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 歌

刘满园

　　　　
　　尤主任就是尤主任，几乎天天有饭局。酒足饭饱之后，尤主任还喜欢吼两嗓子。还有，每次吃饭上歌厅，尤主任都要叫上霍老师。霍老师是尤主任的表兄加同学，从农村到城市，当了半辈子孩子王。不过尤主任一般不喊霍老师老同学，只喊他亲表哥，霍老师却不喊尤主任亲表弟，或者尤主任，人前人后都叫表弟局长。

　　可能霍老师认为，喊局长比喊起主任来，更豁亮些，在局长前面再加上表弟啥的，显得他跟尤主任的交情非同一般，这也是霍老师的创举。当然了，他每次多喝两杯，也会当着更多人的面，表弟长表弟短地大声呼喊尤主任，有时会有意在表弟前面加一个“亲”字，强调一下他跟这位人人想方设法靠近的主任的亲缘关系。这样称呼，十分牵强，可只有霍老师能叫得出口。至于尤主任也那样喊他，明明就是一种调侃。大家知道，霍老师这样做，不是因为他习惯于咬文嚼字，而是他有意屈从迎合表弟，或者别有用心。必定，有表弟局长才有这样多的活动啊。

　　说实话，两人歌都唱得不怎么样，回回拿起麦克风，都少不得走腔跑调。可两个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或者一起引吭高歌，一个比一个唱得卖力气。当然，只要尤主任摇头摆尾唱完一首歌，全场一定会掌声雷动，别人都会以敬酒当献花，大家呼声一片。可霍老师尽管歇斯底里，差不多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唱得陶醉其中，可现场却无人理喻，连一点象征性的掌声都没有。更多的时候，还是尤主任带头鼓动大家，先喝彩再敬酒，接着才有人步其后尘。

　　慢慢地，霍老师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角色，也弄清楚为啥表弟喜欢叫上自己了。其实，他远远没有弄清楚个中缘由。回回现场那么些人，总是互相推却着，都说不会唱不会唱。霍老师看得出来，人家都是想叫尤主任多唱。只有他一点也不客气，敢抢在尤主任前面唱出声来。那首《北国之春》，他还和表弟比拼过。自己的亲表弟嘛，怕球啥？唱就唱。说不定他还感觉着，自己比表弟唱得好呢。这也是霍老师最招人爱的地方，或许，正是这份自信，啥歌他都敢唱，包括韩红的《天路》，李玉刚的《新贵妃醉酒》，还有凤凰传奇的《最炫民族风》。

　　霍老师会唱的歌，尤主任也都会唱，至少也能哼哼。这样唱着，别人也假装听不出子丑寅卯来，一曲终了，陪同者们会立即掌声响起，尤主任脸上当然光彩了。唱歌是尤主任的唯一爱好，这一点至关重要，这一点教委机关无人不知，当然还有更多的人。霍老师往后只要表弟招呼一声，一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时间一长，霍老师多少有点上瘾了，他的歌还真唱得蛮好起来，特别是那些流行于七八十年代的老歌。好些邀请尤主任吃个饭唱个歌的人，也都心知肚明，回回总要优先叫来霍老师作陪。尤主任好像也n次在别人面前表扬过霍老师，看看咱那亲表哥多好，关键是不设防，这么多年不给我找事儿，我最怕那些叨叨叨叨说这说那的人。

　　这话霍老师也听到过多次，他有事儿还真没有求过亲表弟。尽管自己的老婆还在乡下教书，自己的女儿上学也需要择校。而且，特别奇怪的是，每次他刚想借着酒意，想要说起这些事儿的时候，表弟局长就像明白似的，会当着他的面，继续那样夸赞他一番，他的话到嘴边，只好退缩回去，咽在肚子里。

　　霍老师还有个特点，就是喝酒耍赖。无论玩牌也好，猜拳也罢，反正输了要么挑小杯，要么找人带，反正不爽快。也因为他这个脾气，大家也觉着吃吃喝喝的时候，桌面上不寂寞有情趣，人人都咔嚓咔嚓输了就喝，也没有多大意思。不过每回喝酒，最终还是霍老师喝得最多。霍老师喝得醉意朦胧的时候，只要有人说起要去K歌，霍老师头一个举双手赞成。

　　一段时间过来，霍老师就越发忘乎所以了，他甚至都把自己当成歌手了，更多高难度的歌他都敢点敢唱，虽然终归还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可霍老师的自我感觉好极了，他甚至学会了吹牛，人前人后都王婆卖瓜，说自己唱得挺不错的，《青藏高原》高音部分都上得去。

　　有一回尤主任正要一展歌喉，刚拿起麦克风，电话却不停响了起来，一接听，说是分管县长的，就匆匆离去。他这一去，在场的同志才放声高歌，霍老师一听，人人唱得有腔有调，漂亮得很。他才这知道为啥大家平时都推来让去，原来他们都心照不宣，想让尤主任多唱，其实要是真PK起来，他们谁都比尤主任唱得好，至少不跑调。

　　平安夜那天晚上，霍老师喝高了，啥都不管不顾，无数次抢过唱得正带劲的尤主任手里的麦克风，唱了一首又一首，大有喧宾夺主之嫌。他尤其把那首《男儿当自强》的老歌，唱得格外动情。起先，尤主任也就笑笑，表示理解。反正亲表哥喝多了，由他折腾去吧。慢慢地，大家都发现霍老师发疯了一般，双手握着麦克风，无限度停留在高音部分，声嘶力竭地拼命吼着，越吼越加满腔悲痛，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有精明的人赶紧切掉伴奏，换上一首新歌，他才歇下来。尤主任说，表哥，你疯了吧，怎么那样唱？唉，我的表弟局长吔，别人不晓得，你还不知道我心里那点事儿？其实此时的尤主任可能酒也喝得有点高，一下子就较起真来：嘿，那你倒是说说，你有啥心事可言？实话实说，别给我绕花花肠子，我不喜欢弄那些复杂的！

　　表弟呀，表弟，我的亲表弟吔，你真能装傻充愣呀，我这么不知死活地陪伴你，你竟然对我一无所知，我图个啥？难道真的想吃那一嘴吼那一声？看看看看，亲表哥啊，喝醉了不是，你啥时间冲我这么说过话？我为啥回回喜欢跟你一起玩玩，知道吗，还不是你能喝两杯，能喊两嗓子，咱俩能尿到一个壶里，啊？尤主任也醉了，似乎动了真情，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这天晚上的霍老师，好像也真的喝高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亲表弟眯缝着的甚至有些醉意朦胧的小眼睛，看了好久，终归还是啥话都没有说出口，就醉倒在歌厅里了。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3-10-12 10:00 编辑 ]

荦春

讽刺味很浓！学习了！

澧水寒儒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3-10-15 19:53 发表
谢谢寒儒版主来读评，鼓励，谢谢。

刘老师，您别这样说，我是到太虚来学习的。您还得多指点。

刘满园

原帖由 刘彦林 于 2013-10-15 16:33 发表
精彩，欣赏佳作。

也谢彦林来读。

刘满园

原帖由 澧水寒儒 于 2013-10-15 12:42 发表
刘老师对社会的把握细致入微、质感，将人物的心理展现得真实可感，塑造了一个圆滑的市侩人物。拜读，欣赏！

谢谢寒儒版主来读评，鼓励，谢谢。

刘彦林

精彩，欣赏佳作。

澧水寒儒

刘老师对社会的把握细致入微、质感，将人物的心理展现得真实可感，塑造了一个圆滑的市侩人物。拜读，欣赏！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10-14 19:32 发表
唱歌之意不在歌！小说的暗抒发意味很强，叙述细腻个性丰满独特，人物心理刻画传神。

谢谢迎风版评点和鼓励，谢谢。

暴雨迎风

唱歌之意不在歌！小说的暗抒发意味很强，叙述细腻个性丰满独特，人物心理刻画传神。

刘满园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10-14 11:27 发表
人物心理拿捏得精准。好功夫。欣赏问候。

谢谢夏冰，谢谢来读。

夏冰

人物心理拿捏得精准。好功夫。欣赏问候。

刘满园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3-10-13 17:17 发表
刘老师的小说功力深，人物塑造有特点，对世事的洞察老道辛辣。

谢谢楼兰来读来评，谢谢你的鼓励。

刘满园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3-10-13 17:10 发表
在人物刻画上很见功力。文中一会儿主任，一会儿局长，是不是统一一下更好呢？

谢谢昨夜秋风版主关注，我也做了相应修改了。

西夏楼兰

刘老师的小说功力深，人物塑造有特点，对世事的洞察老道辛辣。

昨夜秋风

在人物刻画上很见功力。文中一会儿主任，一会儿局长，是不是统一一下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