24 21:02 发表
这种对生命的审视别具一格，充满烟火般的诗意。赞。

随笔而已，问候剑鸿。：）

舄兢

离槐花最近的距离，是槐花蜜。

夏冰

温婉，平和，亲切，喜欢。
09年，我经历的事情太多。父亲病逝，儿子考上大学，……我陷入很长时间的困顿之中，感觉有大半时间是空白的。

梁星钧

昨天读了。刚才查了下“”玲珑剔透“”的准确意思，好像是说“玲珑：精巧细致；剔透：孔穴明晰。形容器物精致通明，结构细巧。也比喻人精明灵活。”

剑鸿

这种对生命的审视别具一格，充满烟火般的诗意。赞。

冷晰子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7-24 15:33 发表
顶破天用的勺吧

太聪明了不好啊。

时光安然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7-24 15:33 发表
顶破天用的勺吧

你咋这么聪明捏？;P

柳藏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3-7-24 09:53 发表

一人一口没问题。我用安然家的大勺。至于多大，问安然。

顶破天用的勺吧;P

太和五中张奇

很值得一读的文章，大家回帖笑语连连。

孔乙己

关于文我还没弄明白是啥玩意儿呢，学习一下

一水

生活点滴，总有那叫人感动的一瞬值得书写下来。

一水

对，鹦鹉藏起来很含蓄的，楼上的，你笑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