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号

田瞳

上篇
　　
　　故事的起因是那个姑娘听错了号码。
　　
　　那天苏芸去交电话费。营业厅里没几个人，本来很快就可以办好，但是柜台里边那个办理业务的姑娘正在打电话，苏芸只能站在那儿等着。那姑娘完全无视一个交费人的存在，好像根本就没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在电话里聊得眉飞色舞，声情并茂。苏芸心里很急，可她再急也得等着。
　　
　　一个电话足足打了十几分钟。那姑娘放下手机，转过脸来看了苏芸一眼，苏芸赶快递过去一百元，报出交费的号码。那姑娘灵巧的小手在键盘上清脆地敲了几下，很快搞定。苏芸请她再读一遍号码确认一下，以免出了差错。姑娘不大情愿地读了一遍，没想到还真出了错。苏芸的号码后四位数是2196，姑娘却误听成2190。苏芸说错了，最后一个数是“6”不是“0”。姑娘的脸一下红了：“怎么不往清楚里说！”苏芸有口难辩，看看，反倒怪她来了！她问怎么办，能更改吗？那姑娘肩膀一晃说不能了，交费是不记名的。姑娘说过就低下头去，不再理睬苏芸。
　　
　　苏芸心里十分不悦，本想说那姑娘几句，但看她那样子，说多了也是自找没趣，算了，不就一百元嘛。
　　
　　苏芸走出交费厅，心里灵机一动，按照交错费那个号码，试播了一下那个陌生的电话。不知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电话通了，听到对方“喂”了一声，是一位男士。苏芸尽量平静自己，礼节性地说了句“你好”，对方也回了句“你好”，感觉彬彬有礼。苏芸就用十分简洁的语言告诉他，因为一个小小差错，刚才替他交了一百元电话费，收费小姐把“6”误听成了“0”。苏芸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她想对方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同一个陌生人，并且又是一位男性，也没有必要多说什么。
　　
　　苏芸打过这个电话，就把这件事丢在了脑后，并未指望有什么结果。可没想到，当天下午，她的手机上就收到一则短信：尊敬的用户，你于几点几分缴纳一百元话费。啊，对方替她交上了，差错纠正过来了。看来这人还真不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苏芸心里不觉动了一下，心想，是不是给他打个电话呀？可是，说些什么呢？谢他为自己补交了电话费？没必要吧。苏芸犹豫了一下，淡淡一笑，把手机装回包里。
　　
　　这件事本来就过去了。苏芸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却还有下文，竟然成了一个故事的开头。
　　
　　几天后，本市报纸副刊上发表了苏芸写的一篇散文，恰巧被那人看到了。因他替苏芸交了电话费，自然也就知道了苏芸的名字，不想他竟把这个名字记住了。
　　
　　于是苏芸意外地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好！是苏芸吗？”一个似曾相识的号码。啊，是他呀！
　　
　　“你好你好！”苏芸有点意外，没想到他会打电话来。
　　
　　“我在今天的报纸上看到你的大作，原来你是位作家呀！”
　　
　　“哦，不是呀，我哪是什么作家啊，只不过是有点文学爱好。”她慌忙解释。
　　
　　“敬佩，敬佩！”他说，听得出他是一片诚意。
　　
　　当晚，苏芸手机里又意外收到一条短信，竟是她一个多月前发表过的一首小诗。是他发过来的。苏芸心口不由一跳！真奇怪了，他是从哪儿找到的？这个人啊！……
　　
　　苏芸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笑容。自己的小诗竟这样被一个人当回事，自然是令人欣喜的。这人真有意思，他用这样的方式满足了她一个小小的虚荣心。她也应该有所表示呵，想了想，便回复了一句：“让你见笑了！”
　　
　　很快，不到一分钟，又收到一句恭维：“非常喜欢，盼能读到更多佳作！”
　　
　　不知不觉间升级了。从那以后，时不时地，便会收到一条短信，有时一句“晚安”，有时一声“早晨好”，有时又会问：“又写了什么大作？”苏芸间或会回复一句，偶尔也会发去一首新写的小诗。
　　
　　苏芸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她也没问。不过，两次简短的通话，频频收到的短信，在苏芸心目中已描画出了一个温文尔雅、气度不凡的男士形象。那以后，每当看见手机荧屏的蓝光闪烁，她的心口便会为之一动。
　　
　　也许，这会是一个浪漫故事的开头？
　　
　　下篇
　　
　　对门换了人家。
　　
　　原先那一家人挺不错，两口儿带着一个小姑娘，大人和善，小孩乖巧。可惜在前几天搬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不知新来了一户什么样的人？
　　
　　对门叮叮咣咣搞起了装修，人来人往，也不知哪个是屋子的新主人。
　　
　　苏芸住的是四楼，是楼房的中层。楼内一户搞装修，弄出的响动很大，楼上楼下都不得安生。又因为天天往楼上运料，尘土沙子撒了一溜，楼梯上几乎没法下脚走路，那家人也不知道扫一扫。苏芸每次上楼下楼，都在心里抱怨，新来的一户是什么人呀，这么差劲儿！可也只能忍着，盼着新住户的装修快快搞完。
　　
　　然而新住户却好像意识不到这一点，装修进展极其缓慢。这家人大概很有钱，工程弄得非常复杂，门窗都换了新的，屋内的几个侧门都改造成了椭圆形，墙壁上分别刷了几种不同颜色，从门口望上一眼，里边弄得就像迪斯尼乐园，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一直叮咣了半个多月，装修总算告成。新住户终于搬进来了。
　　
　　但是，这家人进驻楼上之后，就关紧屋门，再也不见面了。一天两天三天过去，根本没有打扫楼梯的意思。怎么？难道他们不知道楼梯上是他们弄成这个样子的？
　　
　　楼内的住户们都十分不满。本来，楼内卫生全靠大家自觉维持，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各户打扫属于自己的一层楼梯。现在因为四楼新住户搞装修，把楼梯弄得像个垃圾场，四楼以下几层自然应该由这家人清扫干净，所以下边各户都没有动弹。不料这家人根本就视而不见，完全不管楼梯的事。
　　
　　到了第四天还不见动静。看来是没指望了，楼内下边几层的邻居就陆续动手，自己打扫楼梯，大家一边打扫，一边忍不住议论，这是一家什么样的人呀？怎么这样不讲公德？
　　
　　过了几天后，渐渐弄清了，对门新住户也是个三口之家，两口儿带一个小女孩。男的好像在做什么生意，女的在家领小孩，小女孩只有三四岁。那男的看表面挺像回事，一身名牌西装，脚下的皮鞋锃亮，不能说没有派头。那媳妇也称得上美人，穿着打扮花枝招展。
　　
　　转眼过了好多日子。对门的女人一天闲着没事，可从没搞过一次楼梯的卫生，事情虽不大，可也叫人心里有点别扭。别人天天扫楼梯，难道她就没一点感觉吗？她不搞卫生也就罢了，还老是往楼梯上扔脏东西，有回苏芸看见那女人拿着自家屋里踏鞋的垫子，出了屋门就往楼梯上抖擞，尘土落了一片。这也太不像话了！苏芸忍不住说了句，你这不对吧，咋往楼梯上撒呀？不料她一撇嘴，斜着眼说你管得着吗？这是什么话！苏芸正色说，楼梯是大家走路的，人人都管得着，你不扫卫生，还往楼梯上乱撒，这算什么事？那女人却一点也不脸红，傲气十足地说，我爱往哪撒往哪撒，我高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吵架也不行了。苏芸说看你穿这么漂亮，做事怎么不漂亮呢？大家都自觉扫楼梯，就你特殊？那女人就喊道，我住在自己屋里，楼梯关我什么事？女人一喊叫，她的男人也出来了，一出屋门就猛吼一声：“啥球鸡巴事！”苏芸一惊，看那人，一副凶神恶煞模样，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风度。她严正地说：“你说话文明一点！”那人吼道：“我就这么说话！你啥球鸡巴事？”同样的赃话又重复了一遍。遇到这号角色，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苏芸忿忿地说了句：“简直不可理喻！”转身要回自己屋里。那两口子却不依不饶，围住苏芸大吵起来。苏芸不会吵架，也没跟人吵过，可今天在劫难逃，只能挺身应战了。幸而楼内的邻居们听见了，都出来声援苏芸，纷纷指责那两口太不像话。两口子见势不妙，才向自己屋里撤退，临进屋门，那女的还最后喊了一声：“我就不扫！”
　　
　　就是这样一家人。这时候，苏芸不禁怀念起原先那家住户来，哪能想到一家好邻居走了，却换来了这样一户糟糕人家！
　　
　　从那以后，那两口儿似乎更高傲了，每次在楼道里碰上，都故意昂起脑袋，做出不可一世的样子，脚下的皮鞋跺得楼梯咔咔响。
　　
　　日子一天天过去。
　　
　　有那样一个周末，苏芸出门下楼，刚下了一层楼梯，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号码，是他！苏芸有点奇怪，平时他都是发来短短几个字，一句简短的问候，今天怎么打电话呀？苏芸按了接听键，立即听到他的声音：“喂——”这同时，似乎听到楼梯下面也有个同样的声音：“喂——”她侧耳听，手机里的他在叫她的名字，楼梯下好像也有个同样的声音在叫她，两个声音同步传出。怎么回事啊？这时，苏芸听到下边楼梯上有个上楼的脚步声，边上楼边说：“今晚上有个歌舞晚会，一起去好吗？”耳机里和楼梯上同时说着。啊，竟然是他吗？他怎么到这儿来了？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啊？
　　
　　苏芸极其惊讶，睁大眼睛顺着楼梯往下边看。
　　
　　下边的人还在不停地说着：“喂喂喂，怎么不说话呀？”
　　
　　苏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很快，已经上来了。这时候，苏芸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为令她惊诧的镜头：从楼梯下走上来的那个人，竟然是她的对门儿邻居——前几天吼着“啥球鸡巴事”的那个人！
　　
　　苏芸刹那间惊呆在楼梯拐角处。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7-29 08:35 编辑 ]

碣石清风

巧合中美丑对照，好手法。 欣赏

田瞳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8-1 09:52 发表
平实中见真是田老师的文字特点，畅想中的人和事也总有不同，这就是世界的风景——变换、莫测！

谢谢木门版主对拙作一向的关注鼓励!问好!

田瞳

原帖由 柯英 于 2013-7-30 09:56 发表
十分精巧的一个小说。简洁、耐看，有意味。顶一个！

谢谢柯英!

木门长子

平实中见真是田老师的文字特点，畅想中的人和事也总有不同，这就是世界的风景——变换、莫测！

柯英

十分精巧的一个小说。简洁、耐看，有意味。顶一个！

田瞳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3-7-28 22:06 发表
人心向善，人心隔肚皮，善念有时很丰满，人性却很骨感。学习田老师佳作，问好！

谢谢若水点评,问好!

若水

人心向善，人心隔肚皮，善念有时很丰满，人性却很骨感。学习田老师佳作，问好！

田瞳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7-26 08:53 发表
构思很巧妙，语言耐读，通过一个巧合的故事，揭示人的两面性和人性的复杂性。

谢谢迎风版主厚爱！

田瞳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3-7-25 21:20 发表
问好田主席！邱天欣赏您的作品！

邱天兄近好，握手！

田瞳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7-25 21:14 发表
先占个田老师的座，明读！

感谢木门对拙作的热情关注！

田瞳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3-7-25 18:02 发表
用流畅的语言讲了一个巧合的故事，不过生活中这样的事情还是有的，学习田老师好文。

谢谢版主点评！

田瞳

原帖由 淡淡不如风 于 2013-7-25 14:42 发表
语言简洁清新，值得学习。

谢谢朋友支持！

田瞳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3-7-25 12:06 发表
故事很有戏剧性，人物也很鲜活立体！学习了！

谢谢阅评，问好!

田瞳

原帖由 柯英 于 2013-7-25 11:51 发表
无巧不成书，正是这一连串的巧合，生成了这篇小说的妙处。学习田老师新作！

这篇小说还是在一个真实故事的框架上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