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的城市

房子

                   迁徙的城市




　　在花园车站下来，空气里，迎面扑来呛鼻的烟尘。

　　那刚刚坍塌的房屋，浑浊的灰尘还浮动着。“这个车站对吗？”一个中年妇人站在下车的地方，四处打量着。有人说她坐过了站点，给她指了路，让她返回上一个站点。

　　她“哦哦”着，茫然略带愤怒的样子：我在这里生活过十多年时间，竟然不认得这里了？！女人的l脸上，有着“难以置信”的形容。她在那里转着圈地走着。她仿佛走在一个无形的旋涡里，逐渐消失完的格局，已经无从辨认，成片倒塌的房屋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陌生感。

　　你站在一边，眼角的余光，看着几近迷失的中年女人。你每天经过这里，看着老旧房屋格局和原貌，一点点被摧毁而消失。每倒塌一个建筑屋，你和那所建筑物的记忆关系，就被摧毁一次。你强烈地感受到，时间像突然跳出来的一个巨大的兽口，吞噬着你过去成长岁月的影象。

　　“哦，这里的拆迁真是快啊。几乎认不出来了。用不了多久，就完全消失的。”有人在旁边说着。你想，不久后，没人会因为回忆而来这里的。那些从屋子里迁徙走的人，他们也将丧失，对一个具体空间的内心依附。那个装满记忆巢穴的影像的居所，也从地理空间上消失，比时间本身的无形消失，更为残忍。

　　二十多年前，你在这里的一个崭新小楼上，和刚分配过来的同学，在三层狭小房间里，一起抽烟喝酒。那一个个青春年少的人，也就从这里，一起意识到，自己必须成人了。那个从学校到社会的时间与空间的分水岭，异常鲜明。鲜明到一种深刻而孤独的疼痛。现在，老旧的记忆以苍老的面目从身体的任何细微末节爬满了。这个时空的串联，结满了各种各样的果子。

　　你站着那里，看着中年女人朝来的方向消失的背影，那个越来越小的影子里，有了些许苍凉和无奈。她彻底消失，仿佛是一种对记忆的远离。在她身后，那一片存在于你内心的空间，渐渐地回到废墟的本身了。

　　白亮的阳光从东边斜射过来，那些大片的光无限宽大地覆盖着整片倒塌的建筑物残骸上。路边的几棵没有砍伐的法国梧桐树的影子，缩印在地面上。三两个孩子，走过来躲到它的阴影里，他们享受着不被阳光照射的一点清凉。

　　“另一些隐秘的故事，也被倒塌的墙壁压在了下面。”世界永远有属于一个人的秘密所在地。就在这中间的一条小巷里，有一个给少年的你送花的女孩子。她避开所有同学的目光，在小巷出口的一家小酒馆里，你们有了个体成长意义上的历史约会。那是属于少年的一幅经典的人生画。那就像一只羽翼展开，刚刚可以在空中飞动的鸟，身体感受着新奇而温暖的飞翔。

　　埋下这个秘密的巷子和小酒馆，不存在了，到哪里寻找它的标识呢。每一个老去的人，大约都必然带着不为别人所知的秘密。趁着还可以看到它们的废墟，时间还给你留着一个小小的尾巴，就这么呼吸回忆飘散过来的气息吧。那些味道，还会在内心盘旋，像一只即将远离的鸟，在你的头顶飞翔。

　　“在最远端的地方看见你了，你不知道。”你对那个建筑物说着话，脑子里出现着一张照片。你们和许多人一起站在一张照片里，看着多年之后的你。那个城市，好象还活在安宁祥和的过去。那个遥远的城市，就像一个孩子在岁月里安然的成长。它长到多年后的某天，突然被命运更改。一个成长了多年的树木，被人砍伐掉，而企图重新种植的树木格局，它们只和未来重新建立关系，和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城市，发生了很多改变的事件。“没有人能不要自己的过去。”而一座城市那么多地方在记忆中的标志物，不是在剥夺记忆依附的巢穴吗？！这么想着，你有了穿越这个城市的想法。重新走过，看着依稀的痕迹，那些改变之处，像一个个的缺口和黑洞，在隐秘的角落里，像你发出记忆复原的信号。

　　……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靠在这些土地，倾听那些声音。带着气息和味道，我们能安然回到自己内心的故乡。”这一刻，你把它们埋在文字里了。它们在这里组合呼吸。它们像你不愿中断的梦。你想着，避开白天，进入夜晚，重新陷入睡眠，和它们遇见。

　　你从那里回来，家院外边的树倒下来。次日早上醒来，发现树身没有了，地上只有凌乱的叶子，还有小小的带着新鲜伤痕的树枝。你想，有人在黑影里，砍伐了它们。那夜刮过大风，街面上到处都是横陈的断枝。

　　你看着一处处的房屋，在烟尘中倒塌下来。记忆的痕迹，无处可寻了。这里的几乎每一处房子，你都走进过，那里面的格局，在你头脑里都有轮廓。某些细微部分和你发生的记忆刻痕，在这一刻，都会恍然出现。……

　　这个上午，你离开了居住的地方。你像一只候鸟。你在某些隐蔽的空间里，迁徙着。





                                                   　　　　　　　　　　　            2013年9月16日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3-9-17 08:42 编辑 ]

琴若雨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3-9-17 13:17 发表


若雨的评论，思考中带着自己的见解，确实精粹而准确。

多谢，费心了。

谢谢房子老师的鼓励。祝中秋佳节快乐！

房子

原帖由 从容 于 2013-9-17 14:52 发表
　你从那里回来，家院外边的树倒下来。次日早上醒来，发现树身没有了，地上只有凌乱的叶子，还有小小的带着新鲜伤痕的树枝。你想，有人在黑影里，砍伐了它们。那夜刮过大风，街面上到处都是横陈的断枝。

　　你看 ...

谢谢从容朋友来读。

房子

原帖由 牧雪 于 2013-9-17 13:23 发表
世界永远有属于一个人的秘密所在地


拜读！ :handshake

问好牧雪。

房子

原帖由 李兴文 于 2013-9-17 13:17 发表
城市建设代表着物化环境的不断更新，这是好事。
生活方式的转换，生活水平的提高，能够很好地满足人对当下生存状态完善程度的追求，但与此同时，人的精神性依托因此也在逐渐发生异化。当物质生活质量向一个方向迅速 ...

在新旧更替之间，总有些东西是无法挽留的，如何平衡人的记忆与精神的延续，确实是一种深层次的需要人思考的东西。
谢谢兴文朋友具有高度和深度的思考。

房子

原帖由 澧水寒儒 于 2013-9-17 09:48 发表
文字虚实相生，表现了新旧替代的适应、旧物上的时光和印痕，也从某个角度上表现了心理、历史的分裂、割裂，同时也有近乎情节的出现，这种意识流泻与人物的在场，将过程变迁的微妙心理表达得细致、透彻。拜读，欣赏。 ...

喜欢寒儒朋友这么细微敏锐的感受，写作的奥秘被洞悉出来，是文字的幸运。
谢谢。

房子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3-9-17 08:38 发表
拆城拆出来的青砖瓦片被水泥重新填埋，拆出来的古玩古墓被人拿来沽名钓誉，深埋在泥土下面的老祖宗残存的几根遗骨，也因为失去了蛰伏的安稳静谧环境而彻底中断了他们等待重新出场的梦想，甚至就是那些依凭老墙旧屋而 ...

是的，正是这样不以个体意志为转移的“拆迁”毁坏了我们的内在的精神依托。出于这样根本的想法，写成了此文。
谢谢一兵兄精深的读评。

房子

原帖由 运涛涛 于 2013-9-17 07:14 发表
城市越来越千城一面，历史痕迹被抹平，没有了历史的城市，也就失去了家园的依恋

谢谢运涛涛朋友的读评。

房子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9-16 23:14 发表
迁徙前的痛，迁徙中的伤，迁徙后的落寞，如一幅画，一个场景展现。旧城成了过往，没成过往的是人怀旧的心情。走向阳光的路很长，也许，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慢慢地靠近。有点感伤了，房子老师！

谢谢木门的细评。
可能时间本身是令人感伤的，本人没有感伤，呵呵。

房子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9-16 21:28 发表
房子老师总能在自然的文字里，体悟到深入一层的东西。诗性的感知让人读的时候会生发自然的联想和共鸣。赏读问候！

夏冰朋友的读评总是用心地抓到一些特点。

问好！

清风舞雪

问好房子老师，有空来学习，祝仲秋愉快。

曹玉凤

哈哈，我又来了，再读一遍！
非常喜欢！

曹玉凤

我从这篇文章里读出的是一种无奈。
那种生活的空间被别人无端剥夺，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无奈。
谁想做一只候鸟呢？可是，我们自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就被无端迁徙了，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

从容

　你从那里回来，家院外边的树倒下来。次日早上醒来，发现树身没有了，地上只有凌乱的叶子，还有小小的带着新鲜伤痕的树枝。你想，有人在黑影里，砍伐了它们。那夜刮过大风，街面上到处都是横陈的断枝。

　　你看着一处处的房屋，在烟尘中倒塌下来。记忆的痕迹，无处可寻了。这里的几乎每一处房子，你都走进过，那里面的格局，在你头脑里都有轮廓。某些细微部分和你发生的记忆刻痕，在这一刻，都会恍然出现。……

　　这个上午，你离开了居住的地方。你像一只候鸟。你在某些隐蔽的空间里，迁徙着。

牧雪

世界永远有属于一个人的秘密所在地


拜读！ :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