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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和卡夫卡在1912年秋天的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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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4 10:2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9月22日。22点。也就是晚上10点。1912年。卡夫卡进了他的卧室。他没有像1月7 日那天那样安安静静坐在卧室里,不写作,也不下决心写作,呆呆地凝视着他的手指,久久地目不转睛。他很快进入了状态,且是千载难逢的好状态,开始了写作。这种好状态是上帝给的,是调节不来的。卡夫卡似乎是信上帝的。

  卡夫卡正在写的那篇小说叫《判决》。

  那个夜里,我一直在场。卡夫卡没有发现我。他无法发现我。我是从八十五年后的1997年12月26日返回1912年卡夫卡在布拉格的那间卧室的。

  卡夫卡没有像往日那样,一坐到写字台前额头就不停地颤抖。他被那种好状态带离了现场,带离了布拉格和1912年。他不再感觉自己处在整个寓所的噪声大本营中,不曾听见门的碰撞声、脚步声和厨房里炉门的开关声,也不曾听到妹妹瓦莉的叫喊、女人唱简短歌句似的门轴转动声及两只金丝鸟的领唱。卡夫卡没再由金丝鸟的声音想象自己启开门逢像蛇一样爬到隔壁房间去请求他的妹妹们安静下来。故事在卡夫卡面前展开,像徐徐打开的画卷。当他在一片想象和激情的汪洋中前进的时候,他感到极度的紧张和快乐。八十五年后,我在与之类似的写作中体验到了那种紧张和快乐。那是一种被想象和语言绑架远离故乡的紧张,是一种梦想的快乐。卡夫卡在次日的日记中说,那个夜里他好几次把他的重心移到了他的脊背上,一切居然可以表达,一切构思、甚至最陌生的构思都有一片大火等候着,等候它们在火中消失和再生。

  我没有注意到卡夫卡这种天才的重心转移,并非出自我的粗心大意和迟钝,而是因为我的感官打上了世纪末的烙印。对于天才,我从不粗心大意。我能够理解他所谓的重心和脊背。至于他说的那一片大火,我更是身有体会。我的写作也时常燃起大火,很旺,火焰蓝蓝的,尤其尖锐,烤得人大汗淋漓,骨头噼啪作响。

  卡夫卡在小说中写了什么,1912年的我一无所知。那位始终没有出场的在彼得堡的朋友是父与子之间的联系,又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共性。格奥尔格独坐窗前,喜不自胜地玩味着这个朋友,自以为已经赢得了父亲。一切在他眼里都显得那么安宁,包括那一闪即逝的伤感。故事继续发展。父亲从那个“彼得堡的朋友”那里突出了自己,并把自己放在了与格奥尔格对立的位置。他通过母亲的爱和依从,通过对母亲始终不变的缅怀来加强自己的地位。格奥尔格则一无所有,就连他的未婚妻也不过是为了小说中的人物关系才存在的一个虚无飘缈。再说,他俩尚未结婚,她不得进入他们父子的血缘范围。她被他父亲轻而易举地就排除了。总之,一切都是围绕父亲耸立起来的。

  这些多少有些暧昧的情节,是我后来从卡夫卡1913年的日记里知道的。同时,我还知道了那个格奥尔格就是卡夫卡,因为Georg(格奥尔格)的字母数与Franz(弗兰茨,卡夫卡的名字)一样多,Bende(本德,格奥尔格的姓)的字母数同Kafka(弗兰茨的姓)一样多,而且其中的两个e同Kafka中的两个a位置一样。格奥尔格的未婚妻Frieda(弗莉达)的字母数与卡夫卡的未婚妻Felice一样多,而且开头的字母都是F。卡夫卡说过,他想使他写出的每一个句子都同他的生活有联系。

  两点钟。也就是23日凌晨两点。卡夫卡最后一次看了看他手腕上的表。确切地说应该是,在写作过程中,卡夫卡最后一次看表时看见指针正指在23日凌晨两点。这之后,卡夫卡更加投入,他忘却了写作之外的一切,直至写完最后一个句子。由于卡夫卡一直坐着,脚都僵硬了,几乎不能从写字台底下抽出来。窗前的天色渐渐变蓝。一辆车驶过。两个男人在大桥上行走。这是卡夫卡写作快结束时的背景,也是他潜意识感觉到的外部世界。

  这也可以说是卡夫卡《判决》里的环境,倘若《判决》里有这三个句子。也许,这只是我看见的布拉格1912年的一角市景。

  当侍女第一次(23日)走过前厅时,卡夫卡写下了《判决》的最后一个句子。灯熄了,天亮了。卡夫卡感觉到心脏隐隐作痛。也许只是感觉而已。他没有拿手去捂他的左胸。就在这时,卡夫卡恢复了午夜时分消失的疲倦。在隐痛和疲倦中,卡夫卡听见了妹妹们进房间时带着颤抖的脚步声。侍女进来了。卡夫卡在她面前伸了伸懒腰,说:“我一直写到现在!”侍女环顾了卡夫卡的床。没有人碰过,像是刚抬进来似的。卡夫卡开始朗诵,声音滞留着午夜的黑暗和亢奋,同时有一种夸张的得意与优越,但却没有一点自我陶醉。卡夫卡曾在1911年的冬天,坐在他祖父的房子里描写过一座监狱。他说他当时那么做纯粹是图虚荣,想通过在桌布上把纸片推来推去、敲敲铅笔、在灯下四处张望把某个人吸引过来夺过他写的东西去看,然后赞赏道:“嚯,真不简单!”卡夫卡孜孜不倦的朗诵多少有些图虚荣的嫌疑。

  有了1912年的这个夜晚,卡夫卡便煞有见识地说,写作只能这样进行,只能在这样一种状态下进行,即是在身心充分打开的状态下进行。他还说,写长篇小说会让人陷入可悲的泥淖之中。

  1912年。东方古国中国是民国2年。头一年爆发的革命敲响了满清王朝的丧钟。1912年,我的祖父还只是四川一没落地主家庭不满8岁的男童,而我的祖母也只是一个咿呀学语的女婴。1912年的一个夜里,卡夫卡一气呵成了他的《判决》。1912年没有我,我是从八十五年后的1997年的一个黄昏返回1912年和卡夫卡在布拉格的那间卧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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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7 22:0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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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文章!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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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7 22:04 | 只看该作者
是隔着河流看过去。已发过去了。
24#
发表于 2004-9-7 21:15 | 只看该作者
给你回邮件了,把<低到尘埃的花>发你邮箱了,另一篇你说是<对面..............>,我没这篇啊,会不会阿哥写错了?
23#
 楼主| 发表于 2004-9-7 14:55 | 只看该作者
回智红,是的,他在,但他总感觉他不在,他渴望找到他在,方式就是写作。
22#
发表于 2004-9-7 13:33 | 只看该作者
卡夫卡一直在寻找他灵魂的“原乡”,并且一直到生命终结,这曾经让我十分的感动。
21#
发表于 2004-9-7 10:08 | 只看该作者
好角度的切入,美文欣赏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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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7 09:37 | 只看该作者
梦见卡夫卡,他吃雪茄。
19#
 楼主| 发表于 2004-9-6 15:43 | 只看该作者
我说的是非网络的。寄过几个编辑,都没戏。
18#
发表于 2004-9-6 15:4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半树

最初由 阿贝尔 发表
我只是喜欢卡夫卡和他的作品。无条件的喜欢。至于说懂得,我至今都是一片雾水。文章写成多年了,除了自己看看,没人喜欢的。


你怎么总说别人不喜欢你的文章呢?怎么会呢?大家都喜欢的,呵呵~~··
17#
 楼主| 发表于 2004-9-6 15:29 | 只看该作者

半树

我只是喜欢卡夫卡和他的作品。无条件的喜欢。至于说懂得,我至今都是一片雾水。文章写成多年了,除了自己看看,没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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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6 13:28 | 只看该作者
你是85年后试图进入卡的世界~~~··

卡的表现主义其实已经是一种很正常和常见的技巧了,但他内心的那种焦虑,惊恐的诉说,以及他的天才,确实持久地让人仰望~~~··
15#
发表于 2004-9-6 12:45 | 只看该作者
很好的叙述视角,只能说好这个字了,佩服~~
14#
 楼主| 发表于 2004-9-6 09:47 | 只看该作者
卡夫卡是一个文学大师的个案。
13#
发表于 2004-9-5 10:52 | 只看该作者
看了,非常喜欢。真正了解阅读进入卡夫卡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是心智和信心的一种较量。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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