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造一个个空间

夏冰

　　面对现实中一些真实的情形，我总是很恍惚。而在不真实的梦境里，我却总是能感到异乎寻常的真实感。很难说这是什么原因，很多时候我有些莫名其妙的意思。真实与梦境总是很模糊。让人的意识总是在一种恍惚状态里游移不定。这样的情形决定了我会持续不断地发生某种不确定的迟疑现象。主要表现在，走着走着就站住了。做着什么事情的当儿就停住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却找不到继续做下去的理由。到了某个地方却忘记了初衷。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现象让我毫不怀疑自己是遭遇了无法言明的病症的困扰。是什么病症呢？

　　还是先跟大伙说道说道前不久的我那半个梦吧。我是走在一个大房子里。蚂蚱在地上蹦来蹦去。有很多蜥蜴在墙上爬。意识里明白，我是在找人。有个人在这所大房子里，我需要找到他。

　　这是一个大房子。之所以说它大，是因为走进去的时候，感觉四面宽阔，头顶高深，像是一个库房。整体看来，南北向稍窄些，东西向要深很多，一眼望不到头的那种深。让人奇怪的是该有大门的位置没有大门，挂着一块大布帘，帘子下面却短一大截，不用说耗子蚊虫什么的，就是狗狗猫猫也很容易就能钻进来。在这样的情境中你很容易迷失。对，迷失这种状况，对于一般人来说，要摆脱比较费劲。关键是你不知道该往哪里迈脚。只得闷头往东一直走——大门位置是在靠西边的，一进来首先就能意识到这个，所以往东走应该是没错的。往东，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那种深。我往东走着的同时，就想自己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还心说怎么就在这么个地方安了家，大门上连个大门都没有。心里疑惑着，但是也没问人什么，身旁有人跟着走，好像是带着我去找我家。我俩各走各的，互相不搭话。一路走，一路就有蚂蚱在地上蹦来蹦去。然后就又发现附近的墙上有很多窜来窜去的蜥蜴，以及一些叫不来名字的小爬虫。我就又想，怎么会在这么个脏七乱八的地方安家，纯粹胡闹嘛。我们走了很长时间，一直能看到这些蚂蚱啊蜥蜴啊爬虫啊脚下墙上的乱窜。我走得有些泄气了，还在走，这地方真是大啊。总算在一个小屋门跟前停下脚步，那人就说，这就是你家。我犹疑着，瞅了瞅，小屋门很矮小，是关着的，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我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没有动静。我扭脸看看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他望着我，笑一笑，不说话。我再次敲门，这次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孩子，有个五六岁的样子。她仰起脑袋问我，你找谁呀？

　　我居然有些慌，说，你是——

　　孩子眨眨眼，说，你是谁？

　　然后就断了。梦境中断是因为我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吵闹惊醒了。楼上有两口子没事干，整天吵吵闹闹，大半夜也不消停。他们吵闹就吵闹吧，起码应该顾及邻里的情绪，最起码大半夜的别再吵，别再闹。可是这话我只能说说而已。楼上楼下你也知道，一向视如无有。除了是同事，是有事情交往过，是成天密切相处的麻友牌友……等等的关系，一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大门一闭，自成一体。大多数人家都这样。所以究竟这对夫妻在闹什么别扭，对我们来说始终是个谜。梦境被他俩的吵闹中断后，我那个晚上再没睡着。我先是想梦境本身，那深得望不见头的大房子。那些脚下墙上乱窜的蜥蜴爬虫。那座房子矮小的屋门。那个细声细气地跟我说话的孩子。在这些凌乱的影像闪回中，又断断续续穿插进来楼上两口子的吵闹声。我就又情不自禁返回头来想这两口子。我便在这样不乏热闹不乏充实的状态中熬过了这个晚上。

　　当然，醒来之后，我就意识到了梦境的荒唐。一开始明明是我要找什么人，接着却是找自己家。这根本上就是风马牛，没有一点关联和续接。还有梦境中那种氛围，那种情境，究竟是意味着什么，让人不得而知。感觉诡异得很。不过在梦里，我却没有丝毫怀疑，感觉那就是活生生的存在。自己正是在那样一种环境里寻找人或者目的地。这种现实跟梦境的相对置换，让我感到很有些意思。于是我就想起王小波的小说。他的《万寿寺》，《红拂夜奔》，《寻找无双》，是结合在一起出版的，全书名称是《青铜时代》。当我睡前拿起来看上三页五页的时候，就很容易意识到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正是现实与想象充分交融并结构出让人眼花缭乱、感觉意象纷呈的情境来的缘故。你好像走进了梦境，又明显是走在现实环境里。这种感觉的存在，根深蒂固，所以我在做了上述那个梦后，自然而然就意识到了王小波小说的这个特色。

　　无疑，跟王小波的小说系列做伴的时间段是一个不错的时间段。这个选择还是比较明智的。相对固定的时间段与相对固定的阅读环境就构成一个空间。王小波这家伙写起东西来恣意放达，放任无羁。其奇崛的想象力，给文本一种特别的韵致。天马行空，行云流水，令人叹为观止。事实上，王小波也是给我们构造了一个个空间，一个个拈手即来、令人遐想联翩的艺术空间。他构造了这一个个空间，你明明知道这个空间不存在，但是，你会觉得这个空间真实存在。这个空间与现实的空间无关。它跨越时空，无拘无束，是一个崭新的空间。其中，蕴涵了无数生存体验与思想结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生命体验与思想结晶，这些已经构成一种博大，一种豁达，一种厚实，一种机智。阅读的时候，快意自然生发，也就是说，一些东西是在不经意中出现的。享受智慧、幽默的文字，心里就踏实了许多。读的过程里，我会作想，作为一部小说而言，是不是只要好读就可以了。好读决定了一切。好读就是硬道理。小说不好读，还叫小说么。当然，或许不同的人会读出不同的感觉来，那是肯定的。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个道理应该不难懂。王小波有些东西不好把握。比如《红拂夜奔》第九章第五节里有一段文字，就是作品中的“小孙”建议“我”到校门口卖煎饼那一段，跟同一章第三节里的一段文字一字不差。是作者故意为之？那么，是什么用意？琢磨再三，终究还是判断不清。这样的迷雾摆在那里，极像是梦境里的那种飘渺不散的东西，搅扰着人。

　　不管怎样，现实也好，梦境也好，小说情境也好，都是一个个的空间。我们注目这些空间，或许心里的满足就有了。真的，说不准，全看你是否有缘了。

　　2013/11/15

南山菊

昨天读了时代系列中的一篇。谢谢夏版这篇文，让我第一次认真读了王小波的小说，感觉是一个很有个性、有思想的作家。

琴若雨

梦虽荒诞，但有时却与生活中的事物相联，梦的空间是人的另一个精神世界，有寄托有暗示有喻意。把梦写成文字，用意识流的手法来表达，一定不错。问好夏冰。

夏冰

原帖由 南山菊 于 2013-11-26 11:58 发表
那些年很喜欢路遥的文章，他文章很踏实，就像他的人一样。记得一位同学，很粗线条的那种男生，不是文学青年，竟然也读，还说读到某一段的感觉，和文学青年读的感觉一样。读胡兰成的文章，有几分妩媚、做作，初读喜欢 ...

嗯，可以读读看。不习惯就换习惯的。这个不一定的。问候南山。

南山菊

那些年很喜欢路遥的文章，他文章很踏实，就像他的人一样。记得一位同学，很粗线条的那种男生，不是文学青年，竟然也读，还说读到某一段的感觉，和文学青年读的感觉一样。读胡兰成的文章，有几分妩媚、做作，初读喜欢，总是有些轻浮，不是大家手笔。王小波的小说不熟悉，听夏版和一孔老师介绍很不错，有空该读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读懂。

夏冰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11-20 09:02 发表
夏版的文字便是很私人的空间，但又有大众的共性。这种文字象烛光，或镜子，照亮彼此。

言简意赅。柳兄的话也照亮了我。

夏冰

原帖由 水如空 于 2013-11-19 18:01 发表
问好冰版！
人的头脑未尝不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可是参释迦牟尼那里，就可以“尽虚空遍法界”。读书亦然，兄的空间看似小，亦未尝不是广大的。

谢谢如空老师。我总在一些空间里流转，不得自由。看来需要向你取取经。

夏冰

原帖由 李明 于 2013-11-19 17:04 发表
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就是空，汽车飞快是因车轴是空，房子只所以称房子也是因空。圣经中有关于空的论述，我一时没找到。那段论述非常精彩。

嗯，得空去找找看。
喜欢李版关于空的见解。

夏冰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3-11-19 16:49 发表
借用一水的签名：读书，也是一件绝对很私人和奢侈的事。
不同的阅读者走进不同的空间，并在这个空间里，邂逅生活的真实。

嗯，晰子借用得好。

夏冰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11-19 10:54 发表
看出夏版的文章有几多用心。我只想说，生活中，希望，需要创造；走出，需要时间。祝愿你一切顺利！

深深感谢水版的懂。

夏冰

原帖由 何足道哉 于 2013-11-19 08:17 发表
在梦里醒着，就是一个智者。

这个话说得好。

柳藏

夏版的文字便是很私人的空间，但又有大众的共性。这种文字象烛光，或镜子，照亮彼此。

水如空

问好冰版！
人的头脑未尝不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可是参释迦牟尼那里，就可以“尽虚空遍法界”。读书亦然，兄的空间看似小，亦未尝不是广大的。

冷晰子

借用一水的签名：读书，也是一件绝对很私人和奢侈的事。
不同的阅读者走进不同的空间，并在这个空间里，邂逅生活的真实。

一水

看出夏版的文章有几多用心。我只想说，生活中，希望，需要创造；走出，需要时间。祝愿你一切顺利！

何足道哉

在梦里醒着，就是一个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