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德性

荒野游侠

　　“张文杰，你现在懒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吃过晚饭，李霞一边收拾餐桌上狼藉的碗筷，一边冲半躺在沙发里看电视的丈夫吼道。李霞的声音比平时高出许多，像尖锐的东西在瓷器上刮过。那个叫张文杰的男人正把两只脚放在茶几上，两腿分开，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里看《动物世界》。李霞喊得是他的全名，张文杰知道李霞有些生气了。每当李霞生气，或是他们吵架的时候，李霞都是喊着他的全名指责他。但他并不回应，仍旧聚精会神地看一群狮子围捕一头野牛。李霞把碗筷收拾进厨房，拿着抹布出来时又说：“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整天看什么《动物世界》？”张文杰眼睛盯着屏幕，头也不回地说：“现在这电视节目，也只有《动物世界》是真实的，动物演得比人好多了。”

　　李霞知道张文杰又在讥讽她看那些垃圾电视剧。每次她一个人看电视剧看得入迷时，只要张文杰一过来，一眼就能看出破绽来，然后给她分析，比如演员的服饰与时代不符了、台词与人物形象不配了，道具穿帮了，分析得头头是道，搞得她也没心思往下看了。

　　李霞收拾完厨房和餐厅，弯腰把装垃圾的塑料袋系好，直起身对张文杰说：“你把垃圾扔出去。”

　　张文杰像得到赦免，忽地一下从沙发里站起来。在所有的家务活中，张文杰最愿意干的就是扔垃圾了。因为扔垃圾，他既可以理直气壮地出去抽烟、散步，又可以躲开李霞的唠叨。这时《动物世界》已经演完，每个电视台都在转播《新闻联播》。张文杰走到电视机前，顺手把电视机关了。没想到李霞不干了，冲着张文杰大吼：“我这干完活刚想坐下看会儿电视，你自己不看就关了，你太自私了！”张文杰换好运动服，提起垃圾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新闻联播》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看再打开就是了。”

　　张文杰走后，李霞越想越生气。她没有马上开电视机，她知道电视机关了马上再开不好，再说《新闻联播》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她只是气张文杰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什么家务活也不干，下班回到家除了上网就是看电视，这个家就像他长期包住的一个客房。

　　她记得以前张文杰可不是这样的，刚结婚那几年，甚至直到孩子小学毕业前，张文杰还是挺勤快的。那时，张文杰下班回到家，做饭、洗碗、洗衣服、打扫卫生，样样都干，李霞主要以照顾孩子为主。后来，孩子上学了，接送孩子、辅导孩子学习成了张文杰的主要任务，家务活就以李霞为主了。再后来，孩子上中学不用再接送了，李霞也下岗在家，家务活她全包了，成了家里不要工钱的保姆。张文杰抽身出来，成了什么也不干的甩手掌柜。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李霞把饭做好端到桌子上，张文杰坐下就吃，吃完了饭碗一推就走。李霞已经记不清张文杰最后一次做饭或者刷碗是什么时候了，反正他已经好长时间不进厨房了。李霞多次抱怨，说男人都是这副德性，刚结婚时表现得好着呢，时间一长就原形毕露了。张文杰却振振有词，说男女分工不同，女人就是干点家务活之类的小事，干大事才需要男人。你看狮子也是这样，平时都是母狮捕猎，雄狮游手好闲，而且母狮捕获的猎物还要雄狮先吃。但是真正需要维护领地或者猎捕大型猎物的时候，还得靠雄狮出手才行。李霞也明白这个道理，以往家里换个液化气、纯净水什么的，或者下水道堵了，家具电器什么的坏了需要维修，都是张文杰干。用他自己的话说，家里的脏累险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可是现在居家过日子能有多少大事，液化气改成了天然气，纯净水也有送水工直接送到家，家里的东西坏了有家政上门服务。也就是说，现在家里几乎没有非要张文杰出手才能解决的大事。按理说，张文杰应该替李霞分担一些家务活，李霞也不要求他做多少，只要求他隔三差五做顿饭、擦次地就行。可偶尔张文杰耐不住李霞的唠叨，要动手做饭时，李霞又嫌他做得笨拙，不称自己的心，干脆又不让他做了。于是后来无论李霞怎么数落，张文杰都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啥也不干了。

　　张文杰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李霞已经洗完衣服正在用洗衣服的水擦地。见他热得满头大汗，李霞问：“你干什么去了？热成这个熊样！”张文杰说：“我在小区的健身器材上练了一圈，又跑了两圈步。”李霞气呼呼地说：“你有这些力气还不如在家里帮我干点活呢！”张文杰嬉皮笑脸地说：“干家务活不需要力气，甩不开膀子。”张文杰说完把运动服脱下来搭在客厅的椅背上，到卫生间洗了把脸，钻进书房上网去了，把李霞撇在一旁继续唠叨：“你现在在家里是油瓶倒了也不扶，等到张磊上了大学，我就出去打工，看谁给你做饭洗衣服。”

　　李霞这么说，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等不及儿子张磊上大学就想出去打工，哪怕是出去一两个星期也行。李霞的本意并不是出去躲家务，而是想让丈夫知道她在家里的重要性。就目前的家庭地位而言，她好像真正成了家里的保姆。她好几次想狠狠心罢几天工，可是看到丈夫和儿子回来没饭吃，又不忍心了，赶紧跑进厨房张罗做饭，一边懊悔自己太狠心。有时她又想要是生几天病，什么也做不了，还得需要别人照顾，也许丈夫就能体会到她的重要性了。可是偏偏她的身体又很健康，偶尔有个头脑热，睡一觉就好了，几乎不妨碍做家务。

　　机会终于来了，然而却又是她最不情愿看到的。她的父亲病了，要到省城做手术，需要李霞全程护理。李霞走得很急，连自己的个人用品都没有带全。但最让她不放心的还是没有当面嘱咐嘱咐丈夫和儿子。张文杰已经好久不做家务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怎么用，油盐酱醋放在哪里，他一概不知道，甚至连洗衣服，打扫卫生他都做不好。李霞担心她这一走，儿子不能按时吃上可口的饭菜，张文杰只会给他买超市的垃圾食品，家里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在省城期间，虽然父亲的病很严重，但是只要一闲下来，李霞的心思还是会马上飞回到家里。李霞几乎一天一个电话，不是打给丈夫张文杰，就是打给儿子张磊，然而两个人的答话如出一辙，都说他们过得很好，让她放心就是了。但是她怎能放心得下，她怀疑他们爷俩合伙骗他，有好几次李霞做梦梦见家里乱得不成样子，儿子每天只能吃方便面，每天都盼着她赶紧回去。醒来后，李霞恨不能马上飞回家里。

　　两个星期以后，父亲的病稳定下来，李霞终于可以回家了。回家的路上，李霞想象着一进家门的情形：门口横七竖八堆满了鞋子，地板上和家具上满是灰尘，洗衣机里攒了一大堆脏衣服，厨房里还是自己走时的样子，一堆碗碟泡在水池里还没洗，丈夫和儿子看到她回来，像迎接天神一样迎接她，高兴地说总算把她盼回来了。

　　李霞到家的时候已是下午，张文杰和儿子都还没有回家，她拿出钥匙开了门，忽然被屋里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鞋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三口人的鞋，地板上一点灰尘也没有，客厅里的沙发上、椅背上也没有像平时一样堆满衣服。李霞没换鞋在屋里走了一圈，发现每间屋子都是干净整洁，地板上也没有她在家时的长头发。她伸手在影视柜和茶几上摸了摸，竟然一点灰尘没摸到。她换好鞋，到卫生间里打开洗衣机的门看了看，一件脏衣服也没有。她有些纳闷，又赶紧到厨房里看了看，结果发现厨房里井井有条，不但没有未洗的碗筷，就连好久没擦的油烟机、炉灶也都擦得干干净净。李霞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切都是谁干的呢？莫非自己不在家的这几天，张文杰遇到了神话中的仙女画中人，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帮他做饭、收拾屋子。然而理智告诉她，这一切只能是张文杰做的，李霞的心里涌上一阵欣慰，张文杰终于回归到正常的轨道上了。

　　李霞洗过澡换了衣服之后，又睡了一小觉，张文杰和儿子还没有回来。看看快到吃晚饭的时间，李霞本能地走进厨房，像往常一样开始准备做饭，好像她从来就没有中断过。李霞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各色蔬菜肉蛋应有尽有，不禁心里又有些失落，原来她不在家的这几天，根本就没有让张文杰感到为难，相反他把自己和儿子照顾得还挺周到，李霞想象中自己的天神形象一下子成了泡影。晚饭快做好的时候，儿子和张文杰陆续回来了，儿子看到她很亲热。李霞问儿子她不在家这几一天，吃饭吃得怎么样。儿子眉飞色舞地说，她不在家这几天，爸爸一次也没有出去喝酒，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饭，做得可好吃了。李霞一听不高兴了，变了脸说那我以前给你做的饭都白做了，你以后就跟着你爸爸过吧，反正我在这个家里也是个多余的人。儿子知道得罪了老妈，马上嬉皮笑脸地哄她说，老爸做饭做得再好，还是没有老妈做得好。

　　张文杰回来的时候，看到李霞回来一点也不动声色，只是简单问了一下她父亲的病情，然后把外衣脱下来扔到椅背上，懒洋洋地坐到沙发上开始看报纸。李霞做好饭，招呼儿子和张文杰过来吃饭。吃饭时，李霞不住地诉说这次外出和父亲就医的经历和见闻，张文杰漫不经心地听着，不时哼哈两声，表示他听见了。

　　吃过晚饭，李霞像往常一样开始收拾餐桌，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就像一台暂停的机器又重新运转起来。张文杰把饭碗一推，离开餐桌，打开电视机，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里开始看《动物世界》。他的两腿分开，两只脚放在茶几上。李霞一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怒从中来，大吼一声：

　　“张文杰，你现在懒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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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游侠

谢谢各位老师点评。

刘满园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3-11-9 21:36 发表
一个司空见惯的家常故事，被朋友叙述地很有味道，语言好，小说就好。

是啊，也来支持，很有意味的小说，尤其是生活味儿浓郁，作者的文字功力也深厚，作品读来有声有色。舒畅淋漓。

暴雨迎风

很温馨的文字，读完让人温婉一笑。生活的本质，生活的细节，生活的情趣，都在简简单单的故事里。男人的德行都是女人惯出来的，是吧？？呵呵。

荦春

语言亲切。做到了前后照应。学习了！

荒野游侠

谢谢支持欣赏。

昨夜秋风

一个司空见惯的家常故事，被朋友叙述地很有味道，语言好，小说就好。

暴雨迎风

先支持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