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霜疯话(28）行走的草

清荷吴霜

初春的早晨，还有冷霜的影子，薄薄地附身在灰绿色的树枝上。当太阳与地平线成60°角时，他便静静地融掉了，化成一颗颗水珠，啪嗒，啪嗒，一滴，再一滴跌落下来，不经意间在树下砸留了他的印记，也偶尔滚落进行人的衣领或发丛里，一阵儿冰冰凉，牙缝里便抽出了丝丝的凉气。
　　
　　越冬的草依然匍匐着，枯黄，耽溺，沉寂，一副与这个世界毫不相干的样子。俯倒倾仰，谁的肌肤碰到了谁的发丝，谁的衣襟钩沉了谁的躯体，相互地攀扯牵绊着，不声也不响。偶然经过的一阵冷风，便猛地让他们躁动起来，窃窃地放纵着自己卑微的私语，或轻微或剧烈，身体碰撞着身体，身体又疏离着身体，仿若要借助风的力量把渲染了一冬的灰暗与寒气完全抖掉，身心明净地走向下一个轮回。但他们似乎又相关着谁，而终究谁也不是谁的谁，在风的导向里兀自吟唱着属于自己心底的音符，一声，一声，悉索，黯哑，地表上便是如此的情景。可只要拨开草窠，拨开深积的腐叶，探向他们的来处，一颗心便是要撼动了，疼了，热了。他们的根藏在土的表层下，深浅不一，根须丝丝缠绕缱绻，相愉相恋，悄无声息地地编织着一张巨大的网，密实而又宽厚地网住了泥土的筋脉，寸寸缕缕，紧紧地锁住了泥土的魂魄。致使任何的狂风暴雨都不能摧折他们的腰身，把他们连根拔起。
　　
　　草丛外，数棵四季常绿的树木历经了整个漫长的冬天后，风雪的诋毁与磨砺，也已让他们的身体锈满了厚的尘土，猥琐，陈旧，灰扑扑得了无生气，就仿如身在江湖，已然找不到来时的模样。
　　
　　一只麻雀飞落下来，尖细的喙啄抠着草籽，草的孕育便是这样地启开了行程。借助着鸟儿的翅膀，辗转流离散播远去。一掊土，一滴水，一缕阳光，他们便开始了从春到冬的生命之旅，即使是淫雨逞威的日子，抑或是晴阳烈烈的岁月，他一如萌发的初衷，生存繁衍。生命便得以了新的延续，在这没有疆界的土地上。
　　
　　是的，土地在他们的心眼里是永远没有疆界的。无论是薄瘠的盐碱堤坝，干旱少雨的山坡沟壑，还是渍涝严重的土地。也无论是烟火鼎盛之处，还是清冷岑寂的社会边缘，他们没有任何刻意的选择性，落了户，安了家。等到春风一起身，便就扎下了根，发芽，长叶，成株，结子，然后成熟的子辈再跟着鸟儿随着风，背井，离乡，远去，周而复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生命便有了如此宏大的交替更迭，世世生生不息。
　　
　　蒺藜，刺蓬，狗尾，千万种草皆随遇而安着。根须纠缠、依附在田埂河畔乃至荒原之上，目之所及之处便是他们的身影。
　　
　　他，遍地皆是，在没有疆界的土壤里。
　　
　　贫寒卑微的草在一场不期然的火势里化为灰烬，藏匿了大部分的踪影。没有眼泪，没有哀诉，哪怕是一丝微弱的呻吟也没有留下，只有火舌击裂的空气在噼啪作响。草沉默着，沉默着火的残忍，沉默着火的蹂躏，沉默着火的叫嚣与霸气，仿若沉默了一个世纪之久。他不懂得，不懂得如何冲破神的旨意去控诉火的罪行。他不会利用，不会利用王的骨殖命令王的子孙们降一世的恩泽，惠及天下。他也不会，不会张口长啸出《满江红》的豪气与肝胆，《离骚》的怨愤与不屈。他只需求得一段时光，一滴水，一方土壤，休憩，慢慢舔去淤积在伤口的血，沉默地刮骨疗伤，之后，整装出发。
　　
　　草枯了，草青了。草青了，草枯了。他倔强的轮回着，一年又一年。
　　
　　他一路前行。从尧的清明园走来，穿过夏商周的颠覆，历经了秦汉三国的风雨，走进唐朝的史册里，走进大宋王朝的兴衰里。在宋词元曲中嬗变，在明清的烟霞楼外繁衍着子子孙孙，一代又一代。鸡鸣，狗吠，连绵的烽火，荒芜的田园之中，他们远眺着世事的喧嚣，判断着故土的峥嵘、没落与变迁，沉默地伫立在自己的桃花源里，埋头打造着属于自己理想中的王国。是不是所有的眼泪、孤寒、寂寞、苦难与韧性早已深深地嵌进他们的灵魂深处，才会走到今天？
　　
　　一个有生命的个体，降临到这个世上，遑论传说中的宿命还是天命的自然意识，他的繁衍生息也是应该具备一定起源与因由的。如血在脉管里流动，嘴巴里必须有牙齿，胃需要充盈的食物，心脏的咚咚作响一般。但这个体的生命，想要完全得自由独立地行走在属于自己的理想国度里，那却是一种极致得奢侈与狂妄，是拼却生命也不可获得的奢求。
　　
　　草的秉性决定了他自身的卑微与渺小，同时也就注定了他命运的多舛性。声声马蹄的踩踏，轰隆车轮的碾压，狂雨暴雪的肆虐，凌厉风沙的狂妄，无情剑戟的屠戮，以及畜生们唾沫的腥膻毁污着他的躯体，摧残着他的灵性，磨蚀着他由内之外的淳朴尊严。可有时候，为了苟活，为了保存一息火种，草不得不俯下身去耐着性子跟着风唱和，唱“滚滚长江东逝水”，唱“大浪淘尽千古事”，唱尽“尽人事，听天命”的无奈与悲凉。
　　
　　一棵草的力量是悬弱的，经不起一星点儿的罡风。也许在一些人眼里，他们加在一起也是一个薄弱的群体，是一支羸弱的种族。但我们在表面所看不到的，是他们的根始终连在一起，他们的精神就藏在根里，就藏在他们不起眼的瘦削里，牵绊缠绕，相契相携。他们站在一起，站在高岗上，站在荒芜的土原上，站在丰润的湿地里，有千军万马之势不可阻挡，抵御着洪水，抗击着泥石流这一切外侵毁坏的力量。他们的质朴，他们的自然诉求，他们不动声色的大义与善良，经年守护者我们生存的这片土地，守护着整个人类历史的平衡与清灵。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就是草，这就是他们命运的写照，就是以草的姿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亿万的普通农民兄弟姐妹们。

      风起在清晨，草前后起伏着，晃动着身体，左观右望。仿如他周身的每一片纤细的叶子、每一条孱弱的神经上都或远或近地系着一条甚至是几条隐形的丝线，或长或短，或松或紧，就似千万只飘摇在半空中的风筝，命运的沉浮皆悬在那些丝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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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清荷吴霜 于 2014-3-3 15:26 编辑 ]

靖子

个人情有所钟，我一般都是写“花儿”。
吴霜的草疯狂倔强~~~~~~

清荷吴霜

谢谢山菊的抬爱。最近很忙。但忙碌得腰酸腿乏之余，尤躺在床上看两集《住在清潭洞》，这部韩国电视剧虽然有点儿无厘头，但很是有点儿趣味。就说这几句，祝福山菊！

南山菊

这样的文章，都没有青眼有加。
算是最后一次多嘴了。

水如空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4-3-2 08:29 发表
哈哈。解读聊斋，如空兄应该更加深切体昧蒲公的万世孤独啊。
记得有位作家是这么形容春天的草的：小草们揭竿而起，抢占了地面所有空间。有时群体的热闹，更会衬托出个体的寂寞与孤独。

蒲公其实是不孤独的，他非圣非贤，非哲人非智者，只是一个穷书生，有什么资格孤独呢？况且几百年后，还有我这个知音，泉下亦不孤独矣。

李华新

草在行走是鸟儿的功劳！是风的功劳。

清荷吴霜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4-3-3 00:01 发表
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做湖里的水草。没有根，随着水流而居。

咋说呢？跟陀版你曾经抬过杠，也曾经拂逆了陀版你的好意，总之是日久见人心，吴霜还是从内心里由衷地佩服与尊重你。如果我说自己能从字里相面，陀版会不会认为我在唬人？

陀版不光愿意做湖里的水草，而且必须是净湖里的水草，是天生的一种骨子里的净。对也不对？

祝福陀版事事顺心如意！

[ 本帖最后由 清荷吴霜 于 2014-3-5 13:56 编辑 ]

清荷吴霜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4-3-3 12:39 发表
有感有悟的文字，易让人产生共鸣。

谢谢风铃来读，祝福春安如意！

清荷吴霜

原帖由 杨进修 于 2014-3-3 07:43 发表
一株草的精神也就有人的精神在里面，比如坚韧，比如顽强，比如不畏生死......
问好楼主！

谢谢杨老师鼓励！祝福春安！

清荷吴霜

原帖由 南山菊 于 2014-3-2 19:30 发表
细细读，细细品，静静握手。——小草与小草。

嗯，小草与小草的贴近与感悟。问好山菊，春安快乐！

清荷吴霜

原帖由 鲁小鱼 于 2014-3-2 17:43 发表
我们都是顽强的草，具有草的品性。欣赏清霜的好文，问好

谢谢小鱼鼓励！祝福春安！

清荷吴霜

原帖由 一孔 于 2014-3-2 11:52 发表
老子说什么水利万物而不争，其实草也是，可没人惦记他，于是我们就成了草根！倘使我们变成了水根……这又像某些个作家笔下的主人公的名字，有点好玩！

要不自古至今，咋就叫草民呢？

南山菊

陀螺，你说的那是浮萍吧？

南山菊

想起了那首歌，小时候就熟悉的。
小草也有春天，我们为春天喝彩吧。

摇曳风铃

有感有悟的文字，易让人产生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