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棠 神

茉莉

海   棠   神

     茉   莉

    一  

      海棠花开了，大朵大朵的海棠花雪白雪白的开着，冰清玉洁，摇曳生姿；花团锦簇压满枝头，葳葳蕤蕤缀满园林。
      微风过处，送来缕缕幽香，甜丝丝，沁人心脾，如同吃着海棠果一样的甜；凉津津，销魂入骨，如同咬着冰糖葫芦一样的爽。

      李彤领着妻子儿女和小孙子一家六口人，站在上海世博园的海棠树下，仰望着大团大团层层叠叠的棉絮一样白的海棠花，享受着海棠花给世博园带来的仙境之美；心中的豪情与伤怀同时升腾。往事如盛开的海棠花一样，在风中绚烂的绽开，摇曳，露出丝丝缕缕黄黄的花蕊。

      这海棠树是老爹“海棠神”李一山培养的风景树，树形高矮适中，树枝葳蕤茂密，圆蓬蓬惹人爱恋。每到花期，灿烂的花朵如仙女舞蹈般妩媚动人，香气袭人。因之，这海棠树来到了北京，为2008年的奥运会助过威；来到了上海，为2010年上海世博会添着彩；这优秀的海棠风景树，还到过济南、青岛、秦皇岛、沈阳、大连等大城市，为这些城市锦上添花。

      因了海棠树，家乡河北省怀来县小南辛堡镇小古城村成了远近闻名的海棠树及海棠苗木基地，家乡的父老兄弟真的富起来了！而老爹“海棠神”李一山，却永远的安眠在家乡的海棠树下。

二

      爹是村子里最有名的种植海棠树的能手，一辈子伺弄海棠树。小时候和爷爷学种树，已经很有名气。在生产队时，是村里最早的受过县里专门培训的农业技术员；由于培育嫁接的八棱海棠树，高产、稳产，抗病毒能力强，曾被省农科院邢书记接见；爹和省农科院邢书记在海棠树下握手相谈，留下照片。

      这是爹的荣耀，也是爹的罪恶，是爹受苦受难的源头，还是爹成为“海棠神”的开始。

      爹和邢书记握手是在1966年春天，爹和邢书记背后的海棠树正含苞待放，那张照片李彤还清晰的记得，照片上邢书记和爹都笑得合不拢嘴，旁边的乡亲们也笑得合不拢嘴，海棠花更是笑得张开了嘴。照片曾经夹在玻璃镜框里，放在堂屋的正中央，那时候，谁来谁夸奖。

      天有不测风云。1968年，邢书记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罪行是走资本主义路线，利用权势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被投入监狱，可怜的邢书记含冤而死。爹因为被邢书记接见过，还合过影，最主要的是邢书记给过爹一本书，这就是黑帮的罪证。是村子里第一个被打倒的“黑五类”，是村里的大政治犯。

      那张与“反动学术权威”握手的照片，不再是光荣的象征，而是十足的惹祸根苗。被村里的造反派砸烂了镜子，撕碎了照片。造反派把爹五花大绑，游街示众，让爹老实交代他和邢书记的黑罪状，交出那本反动黑书。

      爹原来整日捧着那本书读，还拿个本子写写画画。运动开始时，能干的爹就把书和本藏起来了，任凭造反派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剃阴阳头游街，发动革命群众三番五次的开批斗大会，爹始终不说邢书记的坏话，也没有交出那本书。恼羞成怒的造反派头目李彪一怒之下，把爹发配到了离村50多里地的山里，看守山林；并且，把爹和社员们辛辛苦苦种植的海棠树，一口气全砍光，积极响应上级领导号召：农业学大寨，种植杂交高粱。

      从此，爹就被放逐到了山林，不给工分，不给口粮，不得下山。一直到1976年春天，娘把爹找了回来。爹白发白须像野人一样回了家。

三

     爹在山上怎样生活，我们不知道，只知道娘带着我们四个孩子，吃尽了苦。那时生产队大搞农业学大寨运动，早战，不管冬夏，早晨4点钟就把社员吼起来，到一战场、二战场去干活；晚上，经常开批斗大会，深挖阶级斗争新动向。因为爹，娘在村里是挨批的主要对象，有阶级敌人新动向时，娘是陪罪人，陪着挨批斗；没有新阶级敌人时，娘就是被批斗的对象。那些年，五花八门的批斗大会，折腾的都是娘。娘咬紧牙关挺着，造反派怎么折腾，娘都一声不吭，为的是能给山上的爹留条性命。

      每到太阳落山时，娘总是让十岁的姐姐早早的把野菜高粱面糊糊汤做好，娘一回家就让我们快点吃饭，嘱咐我们说：“要想有爹，就得听话，不要惹事，别人打你们，也不要还手，骂你们，也不要还口，为了你爹，都要承受着。”娘把我们反锁在家里，自己出去挨批斗。

      1976年春，吃了8年高粱面糊糊，饿的连开批斗大会的力气都没有了的造反派头头们，眼见着有的生产队没有刨完海棠树，那红红的海棠果能换来钱，能换来金黄的玉米和小米；那玉米面饼子小米粥啊，多少年没有吃到了。家乡那黄沙薄地，只适宜种树，尤其是耐旱的海棠树。种了这些年的杂交高粱，人累脱了皮，却饿的能贴到墙上。工作组天天在村里蹲点，人却是走马灯似地换，太穷了，上级似乎也不再割资本主义尾巴了。

      全村已经没有一棵海棠树了，那荒芜的田地里零星长着海棠树秧子，有的已经疯长到了一人多高，小孩胳臂粗；可这树秧子不开花，不结海棠；没人能嫁接树，没人能让村里有海棠果。
经人提醒，李彪又想起了爹。派人到大山里找。8年了。爹走时，李彪派队里的二愣子给爹推去260斤玉米面和一口铁锅，爹自己带了一个饭盆。以后，就再也没人给爹送去一颗粮食。李彪这次派二愣子和李大胆两个人拉着一辆架子车上山，李彪说：“他活着，就把他拉回来，他死了，就算俅了。”

      二愣子和李大胆从早上5点钟就出发上山，直到夜里11点多才回来，但是车上没有爹，两个人哆里哆嗦的说：“彪哥，人怕是没了，我们嗓子都喊哑了，送去时的那个地方都找遍了，没有。”李彪说：“就这么地吧，明天给他老婆报个丧。”

     第二天，李彪亲自带二愣子和李大胆到我家和娘说：“你家老爷门没啦，队上找了一天半夜，没啦，往后你也别惦记啦，一个黑五类，死了是给家里队里除害。”李彪乌里哇啦地说，我和姐姐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跑上前咬死他。娘却非常镇定地说：“他彪叔，孩子他爹不会死，他就是死也得给我托个梦，他有四个孩子，他不会死。”

      李彪愣了愣，不知怎么回答，娘又说：“他彪叔，你把要告诉孩子他爹的事情和我说说，我再去山上找找，兴许能找到他。”

      娘走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早晨回来了。娘的眼里充满了血丝，脸上被树枝挂的一道道的血痕，手也刮破好几处，衣服条条缕缕，娘也没有找到爹。

      娘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夜，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天一夜的梦话，我们姊妹四个守着娘，生怕娘起不来，不管我们。第二天，娘起来了，挨个摸摸我们的头，做了一大盆高粱面蒲公英菜团子，给我们留一半，自己带一半，又上山了。

      在第11天夜里，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背着娘回来了，老头的白发从头顶一直披到腰间，白胡须从脸上、下巴上一直拖到胸前，看不出身上的衣服是什么样，脚上是一双柳条鞋。我盯着那个露出柳条鞋的大拇指看，黢黑黢黑的，不知道被柳条和石子硌的疼不疼？

      白胡子老头把娘放到炕上，娘虚弱的让我们喊爹，懂事的姐姐赶紧给娘端水，娘喝了水，继续让我们喊爹，我们害怕这白色的怪物，谁也不喊爹。娘又叫姐姐给爹端水喝，姐姐端来水放到娘的手中，娘递给爹，爹咕咚咕咚地喝，喝了一大瓢。

      喝了水的娘躺了一会，不顾自己蓬头垢面，扎挣着坐起来，从炕上找来一把剪子就要给爹剪头发。爹拦住了娘说：“孩他娘，还是先见一见李彪吧。”娘没有叫爹去找李彪，而是让我扶着她去找。李彪来了，一见到爹，就像见了鬼一样，撒腿就往门外跑，边跑边喊救命，我和娘想拉也没有拉住，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李彪走后，爹说：“李彪不会放过我，我还得回山里去。不过，我会给村里嫁接一些海棠树。”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起床，没见着那个白头发老头，问娘，娘说：“天还没有放亮，你爹就去地里了。”待做好早饭，娘让我去村东头那块地里叫爹。走到村东头那块地，远远地就看见白发飘飘的爹挥镐刨地，胳臂抡得高高的。

      爹把东地一株西坡一株的海棠秧子都刨回来，按大小有行有拢整齐地栽到村东头距离村子最近的地里。那块地土质肥沃，海棠秧子几乎没有换水土，就迎风生长起来了。爹把这三亩大的地都栽满了海棠秧子，就又上山了。

      爹再回来时，已是榆钱满树的时候了。爹背了一捆真正的海棠树枝，枝枝都有很饱满的芽。爹说这是嫁接海棠树的优良苗木。

      爹把那一捆优种苗木一小把一小把地用破布头包好，根部浸放在水桶里，放在背阴处。每天一把一把地拿到村东头那块海棠秧子地里嫁接。爹用一把小刀，在海棠秧子树干上割一个小口，然后把优种苗木的芽插到原苗木割开的小口中，再用事先预备好的塑料条把种苗木和原苗木裹好，一个芽一个芽地嫁接到海棠秧子上。爹做这些活非常仔细，小心翼翼地割口，认认真真地插芽，松紧得当地捆扎。嫁接的一切活都做好后，爹就把原海棠秧子上的所有枝杈都剪掉，只留下三大主干。让新芽在这主干上茁壮成长。

      爹连明带黑地整出的那块海棠园，第三年秋天就结了5000多斤海棠，每斤2角钱，换回了4000多斤玉米。分玉米的时候，全村人就跟过节一样热闹，敲锣打鼓的，还给爹戴上了大红花。

四

      打倒“四人帮”后，李彪又派人把爹从山里接回了村。同时接回来的，还有爹在山沟里嫁接培养的八棱海棠、冷海棠、热海棠、秋海棠和山苹果树，整整装了五大马车。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爹成了真正的“海棠神”，爹培养的海棠鲜果树、风景树，销遍全国各地，爹培养的海棠能手遍及全乡镇。

      2012年4月25日，83岁的老爹“海棠神”李一山，倒在了海棠树下，永远地做了护花之神。

茉莉

真实的故事，平实的语言，感人的人物形象，不错，反映了一个特定时代下人物的纯朴善良、高尚和伟大。不错， ...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4-8-7 12:08

谢谢迎风版好评！有了大家的鼓励，我很欣慰！向太虚版的所有朋友们学习！

茉莉

读罢百感交集，随着作者的文字温习了过往，那不堪回首的年月，真真切切，这是篇很感人的故事，主人公历经的 ...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4-8-7 03:51

谢谢您！清风版！您的敬业精神令人钦佩、感动！

西夏楼兰

茉莉入境了。这篇写得好。

五味轩主

不堪回首的往事，可悲的颠倒黑白的年代！令人痛心！小说塑造了一个坚韧不拔的汉子。赞！

戈眉

一个时代下的悲剧。正如清风斑斑所说，读罢百感交集。

碣石清风

回复  碣石清风


    为敬业点赞！
东方小来 发表于 2014-8-7 12:36

谢理解期待你的作品

东方小来

回复 6# 碣石清风


    为敬业点赞！

暴雨迎风

真实的故事，平实的语言，感人的人物形象，不错，反映了一个特定时代下人物的纯朴善良、高尚和伟大。不错，支持精华！

碣石清风

这个精华是什么时候加的，算上周的还是本周的
东方小来 发表于 2014-8-7 08:27

《海棠神》是上期最后时间发来的，距这期还有半个多小时。当时我起床赶写太虚版上周工作小结，才发现茉莉发来的《海棠神》。暴雨迎风版主曾经发公告要求，最好星期三前发稿，否则容易错过看稿机会。当时我很矛盾，看吧超时间了，不看吧又觉得不负责任，想来想去就看了，这一看竟难以释手，被人物感动了，就斗胆加了精华。按规定是不应该加了，超限了。这个精华算上周的，希望你能理解。

淡淡不如风

很感人的小说，欣赏

东方小来

这个精华是什么时候加的，算上周的还是本周的

碣石清风

读罢百感交集，随着作者的文字温习了过往，那不堪回首的年月，真真切切，这是篇很感人的故事，主人公历经的磨难，感同身受，海棠神铁骨铮铮，顶天立地，可歌可泣，叙述语言流畅，情感真挚，可读性强，好文字。

茉莉

梦游太虚的朋友们，晚上好！三伏天气，暑热炎炎！茉莉祝大家夏安！总是于深夜悄悄而至，来去匆匆，很感激朋友们的好作品，学习之余，收获颇丰！向大家学习！向大家致敬！请大家多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