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托梦

郭玉琴

太后托梦（小说３０４０字）
　　　　　　　　                                                                        　文/郭玉琴
     我是上秦村的宋家老二，这里的村民都喊我宋二爹。年轻的时候我喜欢唱戏，是我们山西人最喜欢的民俗戏，上党梆子，和京城里的昆曲京剧不同，带着泥腿子的土腔调。虽然很土，但是这样的民间小戏却是上过大台面的。曾经京城里的老佛爷慈禧太后在她七十寿辰的生诞上，就专门传了我们山西的上党梆子小戏班子进城去给她表演了一下。那年戏班子进城，我跟着班主进去，只有十二岁，才学戏不久，只充当了一个戏班子的配角，但是我还是很高兴，见到了天朝的老佛爷，在寿辰庆祝宴席上，她犒赏了我们每一个人，并得到了她老人家的天语褒奖。

    在戏台上的那一刻，时隔很多年，我仍然记忆犹新的是，老佛爷听得入神，可满朝文武大臣，却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因是我们唱的台词是地道的山西方言，他们不懂。我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戏班子唱戏，在咿咿呀呀的舞台上，将人生的悲欢离合，聚散无常一直唱道日落西山，沧桑无语。如今我老了，不再登台演出，退出时间的舞台，守着祖上留给我的一处老宅子，安度晚年。
    我的晚年是闲适的，也是寂寞的。白天我就在老宅的院子里养花养草，饲养几只小鸡小鸭，侍弄一小块田地的庄稼，过着自给自足的闲云野鹤的日子。可是到了晚上，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往事。我是戏班子出身，戏子身份低贱，又是个不出色的配角，唱了一辈子的苦情戏，最苦的是自己连个老伴都没有，孤寡一个人，靠着政府救济补贴过日子。我所有的往事回忆都是跟戏台有关，和观众有关，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也是个观众。那一年我进宫唱戏，我观察到老佛爷穿着的绣花鞋很小，她的脚像是被布裹过。而她在观看我们唱戏的时候，一边脸上流露出兴奋，激动，喜悦的表情，一边吃着侍女递过来的点心，我仔细的瞧了一眼，正是我们山西上秦村的人家最喜欢吃的肉圆子，是用玉米面和肉糊搅拌放到油锅里炸的食物。最令我奇怪的是，老佛爷听戏听到入迷的时候，竟然跟着戏台上的戏子也哼了几句。她老人家哼的调子和我们唱的是多么的像，仿佛比我们还在行，虽然声音很小，但是那时候我离她很近，听的很清楚，让我真是很惊讶了一下。

     我唱了一辈子的戏，最骄傲的地方就是为老佛爷唱过一回。虽然当的是配角，但是人生没有配角，又哪里有主角的光彩照人。我是个不起眼的戏子，现在躺在床上，回顾自己蝼蚁一样的人生，回顾上秦村的村民们的一生，觉得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是一只蚂蚁，在这世上苟且活着，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只有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在我的世界里，唯一出现过的大人物就是老佛爷，而老佛爷赏过我的那一个金元宝，也是我这辈子最向往的东西，可惜我这一生，只拥有过这一个金元宝，从来没舍得用过它。

       我把金元宝藏在上秦村这座老宅子里的一个土墙跟下。我把它掩埋起来，就像掩埋我的过去一样。老佛爷那样的金贵之人都作古了很多年，我也快作古了。虽然我知道我的身体很硬朗，可是我已经是百岁老人了，人生不过百年，我还能有多少日子可以供我回味起来呢？我在夜里常常梦见和我一起来过这世界却先离开我的人，这些人每一次出现，都会托梦给我，叫我唱一出上党梆子给他们听。其实舞台已经谢幕，人都阴阳两隔了，还叫我唱这独角戏干什么呢？我说我不唱。很多死去的人托梦给我，我都不唱。可是有一天晚上，我还是唱了，因为托梦给我的人，是一个让我不敢不唱的人，这个人就是太后娘娘。

      我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人记得我，没想到记得我的人居然还有那么多。看到老佛爷在我的梦里出现，我真是又惊又喜。我胆战心惊的在梦魇里给老佛爷施礼，问老佛爷怎会记得老朽这不才之人，须知道我只是上秦村里被人遗忘的宋二爹，后辈晚生看见我都不搭理我了，拿我当老痴子看待。谁知道老佛爷开口对我说，宋老二，你知道吗？哀家这一辈子听过很多戏，一辈子都是在深宫大院里的戏台上消遣过去的，可是哀家的戏台上只有京剧昆曲，那些都不是哀家真正想要听的。哀家真正想听又不敢听的就是你唱了一辈子的上党梆子山西民俗戏。这戏在哀家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可惜哀家后来长大了进了宫，就再难有机会听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愣愣地问老佛爷，为什么？老佛爷在我的梦中幽怨的叹了一口气说，因为这是你们汉人的戏，而我在深宫里是满清的太后。满清的太后怎么可以去听汉人的地方小戏呢？

       是啊，满清的太后娘娘您为什么要眷念老朽这一辈子唱的上不了大台面的上党梆子呢？太后娘娘没有回答我，只是伸出她的兰花指对我说，你看你后院的那个墙上，有裂缝的地方，你去把墙推倒看到一件东西就明白了。话一说完，老佛爷就不见了。我醒来一看，四周已经有阳光射进屋子里来。梦终归是梦，不可当真，但是如此托梦，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于是我忐忑不安的拿起一把锹到后院子里，把那座土墙推翻了，进去扒开一看，果然有一个族谱，还有一份家书。这些东西拿到手里让我看了，顿时全身冒冷汗。

      族谱里记载着祖上有一个姑奶奶叫宋龄娥，１１岁的那年因为家境困难，被迫卖给潞安府衙知府惠征做丫头。说到知府惠征，我倒是听爷爷在世的时候说过，他家有两位小姐，父母只疼二小姐，对大小姐极不喜欢，虽然教她识得几个字，但多半时间都是让她去做鞋底贴补家用，并没有悉心教导她擅长的琴棋书画。按理说长得极漂亮的二小姐，应该被送进宫里当秀女竞选，可偏偏知府大人只把大小姐送去竞选秀女，还对外称家里只有一个女儿。看了这族谱，再想起祖父生前讲过的惠征老爷家的故事，我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爷爷那么关心知府大人家的家务事，八成是和这族谱有关吧。再看从墙上的泥里扒出来的一封家书，这家书的纸是很昂怪的宫中制品，上面的笔迹落款人竟然是叶赫那拉兰儿。她在家书上书，我的命真苦，自幼因家庭变故被卖给知府大人做丫头，常常受到知府夫人的打骂，吃尽苦头。直到后来赶上宫中选秀女，知府夫人为了让我做她女儿的替身，才对我好一点，临时找了个老师训导我识字，弹琴，画画，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可是进了宫我才发现，自己不会满文，很难立足。好在我运气好，怀了龙种，得以一路高升，盛宠不衰。现在明知道自己处境很好，可是却不能和家人相认，怕惹来杀身之祸，只好偷写一封家书报平安。书中还提到皇子大阿哥出水痘，晚上啼哭不止，很难带，忧心不已。

        读完这一封家书和看完族谱的记载，我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太后娘娘要托梦给我，让我唱一出上党梆子戏给她听。她纵然走进皇宫，做了显赫一时的太后，但是她始终没有忘记这里的乡音民俗，落叶归根。在大清历史的舞台上，太后已经厌倦了那一出由命运为她导演的戏，在那一个戏台上，所有的悲欢离合都被涂抹了假象的油彩，再没有人辨得出真伪。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她虽然是太后，可是和我一样，有的只是一颗戏子的心。我以为我只是个戏子，在蝼蚁人群里苟活一世，然后又要无声无息的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人会记得我在戏台上留下怎样的悲欢离合。其实我错了，太后娘娘记得我。在那样的一出戏里，我们同台登场过，虽然她是主角，我是配角，她的声音湮没了我的声音，但是风烟一抹的来过，低了头就都成了彼此的传说。

      我跌跌撞撞的从染上青苔的老宅子后院走出来，将那些旧家书和族谱揣在身上，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喝一口水，然后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就张开喉咙唱了一句上党梆子《秦香莲》里的台词，这一句香莲一词刚张口，我的泪水就夺眶而出了，香莲让我想到了老佛爷和我竟然也是苦情戏里的同病相怜啊。一场人生一场戏，太后托梦给我唱戏，而今我也已经长眠地下几十年了，太后已经没有梦了，梦都附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上秦村的乡民们，今天我来也是为了托梦，教你们唱一出上党梆子，不要将人生这场谁都要经历的折子戏的韵味遗忘。

邱天

回复  邱天


    谢谢邱版提读，好久不见，问好。
郭玉琴 发表于 2014-10-14 09:31

谢谢！邱天都在中财，但是您却少来了哈！

郭玉琴

回复 8# 碣石清风


    谢谢，来这个老论坛总是感觉很亲切。

郭玉琴

回复 7# 暴雨迎风


    谢谢暴雨迎风版主支持。问好。

郭玉琴

回复 5# 邱天


    谢谢邱版提读，好久不见，问好。

郭玉琴

有趣，通过梦境写了慈禧的另面人生，给人以老死不忘乡情的启示。揭示过去戏子苦命的人生，戏子形象有血有肉 ...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4-10-10 10:36

    谢谢版主碣石老师的鼓励，问好。

郭玉琴

回复 2# 琴岛小丫


    谢谢琴岛小丫朋友的提读，问好，请多指教。

碣石清风

提起再欣赏

暴雨迎风

又一出清宫秘史。小说文字很好，清新脱俗，自然纯朴，叙述流畅，不饰雕凿，有散文的韵味，又有小说的特质。不错，支持！！

暴雨迎风

先支持一下。

邱天

欣赏学习了。

碣石清风

有趣，通过梦境写了慈禧的另面人生，给人以老死不忘乡情的启示。揭示过去戏子苦命的人生，戏子形象有血有肉，有特色的小说，大气厚重，不错。久不见玉琴，问候

琴岛小丫

好，这才是俺等待已久的精彩小说。一个唱上党梆子的山西老人，回忆自己进京唱戏给慈禧老佛爷听的种种经历，而且道出了慈禧太后身世的另一个版本，而且小说的设计非常大胆，讲出了内心深处的一些不满，这个不满小说不说，我也不说，留着给读着体会。总之，这是一篇从小事连接历史大事的小说作品，语言深具特色，慈禧太后的形象高贵而平民化，很有看点。欣赏学习，问好郭老师！

琴岛小丫

好，这才是俺等待已久的精彩小说。一个唱上党梆子的山西老人，回忆自己进京唱戏给慈禧老佛爷听的种种经历，而且道出了慈禧太后身世的另一个版本，而且小说的设计非常大胆，讲出了内心深处的一些不满，这个不满小说不说，我也不说，留着给读着体会。总之，这是一篇从小事连接历史大事的小说作品，语言深具特色，慈禧太后的形象高贵而平民化，很有看点。欣赏学习，问好郭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