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之二——那只放置在橱子里的手骨

曹玉凤

　　骨伤科的换药室里除了一幅完整的骨架站在那里展览之外，还有一只右手的骨骼经常被医生拿出来反复观看。那只右手非常完美，细长而坚实的手指，说明了主人的灵巧与身材的修长，并且，我觉得那个人一定很年轻。所以，我一直在想，他或者她究竟有着怎么样的经历，才使自己如此迫不得已丢下这只美丽的手呢？

　　几经打探，才知道了其中原委。据说，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在工厂工作时，被机器碾断了右上肢的肱骨，属于粉碎性的那种，血管神经也都跟着断裂，肌肉模糊，仅连接少许皮肤，要想完全修复，需要进行微创手术，那时，微创还属于尖端医疗技术，必须请专家来治疗，当然花费也是不菲的。医生也说了，最主要的还是限于治疗技术的不成熟，即使花了很多钱接上，也未必可以恢复正常。

　　在千方百计都找不到负责小伙子的医疗费用的人，再加之疼痛难忍和不断失血的情况下，他绝望地签下了截肢的手术通知单。后来，他的主治医师，也就是那时带教我的老师，向躺在床上身心痛苦不堪的他，讨要了被截下来的手臂。

　　“废了，也没地方扔，埋掉好像也不合适，干脆给我吧，留个纪念？”医生很坦诚。小伙子一个艰难的点头动作，就给他那只被割下来的手臂找到了新的主人。

　　那天，老师不顾我的躲闪，把手骨强行递到我手上说：“看，这只手的骨骼结构多好，非常健康，一点都没受损，太难得了。”然后他又跟我讲述了这个手骨标本的制作过程：先是清洗掉血迹，然后入锅蒸煮，等熟透了之后剥掉皮肉，剔去肌腱骨膜，最后经过烘干，他就得到了这只手的骨架。

　　他啧啧赞叹着自己制作标本的手艺，完全无视纠结的我在一旁的感受。

　　这只应该长在一个活泼健硕的小伙子身上的手，原本可以用他来操纵机器，赚钱养活自己；也可以用他来砌墙和泥，盖房娶一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将来也可以用他引逗拥抱自己未来的孩子；或许他还会给自己的母亲梳头；给自己的父亲提水……但是，此时，他却只能冷冰冰地躺在换药室的某个角落里，等着医生在用锋利的手术刀切开另一只手前，为了研究解剖结构，确定切开的部位，而看上一眼又一眼。

　　我想象着失去了手臂的小伙子，未来的日子里，一定会每天带着一条空袖管生活，那失去了支撑的袖管，跟周围正常的环境是多么的不协调。原来一直由那只手臂担当的角色，如今会被谁取而代之了呢？那缺失的空间里，被抽走的也许并不只是一只手臂，有可能会是一个原本阳光健全的灵魂……

　　我努力把自己从想象中拉回来，寻找老师口中所说的那个靠北边的橱子的第二层，安放这只委屈的手骨。越发的着急和恐惧让我实在忍不住再一次问道：“老师，快告诉我，哪儿是北啊？”

　　“看把你吓得，连方向都分不清了，以后怎么当医生，将来你们每一个都是要在手术台上操刀的。”老师略带关心的嗔怪道，然后不由分说地一把拿走了那只手骨，随意扔在了一个橱子里，轻松得如同放下任何一件随身之物。

　　仿佛，做一个医生就必须学会勇敢和麻木，扔掉一些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可是，对于我来说，很多东西可以扔掉，毫不犹豫；而有些东西想却扔也扔不掉，比如那只放置在橱子里的手骨。

　　直到现在，我都可以随时记起他的样貌。想起他在人们口中被转述的，简单而又扼要的身世。

　　我的目光仍旧会看到他就那样安静地躺在橱子里，躺在轮转的日月里，佝偻着张开，像是在索要什么。他想要什么呢？是他被无端拿走的生命，还是虚幻如影的未来？也许是跟另外那只手的耳鬓厮磨，亦或者是跟许多财富的亲密接触……

　　我不是他，我看到的只是我心里的想法，也许男子的一只手，想要获取的会更多更多，可是，如今他却只能孤独地待在一个同样没有生命的橱子里，保持着自己来到这世间最初的姿势。想想他的模样，我的心里总是会泛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只血肉丰满的手，在这个被物质充斥得难以喘息的尘世，尚且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更何况是他呢？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曹玉凤 于 2013-8-21 23:54 编辑 ]

曹玉凤

原帖由 从容 于 2013-8-22 20:11 发表
往事里回顾明白更多，体悟更多。

是的，问候老师！

从容

往事里回顾明白更多，体悟更多。

曹玉凤

原帖由 苏忠伟 于 2013-8-22 14:25 发表

中西医是理论与技术完全不同的医学，治疗效果也就大不相同。西医以形立治，中医以神为疗。玉凤似学西医，我因太忙无QQ号，邮箱是：ybszw@126.com。

我学的是中西医结合，不过，关于骨科只是学了西医的知识，所以希望强化一下中医方面的认知。谢谢老师，您的邮箱我收藏了，望不吝赐教！

苏忠伟

原帖由 曹玉凤 于 2013-8-20 21:56 发表
苏老师好，可否交流一下接骨方面的医疗知识？我的QQ是：1129909621

中西医是理论与技术完全不同的医学，治疗效果也就大不相同。西医以形立治，中医以神为疗。玉凤似学西医，我因太忙无QQ号，邮箱是：ybszw@126.com。

曹玉凤

原帖由 于文华 于 2013-8-21 15:40 发表
从一根手骨说起，颇有独特性，以一名医生的视角和思维，剖析、归纳出生命的意义……提读学习，问好！

问候于老师，感谢您的用心，秋天愉快！

曹玉凤

原帖由 澧水寒儒 于 2013-8-21 12:17 发表
文本展示了我们不曾了解的一个体验和经历，文字内部有细腻的心理倾泻，展示了人文关怀，一只手骨的存在，一方面展示了主人的生活不幸，另一方面也展示了主人战胜困难的决心和豁达。拜读，问好！

老师好，辛苦批阅，还望多多批评！:handshake:handshake

曹玉凤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8-21 11:24 发表


同感，我也觉得这篇的收尾略快了一点，不过文本题材着实不错。问好玉凤。

谢木门鼓励，呵呵，下次一定好好写。
周三愉快！:victory::victory:

曹玉凤

原帖由 李兴文 于 2013-8-21 11:13 发表
好题材，好话题。结语的联想、扩展颇见思考深度，思维跳跃效果容易让人接受。健全的手尚且不能呼风唤雨、左右逢源，一只失去生命活力的手掌骨架又能怎样。因而，主旨在此基础上可再延伸：改变人生、改变生活、向这个 ...

谢谢老师认真批阅！辛苦您了！
我对于散文的把握尚且不足，有些表达的确浅显了些，下次一定注意！
问好，秋天快乐！

曹玉凤

原帖由 @边走边唱@ 于 2013-8-21 10:24 发表
从对一只手骨的追溯中，展开对手骨主人命运的诸多联想，以及医者种种，通篇行文干净，思考真切，看到了诗意的观察和表达功夫。

谢谢老师的认同，有劳了，多指点！:handshake:handshake

曹玉凤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3-8-21 10:21 发表
这么写，这样一种文字，觉得你得有一颗“勇敢的心”。作为一名医生，可能你自己不觉得怎样，但从文字的表述角度，以及如此冷静地叙述被事故截掉的这么一个“手骨”，有着令人旁观整体生命被“肢解”的内心震动。而文 ...

谢谢老师鼓励，我很激动！问候您！:lol:lol
学医多年，本以为自己早已经麻木，但是，总是有些莫名的感觉在心里涌动，所以，我必须表达自己对生命的敬畏！
他不单单是一个解剖个体，更是一个有着血肉灵魂的生命！

曹玉凤

原帖由 叶浅韵 于 2013-8-21 10:04 发表
如果作者是以一个医生的角度看审视这副骨架，显然文字就会注入冷漠的空气，而这个文字是感性的，有温度的，让人思索的。我面对医生对死亡与病痛的漠然常常觉得难以理解，后来慢慢觉得那是一种职业的特征，试想，若是 ...

谢谢您能前来，辛苦啦！医生，是一个无奈的职业，所以，我不喜欢！

于文华

从一根手骨说起，颇有独特性，以一名医生的视角和思维，剖析、归纳出生命的意义……提读学习，问好！

澧水寒儒

文本展示了我们不曾了解的一个体验和经历，文字内部有细腻的心理倾泻，展示了人文关怀，一只手骨的存在，一方面展示了主人的生活不幸，另一方面也展示了主人战胜困难的决心和豁达。拜读，问好！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李兴文 于 2013-8-21 11:13 发表
好题材，好话题。结语的联想、扩展颇见思考深度，思维跳跃效果容易让人接受。健全的手尚且不能呼风唤雨、左右逢源，一只失去生命活力的手掌骨架又能怎样。因而，主旨在此基础上可再延伸：改变人生、改变生活、向这个 ...

同感，我也觉得这篇的收尾略快了一点，不过文本题材着实不错。问好玉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