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有一只猫（４１０９字）
文/郭玉琴
弄堂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只野猫，我是在早上起床的时候，隔着宽敞的大院子一眼看到他爬上我家墙头的。夏天的早晨很闷热，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可是树叶子纹丝不动。我想睡懒觉，可内火总是很旺盛，睡不着，失眠。一大清早的，没到上班时间我就提前出门到马路边转悠去了。
最近有失魂落魄的感觉。上班总是不顺心，可是又没有好的单位跳槽。每天从班上回来我的心情就不好，心情一不好我就叫苦连天，抱怨老公没本事赚足够的钱养家，不然我也可以做全职太太，过着与世无争的相夫教子生活。每当我抱怨的时候，老公就会不屑地顶撞我道，嫌跟我过得日子不好是吧，那你怎么不看看隔壁那个做手工凉皮面的女人，去跟她的男人过去啊，跟他过说不定比我强呢。
这做手工凉皮面的夫妇就是我们夫妻俩在日常生活里遇到心理不平衡的事情时，阿Q式的自我胜利精神安慰。人比人，气死人，做手工凉皮面的夫妇俩是不能和我们俩比的。最初注意到他们夫妇俩的生活就是在今年五月份夏天初到的时候，因为天气回温，我想吃凉皮面，打听到弄堂附近有一家是做手工批发的，要比菜市场便宜多了，于是就去买现成的凉皮面回来自己加作料搅拌吃。
第一次见到这家凉皮面小贩的夫妇，我还真是咋舌了一跳。男人是四川人，长得黑呼呼的，个头不高，但有个啤酒肚，看上去年龄足有五十岁。可是女的虽然面容憔悴不堪，眼神迟疑，但依然难以遮盖着她尚存的青春光彩。我推开他们家加工坊的院子大门时，听到一架机器在轰隆作响，男人站在那里和面，女人在那里拿着一把剪刀，一边剪着机器上的凉皮一边听着放在旁边的手机音乐，音乐里放着很好听的歌，是刘德华的《恭喜大发财》。
男人见有顾客进来，不耐烦地呵斥女人道，把音乐关掉，吵死了。于是女人赶紧把手机音乐给关了。关了手机音乐这偌大的院子也是很吵的，那做凉皮面的机器就发出很难听的噪声。我和老板说话，机器声覆盖我们的声音，只得打手势，告诉他要买二斤凉皮面自家吃，不是批发卖的，于是他麻利的拿起秤砣秤给了我。那次我付了钱从女人的旁边走过时，不经意间见女人穿的七分裤腿部露出的部分有一段很大的青，因为不熟悉，也就没有留意多问。后来才知道她身上有青伤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夏天到了，酷暑中人的胃口难开。隔三差五的我就会去买一点凉皮回来吃。我们附近小巷子的居民主妇们都会去他们家买，因此他们家的生意好的不得了，既做批发生意又兼零卖的。虽然他们是今年才到苏北淮安这个城市来谋生的，但是自从在我们这个革命小区的巷子里租赁下一个宽敞的大宅院做场地后，几乎爱吃凉皮面小吃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妇俩的名字。
他们俩都是外地人。外地人的一举一动更容易引起本地人的好奇和注意。尤其是外地人身上有故事的时候，本地里的那些好事的市井平民就会在唠嗑家常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把他们当着闲聊的谈资。最初他们从这对夫妇的年龄上摸索出故事的影子。早上我起床的时候看到一只野猫拱着腰爬在我家的墙头上，我就气不打一出来，想起一连几天我家厨房里半夜都会有动静，放点荤素的剩菜老是遭到狗刨式的骚扰，就暗暗发誓非逮一下这野猫从哪来的，找不到它的主人就打死它。
野猫似乎通人性，它一见有人出来就嗖的逃窜了。每次来无影去无踪，并不做长时间的逗留。这天早上我起得特别早，发现它离开我家后就逃到隔壁胡大婶家的墙头上去了。可我知道胡大婶是最害怕猫的，整个弄堂里若是发现谁家养着猫，她是绝不到人家去窜门的，也不和你来往。因为听说年轻的时候自己就养过一只猫，疼它像自己的孩子，可是和感情不好的丈夫打架的时候，被丈夫当着出气筒活活的摔死了。
我为探清猫的来路，走到胡大婶的家门口，轻轻扣开了胡大婶的门。胡大婶见外面有动静，蓬头垢面的出来把门打开了。一见我她就问我，这大清早的有什么事情吗？怎么今天不上班。我说，是的，不上班，但我到你家来有个事情想问你一下，你家最近是不是新养了一只猫？胡大婶摇摇头说，没有养猫。接着她又若有所思地说，哦，你是说有一只猫啊，最近我们家墙头上是会有一只猫爬上来，不过每次来我都把门窗紧闭，它进不到室内的。我也在奇怪，这个弄堂里很多人家都被这只猫骚扰过，住前排路口的那一家主人那天我经过的时候，也听他们家人在议论着这只猫呢，他们都说要逮到杀死它。这只野猫太馋了，尽白吃人家的东西。
既然整个弄堂里有那么多人讨厌这样的一只猫，那么多人都要除之而后快，我何必又要费那么大的精神呢。那天我从胡大婶家出来之后，就不再决心逮那只猫了，心想它丧命是迟早的事情。
一次我又去买凉皮面。是傍晚时分。刚一进他们家的院子，就听到猫声。男人这次没有出来，是女人出来的。女人告诉我他的男人出去送货了。我跟她说要买几斤凉皮面回家放冰箱里，她说你等我男人回来吧，我不认识秤。说完她就打电话，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然后告诉我说，她男人十分钟就回来，刚刚出去是送货到一家凉皮面馆的。她说完，递个凳子给我坐，自己就回过身去抱一只小黑猫。我一眼发现这只小黑猫就是整个弄堂巷子里大家讨厌的野猫。我惊讶地问她，这只猫是你养的吗？她说，不是，是一只流浪猫，下雨天跑到我家厨房，被我逮到的。逮到我就把它扣了起来，留着养。我说，你喜欢猫啊？她说，不，我不喜欢猫，我们这儿的生意很忙，我没有时间照顾它，可是她受伤了，生病了。你看，它的耳朵都烫伤了，一定是被人打过，这人下手真狠，我不忍见死不救。说完她凄楚地看了猫一眼，递过一个小馒头给它吃，又接着说，可是这里也不是她的久恋之家，我男人不让它待在这，要我扔了它。这几天他为了猫还打了我呢。过几天我就将它送走。
我知道她说过几天就送走只是一时的无奈之言，其实心里是不愿意放弃一只野猫的。我看她给小猫喂食的时候，膀子捋起袖口，又是一道青，于是忍不住问她到，你这身上是怎么回事？她答：打的。我男人打的。为什么呢，你们感情不好吗？我问她。她黯然回答，我和他没感情。哦，那是为舍不得孩子才和他在一起凑合过的吧，我随口说到。她听了苦笑着摇头道，我和他没有孩子。我和他也不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他是四川人，我是云南人，我十六岁就被拐卖到一个很穷的地方，在那里跟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生了一个女儿后，因为家里穷，就忍不住逃了出来，可是逃出来的时候，我身上没有钱回家，就给人打工，遇见了现在的他。他知道我是逃出来的外地人，没亲没故就欺负我，让我给他干活，只供给我吃喝，不开工资给我。每次用钱买东西都是从他手里拿，他满足我所有的要求，就是不让我走。先前的那个男人也来找过我，可他是个老实人，他不敢带我走，他若带我走，他就杀了他。他也不准我报警，就这么霸占了我身体那么长时间。我安慰她道，你回老家云南那个地方也不见的有好日子过，如果眼前的这个男人可靠，你就安分跟他过吧。我看他倒是很精明会做生意的人，能养家糊口。她说，你不知道，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每天陪着他起早贪黑的干活，累的半死，晚上还要被他折腾。他折腾的稍微不满意，就打我。打的我浑身是青。说完，她把膀子上，腿上的青都给我看。
知道这个卖凉皮面的女人遭遇后，我回家就给自己的那口子讲了。他说，张家长李家短，别人家的闲事少管，这种事情尤其管不得。可是管不得的事，却是让人看了很辛酸，整个弄堂巷的男女老少知道这么一对夫妻根本不是合法夫妻后，都在纷纷议论。有人说，这女人也真傻，给人干活还要陪人睡，连一分钱也没有图个啥，不能跑啊！腿长在自己身上，哪有人能一天十二个小时都看住你的。也有人说，我们家有个某某亲戚也是个光混，比他现在的男人岁数小多了，要是她愿意，我可以给她介绍的。只要她肯点头，我们可以先报案抓起现在的这个男人。也有人说，管那么多闲事，反正是外地人，给谁睡还不是一样，谁真去充当救世主救她啊。这就是她的命。人是要认命的，尤其同人不同命。她和我年龄一样大。可是她不识字，连拼音都不会。学会写一些简单的字和名字，还是我们本地人客户没事的时候偶尔教她的。
野猫自从跑到她家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整个弄堂的人家没受侵扰了。我以为野猫遇到她之后，只要不碍着他男人的事情，它就一定会在她家安居乐业，陪她一起住下来的。没想到的是，一个月过后，我家的墙头上又有它出现的踪迹了。发现它的身影我才想起，好久没有去她家买凉皮面了。凉皮面也是季节性的生意，一过了夏天，立秋后天气凉爽，我就不再青睐它了，凡是我不吃的东西，也是绝不买给家人吃的。那只野猫让我忽然想起这么久没看到卖凉皮面的那对夫妇，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尤其是那可怜的女人。
一天晚上下班我走到家门口的弄堂里，碰见胡大婶从菜市场那边过来，手里正拎着一方便袋子的凉皮面。我随口问她到，这是在那家四川夫妻开的加工坊里买的吗？胡大婶回答道，哪里，在菜场买的，五块钱一碗呢，比他们家贵多了。那家两口子走了，你还不知道啊？哦，什么时候走的啊？我问她。胡大婶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只租赁房子给他们开凉皮面加工坊的房东说，女的跑了，是跟一个客户跑的，男人正到处找她呢。找到她非剥了她的皮不可。我说，跑了也好，这男人老是打他，跟他没好日子过，胡大婶叹气说，我看她跟现在跑的这个男人也不见得过好，这带她跑的男人自己家也有老婆，还有三个孩子呢。你看她样子也不是太精明，稍微精明点的男人本分的谁会要她啊，一看就是薄命相，这年头哪有什么好男人。连六十岁的老男人出来都是嫖着玩的，正经人家谁干这种事情。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而已。我说，哎，都怪她身上没攒到钱，要不还不如回家乡呢。好歹那里有亲人，这外头那么乱，谁是她贴心人啊？她自己又没手艺养活自己。回家？胡大婶说，根本不可能的，你没看她那样子，整天干活都喜欢吃个橘子香蕉的，一看就是个好吃懒惰的女人，还乐得嘴里哼着流行歌曲，这穷人家的女人经不住诱惑，没见过世面。乍一到这花花世界，她能甘心回去山村过寂寞日子吗？胡大婶说完，拎着一袋子凉皮面径自走进弄堂的拐弯口了。
我以为这个女人走后，野猫失去依靠经常出没骚扰这一带弄堂里的人，大家又要不得安宁了。没想到的是，我只看到零星的几次，就再没见它出现。胡大婶窗门紧闭，在野猫出没的那几天猖獗的时候。再后来，胡大婶晒被子，站在阳台上，惊讶地对我尖叫道，快看啊，猫死了，谁这么缺德啊，挖了它的眼珠子，连爪子都剁掉了，扔在我家墙跟下。
[ 本帖最后由 郭玉琴 于 2014-4-29 14:40 编辑 ]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14-4-29 14:37
收藏
遥握
发表于 2014-4-29 19:23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