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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深处
文/贵妃醋
就像一只无处可逃的小甲虫，面对茫茫戈壁，任何的动作都显得毫无意义。从最初的奔跑，找寻，到终于承认迷失，在浩瀚的砂砾面前，你索性停下追寻的脚步，静静地审视你与雅丹的距离。
在俗世的喧嚣里，你是女儿，是母亲，是上司，是下属，是朋友，也是敌人……但是把你丢在这砂砾深处，你将什么也不是，甚至感受不到时间与生命的流动。
你的身周，是一座城堡，中世纪的模样，城墙、街道、大楼、广场、教堂、清真寺，一应俱全，石佛、石鸟、石人的雕塑，惟妙惟肖。你踽踽独行，恍惚进入了一座建筑艺术的宫殿，很轻松地便能观瞻到北京的天坛、西藏的布达拉宫、埃及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这些世界著名的建筑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形可逼真。
你忽然心生感动，想像这大自然的风雨神力是怎样的柔韧与巧妙，在千余年的静默中，细细打磨出这浩瀚沙海中的每一件艺术珍品。你凝望着面前黄沙与灰砾组合的世界，它们是如此的盛大，所有的呈现与现实世界一般栩栩如生。唯一的不同，是一个人的前世今生，荣华富贵，在它面前瞬时渺小。
转身，是另一些经典雕琢，在你面前呈现出另一番浩荡与精彩：大漠雄狮、丝路驼队、孔雀开屏、群龟云海、中流砥柱……甚至还有壮观的巡洋舰队。
你在这些精湛的艺术品面前感叹，恍惚驻立于广袤无垠的另一个时空，观瞻时光对粗砂细砾的温柔恩赐。
登高，远眺，青灰色的戈壁，土黄色的古城堡，辽阔的蓝天，洁白的云朵，你发现自己的脚下恰似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海，无数的雕塑如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岛屿，飘浮于汹涌澎湃的海面之上。你望着前方百米之外淹没在沙海中的人群，他们宛如滚入戈壁的一粒细小砂砾，再鲜艳的色彩，只几步，尽数融化于这青灰色的巨大磁场之中。你望望四周，又看看自己，浩渺与宁静迅速包围了你，仿佛沉入了海底深处，除了风声，一切声响远离于你。你失聪一般惊恐，弱小与轻盈让你在大片荒芜面前失了色。
你想起你的来路，那个熙攘的大都市，你淹没在拥挤与忙碌中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弱小与轻盈，诺大的城市并不曾因你惊了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你的存在与这座城市毫无瓜葛。
你又想起你的亲人，那些传统模式中的人们，你与他们说笑，也与他们争吵，而你远离他们以后，他们依然将按部就班的生活，他们对你的牵挂，你在他们生活中的存在感，在时间面前终将败落。
一阵劲风吹来，天地玄黄，飞沙走石之中你衣袂飘飘，足下恍惚，那些沙尘在一座座岛屿间流窜，卷起“大漠孤烟”的沧桑。你的耳畔，听人诉起，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时，整座城堡将金壁辉煌，东方庞贝城的盛景神圣而庄严，你很想感受那个令人震撼的时刻，然而无边无际的静谧又让你惶惑。
你此时的地理位置，地处敦煌市西北180公里处，距玉门关西北85公里，属于古罗布泊的一部分。
罗布泊这名字，让你想起沙漠，想起干旱，想起一些失踪的城与失踪的人。
很久以前，古丝绸之路上，从玉门关沿古疏勒河谷西行，这里有连片的沼泽、草甸和水湖，成群的牛羊像黑色或者白色的珍珠宝石，一串串，一颗颗，散落在丰茂的水草之间。一阵微风拂过，牛羊惬意的咩叫，格桑花笑洒了一地阳光，清澈的水面上不时飞起一群野鸭，或者大雁，常常能看到天鹅们拍打着翅膀从水面飞向蓝天的画面，夕阳安详地斜挂在湖岸的芦苇之上，大漠黄昏的宁静致远打动了多少驿客的心？
那个时候，喧闹的玉门关，繁华的楼兰古城，散布在罗布泊周边，沿着丝绸之路各自璀璨。那个时候，疏勒河宽阔而静美，繁荣了汉魏晋的辉煌。
所有的美好都经不起时间的风蚀。后来，楼兰失踪了，玉门关衰落了，疏勒河干涸了，只有汉代的长城和烽燧，依然做着断断续续的坚守。沼泽、草甸和河谷们被戈壁沙漠全盘湮没，沿古疏勒河谷往西，被灰黄包裹的视野里，人们发现一座中世纪的古城傲然屹立，谜一般的大地之上，从此多了一处辉煌的地质公园。
是疏勒河谷的时光向你印证了另一种永恒。
你沿着古城堡细细寻访，当年的繁华，此刻正以一捧沙的形态从你的指缝间轻轻飘散，那些关于疆域国界的撕杀争执，那些事关黄金美玉的争夺抢占，那些旷世传诵的绝美爱恋，终了，抵不过一抔烟消云散的命运。
你俯身探看，面前的这些松软岩层，经历了大自然疾风暴雨的漫长风化，雕琢出如今东西长25公里，南北宽约4公里的雅丹风蚀地貌。这些静静驻立于干涸河床地带上的风雕作品，低的四五米，高的有二三十米，长宽从十几米到几百米不等，气势恢弘，形态生动，尽显天苍苍野茫茫的雄浑厚重。在砂砾层理交错的纹路上，依稀还有小虫的模样，它们应该来自距今70万年前的中更新世，这些印记正是疏勒河当年的水势生态繁茂旺盛的佐证。
魔鬼城一说，你原以为是因了造物主鬼斧神工营造的这些风雕艺术，殊不知，这名号里藏着一个诡异的传说。
传说这里原来是一座雄伟的城堡，男人英俊健壮，女人美丽善良，他们勤于劳作，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可是，温饱思淫欲，财富的积累让他们开始沉湎于玩乐与酒色。于是有了各种争夺，城堡里充斥了尔虞我诈与流血打斗。天神为了唤醒迷失的大众，化作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来到城堡。乞丐的劝诫反而遭到了人们的辱骂和嘲讽。天神一怒之下把城堡变为废墟，所有的人都被压在废墟之下。每到夜晚，亡魂们便在城堡内哀鸣，希望天神能听到他们忏悔的声音。
事实上，每到夜晚，肆虐的风声正如猛兽啸叫，四野回荡的鬼哭森森，让人悚然心惊。
他们告诉你，魔鬼城的名号由此而来。
三垄沙雅丹群是敦煌雅丹魔鬼城的又一个称呼。雅丹是维吾尔族语，原指具有陡壁的土丘，是干燥地区的一种风蚀地貌。而此处，正是目前亚洲规模最大、地质形态发育最成熟、最具观赏价值的雅丹地貌群落。
风，是这里的一大特产。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此起彼伏的风沙回旋奔走，好像还在细细打磨这些工艺作品。从这里吹走的沙尘，据说最后都进入了塔克拉玛干沙漠。
在沙砾一望无垠的包围中，你想起了你的同伴们。你出生地的伙伴们，早已在风浪的洗刷中各赴前程，你路上相遇的同伴们，在短暂的碰撞后，或者电光火石靓丽了一程旅途，或者擦肩而过，再无半点交集。与你有幸同行了一段的那一粒，或许共同取暖共同拥抱着渡过了一些坎坎坷坷，然而未知的命运像颠沛的船只，不知道哪一场风浪，轻易又会让你们分手。
那么，哪里，值得你长久的驻足，有谁，会是你永恒的厮守？
你对着苍茫四顾，问自己，问天地。
荒凉淹没了你的声音。也淹没了你的答案。
你张臂拥抱这强劲的风浪，闭上眼，天地静默，心下澄静的你仿佛与风一起开始了颠沛流离。而事实上，你希望自己就是一缕风，或者一粒砂，能够毫无桎梏的奔走，追随，直到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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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7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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