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什么季节，独行，或与人相约出游。在野外一片似锦繁花和随之喜极而出的尖叫声中，最先吸引了眼球，令我倍觉惊喜的，却不是百花齐放的争奇斗艳，不是群山丛林的绵延浩荡，而是花下、山脚那一株株，一簇簇，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悄然无息，把生命的绿铺满大地每个角落，为万物生灵带来无限朝气生机，却往往被人忽略了存在的小草。
群芳争先吐艳，丛林恐后比高的纷繁中，小草独处一隅，与世无争，保持着一份矜持，一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豁达淡然，悄悄地生长。岁月更替,世事沧桑轮转,芳心始终不渝。
那些青翠的，在时光里翩然翻飞的叶片，看似纤细、风过即折，从草根至草尖，却因为有着柔韧筋骨的贯穿和支撑，让弱不禁风成为了一种假象。即便暴风骤雨来临，也拥有着与之共舞的浪漫与豪情。那种从容，那种凛然，足以放进诗经，放进楚辞，放进任何一种艺术流派的笔端。
雨水清洗后的小草，格外洁净葱绿。伏身与她对视，不敢也不忍轻易伸出手去碰触，仿佛轻轻一击，就令那柔若无骨的躯体，汩汩淌出水汪汪的绿。而她的娴静，她的纤细、简约、温婉，浑身泛出的清澈光泽，无不充满着诱惑。情不自禁拈起一棵，放在手心，端详片刻，入口。淡淡的香，微微的甜，在唇齿间流溢。肺腑便象那阳光下的草叶，徐徐舒展。置身于一片翠绿中，似乎自己也被同化成其中一株了。
与草的喜爱和亲近，源自幼时对草的感激感恩。
孩提时代的我，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要事，就是背起被我还高得多的背篓，去田间地头，或山山凹凹割草喂猪。那时的家乡，贫瘠、贫穷、时常干旱。独有的一口井，连饮用水都供不上，别说浇田灌地了。滴水如油，村人赖于温饱的庄稼都难以保保障，何况草。
于是，上哪割草喂猪，便成了我和同龄伙伴每天的绞尽脑汁。放学回家，大伙儿就一路争先左顾右盼，若哪闪出一抹绿，便尖叫着蜂拥扑上去抢。瘦弱胆小的我，抢不过，也从来不参与。安静走自己的，眼睛却也片刻不松懈地搜索。我一直觉得那时的草，似乎也特别怜惜和眷顾我，总会把太多惊喜留在我的的视野里。走在前面的伙伴，左哄右抢，个个弄得泥头垢面，攥在手里的草却寥寥无几。回到家，自然少不了父母臭骂。而走在他们后面的我，不但找到满怀的草，还浑身干干净净，尘土不染。“不昌盛的日脓包，人看从小，马看蹄脚。看看人家小琼琼，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人。”听到左邻右舍大人骂完自家孩子，又夸我，禁不住喜滋滋的，把手里的草亲了又亲。那青青的草，给那时我小小的，却无比自惭形秽的心带来了多少鼓舞和骄傲呵。
烈日当空，火辣辣的暴晒下，村子附近的草越割越少。不大的村子，常传来牛马牲口饿得发慌的哞哞嚎叫和村人歇斯底里的咒骂“害瘟的，人肉给吃得呵！”与我同龄，患有癫痫病的小石头，有天放学回家，想吃碗开水泡饭。母亲不允，让他先去割草，说去晚了，草就被别人割光了，小石头乖乖去了。等到天黑，也不见小石头回来。全家人慌了，点着火把四处喊叫。在村外一个烂泥塘子里捞起他时，已成一具浑身是泥，面目全非，变得僵硬的尸体。小小的手，却还紧紧攥着一棵异常肥沃的水草。娘抱着小石头，哭天，天不应，喊地，地无语。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怆号啕，响遍了村子夜空。
自那以后，大人就千叮万嘱娃儿不准到塘子边去割草。妈妈和姐姐在外工作，父亲猝然去世，奶奶常年病卧在床，弟弟年幼。还不满十岁的我，早已成了自己担当恐惧、危险的小大人。
有个被高高山梁与村隔绝开来，叫北冲的地方。那里四面环山，地势低凹、背阴。常年阴森森的，却林深草茂。但惧于有豺狼出没一说，谁都不敢去割。每看到猪饿得直冲我叫唤的可怜样，无计可施的我，就硬着头皮，胆战心惊爬上了高高山梁。眺望着山脚下随风摇曳的一片葱翠，喜悦、恐惧交集，心如擂鼓。不管不顾跑了下去，飞快地，头也不敢地抬割。四周静寂，只有我赫赫的喘息和嚓嚓嚓割草声，偶尔从远处传来轻微声响，就把我吓得一头钻进草丛里，屏住呼吸。高高的草，犹如一道屏障，把所有的恐惧，挡在了外面。藏卧在里面，紧绷绷，悬挂着的心便会塌实安然下来。那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割了一茬又一茬的草，不仅把我家的猪喂养得肥肥胖胖，还滋养和丰富了那段最是孤苦无助的时光，使我的童年少年，也与草一同拔节、放青，郁郁葱葱成长。
奶奶去世以后，我和弟弟，随同母亲，永远地离开了家乡。而对草的喜爱和亲近，却从未改变。在众人心中眼里，当年历尽苦难的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如今方方面面，出类拔萃，春风得意。而故土的草，在我的记忆中，永远保持着不变的绿，不凋的翠。我的品性、衣食住行、感情，无不渗透着草的清香，草的简单朴素，草的低调静默。
历次搬家换房，推荐的，赠送的，总是那些尊贵、豪华、气派高档家私，我却嗤之以鼻，总是喜欢着那些散发着淡淡植物香的草编藤制。倦了，痛了，烦了，躺倒在泛出似有若无草香的家私里，会让烦躁不宁的心神渐渐安然、淡定下来。
习惯于每天一早，把草木成分的化妆品，细细拍洒在脸上，身上。素常颜面刹那间变得润泽动人，透出几许妩媚。清清爽爽开始新的一天，悠然平添了自信和从容。下午或周末，换下严肃刻板的正装制服，顿感满身轻松。着一袭柔软、通透、垂顺的棉麻吊带长裙，信手披上条同质地围巾，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出门。郁郁寡欢的心和情，顿时豁然开朗，象飘飘裙摆，在暖暖阳光下，随清风里恣意飞舞。
喜欢在结束奔波忙碌之后的夜深人静里，把所有喧嚣嘈杂，关在门外。点亮一盏香熏灯，滴二三滴熏衣草精油。沏一杯花草茶，那些花花草草，游移于沸水，在透亮的玻璃杯里，一瓣一瓣绽开，一片一片舒展。轻柔舒缓的乐声似来自天籁，袅袅而出的香和暖，驱散了满身的疲惫，熨平了心上，乃至灵魂的每一条褶皱。安坐清辉之下，手捧书卷，静静地穿行于墨韵纸香，一切尘嚣悄然远遁,物我两忘。
一次诗人济济的文友聚会中，有个高高帅帅的才子，格外受人追捧。粉丝多多，拥红簇翠。能够端庄大方融入任何场面，却不善于攀附权贵或痴迷追星的我，独坐一隅,静静听歌，浅笑芳华。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才子绕过狂欢人群，在我身边坐下，看着我说，你象一棵草，一棵内心丰富强大的草。在这群才华出众，仪态万方的女作家中，你是最安静的，却是最引人注目的。听到这样的赞誉，不觉惊讶，却让感动悄然濡湿了眼。人生最珍贵的，莫过于被人懂得。心与心的默契感知，无需太多言说，心已然澄明。
做一棵草，或做一个草一样的女子，不浮不躁 不争不抢。掸去浮世尘埃，守住内心纯澈和宁静，耳聆晨钟暮鼓，携书香墨韵，低眉行走春夏秋冬。草一样轻盈碧绿地活着，草一样简单执著地爱着，是多么的幸运幸福。
2013-9-6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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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7 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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