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谁的岳父

刘满园

　　



　　偶感风寒，经不住妻子的一再动员，只得跟着她去上医院。我妻子这人认死理，看啥病都信中医。这回也难幸免，还得乘2路车，奔二院去看退休回聘的老中医欧阳大夫。

　　通往东城二院的公交车拥挤不堪，站点上人满为患，我还在踌躇张望，妻子已然上车了，正隔着车玻璃朝我招手呢。她时常在这条线上折腾，莫非连公交司机都混熟了，要不她兜里没有零钱，怎么上去的？等我挤上去，她已经弄到一个座位，理直气壮地享有着。汽车前行，人员流动，妻子见有空座，立即向我示意抢先，可没等我反应过来，别人已经落座。几次都这样，她一脸无奈和遗憾。

　　到站下车，迈上二院楼前的人行道，见前后没人，妻子怒气冲冲地对我说，看你那熊样儿，将来保管老年痴呆，跟你出门上街，丢人现眼。我喜欢站着，碍你啥事！坐趟公交连个座儿都闹不上，看你那点出息！刚才我的票，你也买了？当然，坐车哪有不掏钱的！晓得你这猪脑子转不过弯儿，才给你不停地招手，知道吗，司机我熟！一块钱多大个事，看你，尽占这号便宜，才丢人呢！呵呵，刘老师，你能得很，大款哪。

    跟她这么叫着劲儿，不知不觉进了二院大门。妻子当然熟门熟路，知道先挂两元钱的号，才能上楼就医。她也不言语，只顾把手伸进我的裤兜里，找寻吃完早点剩余的两块零钱。刚投公交了，还找？你兜里有，给人家不就行了，还怕不找你零？妻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悄声说：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有本事,今儿挂号检查别交费呀？两码子事嘛，这哪儿跟哪儿呀！好好好，不跟你废话了，不过这号，你自己挂去！说着，她径直上了卫生间。

    穿白大褂的挂号姑娘长得挺俊秀，还戴一副小眼镜。周六来挂欧阳大夫的号，算你们聪明，周六必定人少点。给，16号，找你18元。姑娘大概因为我多看了她一眼的缘故吧，也盯着我反复看了两眼，看着看着，眼睛里竟然放出光来，哎哟，这不是那谁的岳父吗，上次的药吃完了？姑娘说着，把准备伸出的手很快收了回去，行了，号还是这个号，钱你拿上。

　　看着姑娘递回来的20元纸币，我知道她这是认错了人。这，这可不行。我坚决推辞，姑娘，你……我本来想说“你认错人了”这句话的，转念一想，突然就不愿把话说完了。原来这挂号费也可以免掉，如此优待，我还是头一回享受呢。好了好了，赶紧去吧，你看，又来人了。大概当着别人的面，她也有所顾忌吧。我这样揣测着，趁机把手收了回来。谢谢啊，谢谢姑娘。她不再言语，只机械地冲楼上指了指，意思是，赶紧看大夫去。

　　中医诊断室还是堆满了人，欧阳大夫好像刚上班，还在忙着烧水泡茶，一个病人都没有诊断。我只好坐在对面大厅的长椅上，耐心等待。从1号到16号，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妻子过来看了看这情况，也没言语，悄然挨着我地坐了下来。看你，天不亮就逼我起床，来了，还不在这儿傻等着。等等怕啥，多少大脑壳的人都等着欧阳大夫瞧病，你算个啥，有本事儿插前面去，给你先瞧！行了行了，今天你吃错药了吧，咋尽跟我抬杠啊！随口说说，混混时间，犯法呀，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我也不依不挠，连珠炮似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正说话时，刚才认错我是谁家岳父那位姑娘，朝中医科这个方向走了上来。随着一声声有节奏的鞋跟与地面嘎嘎的敲击，我真有点儿害怕，心口突突直跳，要是她回想起那个谁的岳父来，揭穿我占人家便宜，那就斯文扫地了。好在，那清脆的敲击声渐行渐远，原来她在前面转角处上了三楼。

    刚上去那个小姑娘认识吗？妻子这阵儿好像平静多了，正在修着自个儿的指甲。这个小妖精啊，神气得很，上次因为替别人挂号，还跟她吵了几句呢。问她干吗，认识？不认识，她把我当成熟人了，没收挂号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的学生？不是，她说我是那谁的岳父。老伴听着，由不得笑出声来。嘿嘿，才四十出头就混得像别人的岳父，还不是看你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还有，你哪来的女儿呀？

    不过话说回来，占占小妖精的便宜也好，人家都不知照顾自己亲戚朋友多少回了呢，天天光冲我们吹胡子瞪眼。头一回，老伴给我竖了大拇指。过了一会儿，听见挂号姑娘嘎嘎折回来，老伴赶紧把头扬起来，装出跟我素不相识的样子。姑娘正眼瞧都没瞧这边，嘎嘎嘎自顾自回工作岗位去了。

　　时间这东西也怪，越是盼着走得快些，它偏偏却慢得要命。等了老半天，再去对面的中医室观望，欧阳大夫才诊过3人。哎呀，看来没有一早上的等待，根本轮不上我们？这么心急火燎做啥，天天给那些傻呼呼的尕娃娃们上课，你咋就不烦躁，治病救人的事儿，能马虎大意？老伴儿一辈子盼我转行，眼看退休了还没如愿，每每想起这茬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久，那熟悉的嘎嘎声再次响起，这回挂号姑娘专门朝中医科而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姑娘走到大厅这儿，一抬头意外看见了我。怎么，还没轮到您？嘿嘿，还早，16号呢。姑娘这副友好的样子，看来她还是没想起我不是那谁的岳父。要不，来来来，我给欧阳大夫招呼一声。我还在犹豫，被一边的老伴死劲掐了一把，只好腾地站起身来。

　　欧阳主任，办公室让我把这份文件送给您。哦，对了，这个病人是那谁的岳父，说是家里还有点急事。谁的岳父？姑娘凑到老中医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欧阳大夫推起眼镜，朝我望了一眼，并哦了一声。怎么回事儿，哪里不好？一只手还放在别人手腕子上的欧阳大夫，已经冲我说话了。有没有提前检查的项目，你先查去，完了我立马给你瞧。我赶紧唯唯诺诺地说，感冒10多天了，平时血糖有点高。挂号姑娘一听，那好，我先领您去查血糖。

　　跟着挂号姑娘上三楼的途中，我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像做贼一样，生怕露了马脚。好在，姑娘啥都没有再问。到了检查室，她冲两个闲坐聊天的女同志说，给这位查查血糖。听说有人查血糖，两个护士赶紧忙乱起来。一个去拿仪器，一个取出收费单据。这是那谁的岳父，给查查就行了，说着她又附耳说了那个名字。刚打开抽屉的女同志一听这话，哦，这样啊。说着，本能地把取出的东西重新悄然放了进去。您是抽血化验还是用血糖仪？血糖仪吧，快捷一些。那好，请伸出您的无名指来......

　　测完血糖，结果还算满意。这回，又省去10元检查费。我对姑娘千恩万谢，她却嫣然一笑，这算什么，您太客气了。接下来，欧阳大夫对我全面进行了望闻问切，还反复斟酌，详细开具了处方。不一会儿，我便走完了诊断划价缴费取药各个环节，手中得意洋洋地提着大包套着小包的中草药，准备打道回府了。一切欣然办妥，再回头看看那些茫然等在大厅里的候诊者们，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这种感觉，叫人骨子里都舒坦快活。妻子见我今天办事利落，早就一个人溜出就诊大楼，默默在院子里等着我。她是怕跟我一同出去，让那姑娘看到想起什么吧。

　　那谁的岳父，我竟成了别人的岳父？那谁谁呀，大夫，院长，还是更大的领导？走下就诊大楼，我突然觉着自己俨然像个骗子，不明不白占人家便宜，真是卑劣可憎。还是应该说清楚才对，图这点小恩小惠，何必呢。可是，已经无故接受人家3次照顾，这时又过去解释一番，实在难以启齿，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嘛。刚好，一楼大厅挂号台上，没有看见那位秀美的姑娘，我心里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逃跑一样快步走出大楼。

　　得了人家照顾，不打个招呼，就这么一走了之？哼哼，是她自己认错了人，怨谁呀。再说，这点事，人家只怕早丢脑后了，只有你，才会念念不忘，真是少见多怪！

　　哎哟，那谁的岳父，药抓好了，家去呀！就在我们匆匆走出医院大门时，迎面撞上了挂号姑娘。哎哎，好了好了，今天这事，多亏......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对了，您这几付药吃完，又到周六了吧，我把下周六1号给您留着。那咋好意思，到时我再挂。要不这样，转回去给您挂好算了。说着，姑娘一扭屁股朝着大楼走去。

　　叫什么名字来着？刘满园，满意的满，花园的园。面对这样帮人帮到底的好人，我没有了任何顾虑，随口报出真名实姓，也看看她有啥反应。姑娘似乎想了想，并抬头望了我一眼，随即在下周六挂号薄1号的位置，写上刘满园三个字，字迹也挺漂亮。真心谢谢你，姑娘！给，挂号费。行了，要收费，就不叫您转回来了。这，这......我真想说我不是那谁的岳父，可还是张不开嘴，这样也辜负了姑娘的一片好意啊。去吧，尊夫人还等着您呢，回见啊。说完，姑娘微笑着上楼去了，还是那嘎嘎的敲击声，听着十分悦耳。

    途中再给妻子学舌，她先是自言自语，她莫非把那点事忘了？忽而又瞪大眼睛：对人家实话实说，下周你敢再来？哼哼，还不是猪脑子！

    一路无话，回到家里，妻子屁股还没落在沙发上，突然恶狠狠地把脸拧向我：老贼莫不是早就认得小妖精吧，还故弄玄虚蒙哄我？嘿嘿，哪有莫名其妙就成别人岳父的，看来蔫人还真干大事儿呢，老实交代，这到底咋回事儿！今儿不说清楚，老娘跟你没完！

　　你？你！我肺都要气炸了，摊上这号子人，我该如何是好啊。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3-11-8 00:37 编辑 ]

宋晓军

精彩！

刘满园

原帖由 东方小来 于 2013-11-12 18:29 发表
我倒是觉得妻子这个形象塑造的不错，刚开始对这件事不在乎，毕竟占了便宜，可心里却也一直犯疑惑，回到家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露出了“怀疑主义”的本性，想给这篇小说写个续篇，不知老师是否愿意？

谢谢点评，好啊，非常欢迎你的续篇！

刘满园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3-11-12 14:02 发表
你沾了那谁的光了。

是啊，最实质的点评啊。

东方小来

我倒是觉得妻子这个形象塑造的不错，刚开始对这件事不在乎，毕竟占了便宜，可心里却也一直犯疑惑，回到家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露出了“怀疑主义”的本性，想给这篇小说写个续篇，不知老师是否愿意？

摇曳风铃

你沾了那谁的光了。

刘满园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3-11-11 15:27 发表
小说生动有趣，人物丰满立体，尤其是结尾的处理出乎意外。好小说，学习了！

问好一丁，谢谢点评关注。

刘满园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3-11-11 09:56 发表
小说写得温润，委婉。耐人寻味，赏读。

问好沧海，谢谢来读。

田一丁

小说生动有趣，人物丰满立体，尤其是结尾的处理出乎意外。好小说，学习了！

曾经沧海

小说写得温润，委婉。耐人寻味，赏读。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11-10 12:28 发表
再看！

谢谢迎风版主！

刘满园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3-11-8 20:28 发表
能得到一次这样的礼待就这样的爽，那整天受这样的礼待，一定是透到骨子里的爽啊！这或许就是人人都喊反腐，却又人人都削尖脑袋想要往体制里追的道理了！读罢小说，我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而小说的好，在于它将人拉进 ...

谢谢万里这么精心的点评，谢谢，问好。

刘满园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3-11-8 17:32 发表
小说很有张力，心理刻画细腻！学习了！

谢谢荦春来读评，谢谢。

暴雨迎风

再看！

万里

能得到一次这样的礼待就这样的爽，那整天受这样的礼待，一定是透到骨子里的爽啊！这或许就是人人都喊反腐，却又人人都削尖脑袋想要往体制里追的道理了！读罢小说，我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而小说的好，在于它将人拉进到这样的一种思考之后，却又另辟蹊跷，用一种人间烟火式的琐碎方式作结，干净利落，不入俗套！其实反过头来看，前文中对妻子的言行描述，会产生这样的猜忌，岂不也正合情理？那谁的岳父，你这小说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