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香艾

冷晰子

　　艾蒿，在众草之间，颇有些小名气。这得益于屈原和他的《楚辞》，以及，他在汨罗江的舍身一跳。
　　
　　民间传说中的艾，用以辟邪。和屈原一样，凛然而有正气。然而我对艾最早的记忆，并非端午。在我对端午这个节日还懵懵懂懂时，它便以与我耳朵上的皮肤亲密接触的痛感，宣告了它与我的邂逅之缘：土家山寨里，如有娃娃哪里不舒服，通常，山寨里的土医生，就将一截艾草点燃，摁在耳朵的穴位上。
　　
　　端午节的采艾，有点像玩耍。广袤田野的诱惑，大于艾草本身。记忆多年以后的裸呈，清晰的是一起采艾的欢欢喜喜的脸，艾草的倩影，实则已模糊。长大了，久居城市，五月，更像一个形式，街上买一把鲜艾，或者，几个艾香荷包，随手挂于门楣书架，聊以安慰。
　　
　　然，我对艾，却与旁人，有着不一样的温暖相忆。一位老阿婆，一群风华少年，一段清贫岁月。
　　
　　艾蒿饭团。有艾蒿和糯米的香，裹缠着年少青花的味道，乘着野风的翅膀，悄悄的撩开我刚刚拉下来的浅蓝碎花的帘幔，钻进我的呼吸之间。一丝一缕，亲切而熟悉。
　　
　　艾蒿，在南方的田野，算不得稀罕。幼年的我们，也并不知这东西有药用价值，虽痛感犹在耳，那一截干艾蒿和田野中鲜灵灵的它们，容貌性格均不匹配，它无法名正言顺地让我们不用联想就能一眼辨识。更别说吃。只是在中学时，方知艾蒿的妙用。但也不是在药用价值上，而是，冒着热气的艾蒿饭团，曾在我的整个高中时代飘散。
　　
　　很多同学，都是从乡下来的，离家远，必须住校，一周一来回。除了城市的孩子，山里来的，都特别贫寒，求学生涯，可谓清苦。每周回家，基本都是为了到家里拿点腌制的泡菜。学校食堂的菜即便是几毛钱一份，对一些学生来讲，也有点贵。天天咸菜，没有油水，加之学习任务的繁重，又正值身体蹭蹭蹭地串高，饿得太快，早晨的一个白面馒头一碟没有多少油水的咸菜，到课间操时已经消化饴尽。艾蒿饭团的香，就在这个时候，从学校的大门口袅袅娜娜地飘散进来，随风一荡，漾了满操场。我们站在操场上有气无力得做操，广播里的节拍远没有艾蒿饭团的引力大。眼睛不时地瞄一眼铁门把锁的大门，直勾勾地望向盛艾蒿饭团的保温桶。
　　
　　卖艾蒿饭团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阿婆。此前还有一个妇女和老阿婆一起在校门口卖饭团，只是，虽然价格一样，但她做的没有老阿婆的香，也没有老阿婆的大，学生们都不怎么买，慢慢的她也就不来了。就老阿婆天天像上班一样准时来，上午十点左右到，下午两点多钟回。四个钟头左右的时间，老阿婆的艾蒿饭团准卖得一个不剩。
　　
　　老阿婆花白的头发，笑眯眯的眼，面容慈祥。一身地道的土布苗装，一眼便知是自己手工缝制，青色的丝帕高高地缠在头上，家织的苗装，靛蓝被洗得有点泛白，但干净，有茶油渣的清香。乡下，茶油渣，是上好的肥皂。老阿婆的饭团，白的雪白，绿的青绿，绿白相间，相糅，格外好看。别人蒸的艾蒿饭团，蒸出来的艾蒿全然没有了艾蒿碧绿的色，像枯黄的草，看着，没有食欲，可老阿婆的不一样，她蒸出来的饭团上面的艾蒿，仿佛刚从田野采来用清凌的井水里捞出来一样水灵青碧。点缀在雪白的饭粒上，如翡翠般晶莹。
　　
　　老阿婆的饭团是纯糯米做的，也有的在糯米里面掺杂些大米，口感就没有纯糯米的好。也不黏，吃不出糯米的香味儿。老阿婆卖得一点都不贵，5角钱一个，比十五岁的我握紧的拳头稍微小一点，椭圆形，一层一层地码放在老阿婆带来的铁皮保温桶里。每有人走近去买，老阿婆就揭开保温桶的盖子，那香味就溢了出来，一波一波地往鼻翼里钻。唾液腺此刻也格外活跃起来。谁要买，递过钱去，老阿婆就从保温桶里取出一个用绿绿的粽叶裹着的饭团子，笑眯眯地递到你手里，买的人，总是迫不及待地剥开，一个莹白与青碧相间的饭团子，热热乎乎地暖了贫寒的岁月暖了少年孤傲清冷的心。
　　
　　我也喜欢吃老阿婆的艾蒿饭团子，不过一般都中午出去买，当午饭吃。那时，在部队的姑父家寄住，与那些山里来的学生相比，算不得清苦。而且，我一买总是双数，给要好的凤儿。凤儿家里姊妹多，爹好几次都不让她读书了，是凤儿娘咬牙坚持，才让凤儿继续高中学业，在班上，她比谁都努力，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凤儿是铁了心要考上大学的，如果第一年考不上，想复读，肯定门儿都没有。
　　
　　我买的次数多了，偶尔还帮同学带，所以总是一买好几个，老阿婆会偶尔多给我一个。推辞不过，红着脸跟阿婆说谢谢。阿婆总爱拍拍我青春里唇红齿白的脸，什么也不说。
　　
　　老阿婆在学校门口卖了两个夏天的艾蒿饭团，第三个夏天，却没见她来。每次，走过校门口，总会想念老阿婆和她的艾蒿饭团。想念老阿婆用刚刚摸过热乎乎的艾蒿饭团的手拍我的脸。
　　
　　第三个夏天花落的时候，我也高中毕业了，带着小小的牵挂与遗憾，离开了生活三年的地方。从此，再没吃过艾蒿饭团。
　　
　　艾蒿有许多别名，青、萧、冰台、艾草、艾蒿、艾、香艾……青、萧、艾草、艾、艾蒿，都太平常，勾不起一点惊喜，冰台，大约是古时女子的闺名。待字闺中时，不怎么与外人见，嫁做人妇，又随了夫姓。美得冷艳。在它的众多名字中，我尤喜“香艾”，它让我瞬间尘埃落定，飞越俗世的浊流，回到那段清清澈澈的岁月，与岁月里的她们再度欢悦重逢。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3-11-7 09:37 编辑 ]

陀螺

我们这里的人不用艾蒿做粑粑，我们用一种叫“面蒿”的野菜加到糯米饭团里面。吃起来有一股清香，还没有艾蒿的特殊气味。估计晰子没吃过。

时光安然

我还是特喜欢个香艾，读的时候一直想像这是一个粽子。

石上柳

名为写艾，实在写人；以艾表情，情深意浓。一段往事，一段记忆，在有心者的心中，酿造成香，是为艾香。问好晰子。

石上柳

闵罗江，写错了吧？汨罗江。

柳藏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3-11-4 15:32 发表

这恐怕不是你真心话吧？

是真心话，要不然你以为？

鲁小鱼

没吃过美味的艾团子，一定别有风味！唾液腺过度分泌，流哈喇子！

时光安然

昨晚回家种菜，特地看了看我那几棵蒿菜，很苗条，能下汤锅了。

冷晰子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11-3 14:06 发表
晰子这篇字勾起我很多儿时的记忆，多关于母爱亲情，我在回复你的此刻，心情很不平静。

一水的妈妈一定很会以艾为锦食。：）

冷晰子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11-3 13:11 发表
我是臭皮囊，他是灵心。

这恐怕不是你真心话吧？

冷晰子

原帖由 高骏森 于 2013-11-3 12:53 发表
艾蒿的清香，飘来了一段久远苦涩而又清纯念念有怀的年少青春记忆，在文字中，一点点剥开，那段岁月，虽然清平，但足够温馨。
   冷晰子姐姐的文字也勾起了我的学生时代，好好怀念啊！
   温馨、感人！问好姐姐！

有可怀念，也是好的。：）

一水

晰子这篇字勾起我很多儿时的记忆，多关于母爱亲情，我在回复你的此刻，心情很不平静。

柳藏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3-11-3 12:16 发表
看你和柳藏的文字，如出一辙，我就想乐，咋生的呢，这兄弟俩？

我是臭皮囊，他是灵心。

高骏森

艾蒿的清香，飘来了一段久远苦涩而又清纯念念有怀的年少青春记忆，在文字中，一点点剥开，那段岁月，虽然清平，但足够温馨。
   冷晰子姐姐的文字也勾起了我的学生时代，好好怀念啊！
   温馨、感人！问好姐姐！

冷晰子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3-11-2 19:12 发表
虽然刚吃过晚饭，但看着这样诱人食欲的艾团，还是能想像出其中的味道的。菜园子里种了一些艾蒿，但长势不良，稀稀拉拉的。我是想拿来拌了面做蒸菜吃的。如果那时跟你一起上学就好了，说不定能蹭上几个饭团吃吃呢。

还用蹭啊？有我的就有你的，有你的就有我的。

冷晰子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3-11-2 18:09 发表
艾蒿的茵陈是不是一回事，茵陈是可以吃的，艾蒿给我的感觉由于气味浓郁，小时候住的街道路夏天有做熏蚊子用。是不是这个？

我还真不知道，我们那边不用来熏蚊子，熏蚊子专门有熏蚊子的树叶，就生长于土家山寨的后山，还会噼啪着响，小时候的快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