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薛暮冬 于 2014-12-1 19:09 编辑
秋至。秋已至。我们皖东作家走进“美丽南谯”一行四十余人,在雨打平仄的秋风里,在云蒸霞蔚的秋空下,聆听章广枫园枫叶的私语,感受大柳草场秋雨的缠绵,穿越清流古道岁月的沧桑,8号晚上,观看了双洪公园梦幻般的喷泉表演后,我们下榻在南谯政务新区。夜色斑驳,那些隐居的石头,那些经霜的花草,依旧在诉说,韬光养晦的湖畔岁月。我对它们点点头,在又一个如期而至的秋日,我已经先于雪花见证了双洪公园的美丽。
一夜无梦。第二天凌晨六点,我便率领自己,置身于双洪生态文化公园。我沿着湖畔步道,且歌且行。秋天,用水一样的智慧,打量着我,一个闯入者;也打量着双洪,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得着无限的启示。是的,我们都在。在这里。在纯净的双洪公园。这里,有风吹沧海,桑田的声音;这里,有细小的暗香,落地为鹤,曲项而歌;这里,蜜蜂与滁菊,一身素装,楚楚动人。这里,不止一次,站在道路的拐弯处,我将手搭向额头,望向不远处的远方,那些词语的钻石,那些爱的黄金,那些无限在有限的额头留下的吻痕。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别具一格的城市彩虹雕塑。其主体造型是一个几何椭圆体,远远看去,如同一滴水银洒落在湖畔,又如同一颗银豆,在曙色中熠熠生辉。据说,雕塑长16米,宽9.25米,高8.26米,采用厚度2毫米以上的不锈钢无缝对接而成,经过8轮抛光打磨处理,所以,雕塑表面平整光滑,曲线流畅,呈现出独特的镜面艺术效果。此时,东方露出冰凉的乳白,晨色一片苍茫。不远处,徽园一号的楼群起伏着,演奏着无声的旋律。一缕熹微,惊飞了林中的宿鸟,把珠圆玉润的翠鸣,抖落在这尊雕塑上。
我没有去拣拾这些鸟鸣,而是继续沿着湖畔拾级而上。不一会儿,我站立在一座桥上。这便是济湖桥。桥的一头,挽住此岸;桥的另一头,挽住彼岸;中间挽不住的,是静水流深的岁月。是呀,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却想起,许多年前,乾隆皇帝那一次下江南,一反往日前呼后拥的热闹,选择了轻车简从的方式,途径乌衣西山头的时候,很随意的在尼姑庵中小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乾隆一行经过济湖桥继续南下而去。许多年后,我伫立在此桥上,桥边曾经的萋萋芳草,正在渐次枯黄。一片片落叶,铺陈在我的必经之路上。但我深知,更多生命的液汁,仍在须根中潜泳。一只翠鸟固执地在给每一片落叶献歌。白云始终在和鸣。毋庸置疑,秋虽肃杀,春天到来时这里必然又是一片翠绿。
这样想着,便见一群大雁,从我头顶的天空匆匆飞过,飞越奠枕楼,飞向秋日天空的更深处。也许,飞翔的梦依旧美丽如初,所以,这些美丽的生灵才终生携带着永不凋零的希冀,始终不渝的用拍击风云的翅膀,在蓝天白云之间,书写一个又一个大写的人。正如欧阳修。正如辛弃疾。正如历史天空中无数的仁人志士。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仰望矗立于天地之间的奠枕楼,禁不住回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些峥嵘岁月。那是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正是正月,但见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天寒地冻,白雪皑皑。辛弃疾怀揣热望,踏着一地的碎琼乱玉,来到滁州,担任滁州太守。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连绵不断的战乱,使得滁州“市衢冷落,田野荒芜”。
辛弃疾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刚一到任,辛弃疾便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实施了一系列大胆而卓有成效的改革措施。第一步,减轻减免老百姓的赋税负担,让大家伙有饭吃有衣穿。他还上疏朝廷,建议免除百姓历年积欠的租赋。还力排众议,减免了商贩业税额十分之七。这给滁州的商业经济的发展夯实了基础。第二步,对颠沛流离,逃荒流亡的老百姓,辛弃疾下令租给他们土地、贷给他们钱粮,帮助他们修房建屋;还发给他们土地、农具、牧畜、种粮,鼓励他们在滁州安家落户。农忙的时候让他们忙于农业生产;农闲的时候则组织他们练兵习武。不久,滁州的人口数量便大幅度增加。第三步,逐渐恢复滁州的经济发展。辛弃疾组织老百姓在清流河畔烧砖制瓦,在琅琊山上砍伐木材,平整沟壑纵横的街道,建筑起一座座商铺、客店、酒馆,极大地方便了南来北往的人以及当地的百姓。第四步,建造了滁州地标性的建筑奠枕楼。这一年夏麦获得大面积丰收,辛弃疾上任半年之内,滁州的面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辛弃疾经过慎重的考虑,在城西一块风水宝地修建了一座高楼,将其命名为奠枕楼。
奠枕,就是安枕的意思。岳飞《五岳祠盟记》:“朝廷无虞,主上奠枕,余之愿也。”《辽史·耶律图鲁窘传》,“若此,则争战未已,吾民无奠枕之期矣”。辛弃疾建造奠枕楼,其实就是告诫同僚部属,以及滁州黎民百姓:要想过上安定平稳日子,高枕无忧,必须抗击金兵,打败一切入侵之敌。他具有深深的忧患意识。他渴望能够激发民众振奋精神,鼓动军民积极抗金的斗志。以警示世人,国泰才能民安。许多年后的这个清晨,在奠枕楼下,我情不自禁地高声朗诵起来。征埃成阵,行客相逢,都道幻出层楼。指点檐牙高处,浪涌云浮。今年太平万里,罢长淮、千骑临秋。凭栏望:有东南佳气,西北神州。千古怀嵩人去,还笑我、身在楚尾吴头。看取弓刀陌上,车马如流。从今赏心乐事,剩安排、酒令诗筹。华胥梦,愿年年、人似旧游。我似乎看到辛弃疾站在云端之上,我们彼此唱和,秀骨青松不老,新词玉佩相磨。灵槎准拟泛银河,剩摘天星几个。奠枕楼头风月,驻春亭上笙歌。留君一醉意如何?金印明年斗大。
我一边吟诵,一边沿着湖岸继续前行。众草葳蕤。众树茁长。众鸟歌唱。缀在牙尖,叶瓣上的,晶亮透明的露水,润湿了我的裤脚,渗透入我的灵魂深处,在那里,润开花蕾,凝作果实。正当我沉醉于这美丽的邂逅,忽然看到了枝繁叶茂的三棵树。我知道,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三岗玉龙庙的遗址。三岗玉龙庙始建于清朝末年。可谓历史悠久。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这座庙宇依旧掩映在三颗古树之中。庙宇有三道庙门,中间大门,两侧小门,内设三个香炉,供奉三尊菩萨。八十年代后,在一场风雨中自然倒塌。曾经,这里门庭若市,香火旺盛。每年腊月二十三的下午到大年三十的晚上,四面八方的老百姓都会提着祭品,前来祭拜,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人丁平安。现在,庙宇无存,三棵饱经沧桑的小叶榆树依旧矗立在双洪公园内,见证这块古老的热土上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最小的一棵在摇头晃脑,似乎在朗诵唐朝大川禅师的诗歌,不是众生不是相,春暖黄莺啼柳上。说尽山河海月情,依前不会还怅惆。休惆怅,万里无云天一样。
沿着月牙栈道,我来到了位于公元西南角的滨水休闲带。这里,曾经是青春,妖娆的满池荷花,而今,只有一朵枯荷执着的站立在汤汤秋水中,那么内敛,那么静默,一声不吭地抱拳远望。荷,中国文人的精神图腾之一。经历多少苦难,它依旧守着内心的清白。多少星辰的粪便击碎了它的梦想,它转身却一声不吭。它甚至不再回眸甚至不愿再次提及,那么多的忧伤那么多的清水,那么多速朽的风花和雪月。这个世界那么模糊,庞大,而沉重。只有这一茎枯荷,在双洪公园的清晨,如此洁净,那么静,那么轻,并且,把所有人有生的日子,默诵成了另外一种辽阔的山河。因为,荷坚信,我坚信,这大地深处的秘密的神,会指给每个人清清白白的道路。
穿过正在建设中的乌衣风情街,我置身于谯楼大观前。这让我想起了滁州悠久的历史。滁州,“郡起元徽、州建大同、名始开皇、文扬庆历、开天首郡、逾史千年”。古称“涂中”、“永阳”、“清流”。先秦时期为棠邑之地(今南京市六合),三国设镇,南朝建州, 隋朝始称 “滁州 ”,因 滁(涂水)贯通境内,又因为 “涂 ”通 “滁 ”,所以被命名为 “滁州 ”。自古有 “金陵锁钥、江淮保障 ”之称, “形兼吴楚、气越淮扬 ”、 “儒风之盛、夙贯淮东 ”之誉。滁州地处淮左,湖光山色秀美,既富江南美景,又有淮左秀色,浙江湖州贡生尹梦璧于明代天启元年( 1621年)在滁州任通判时,将滁州秀丽风光的最佳景致归为滁州十二景。十二景分别为:琅琊古刹、让泉秋月、丰岭祥云、清流瑞雪、花山簇锦、重熙洞天、西涧春潮、龙蟠叠翠、菱溪夜雨、石濑飞琼、柏子灵湫、谯楼大观。现在,当萧瑟的秋风,说尽了无边的落叶,当湖水一遍一遍的拍打谯楼的影子,我决定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翻开一小片疆土,给世人种一片自由的向日葵看看。
我没有跨过朱雀桥,而是径自来到了位于公元西北角,滨湖而建的滁菊馆。滁菊,素有“金心玉瓣,翠蒂天香”之美誉,被誉为全国四大白菊之首。欧阳修的前任滁州太守王禹偁在其《甘菊冷淘》中对滁菊入馔曾作过精彩描述:“经年厌粱肉,颇觉道乏浑。孟春奉斋戒,敕厨为素餐。”《本草纲目》云:“滁州菊,单瓣色白,味甘为上。”清朝光绪年间被朝廷纳为贡品,故有“滁州贡菊”之称。许多年以后的这个清晨,秋日的滁菊馆,开满了说方言的菊花。我漫步其中,再次深度阅读这个不一样的季节。是呀,大片大片的菊花,说着标准的滁州方言的菊花,从苦夏开始,一直到寒秋,甚或到严冬,它们身披白露,或已开始衰败或暂时留在枝上,它们凭借朝阳,悄无声息地传递各自的梦想。它们阵阵的异香,温暖了这个微带寒意的早晨,和我炽热的诗心,我赤子的情怀。
现在,我在双洪公园。天高云淡,却只有我一个人千载独步。但是,我知道,双洪,不是我一个人的。双洪,是公园。我回到了城市雕塑跟前。我把蓝天,白云,花草,树木,漫天的朝霞,和我自己,深深镌刻在这平整光滑的镜面里。然后,我看到在彩虹雕塑里,一朵滁州菊花,义无反顾地打开花瓣,纯净的等待热爱自己的那朵花,那个人。我情不自禁地一遍又一遍轻呼,菊花呀,菊花,我多么希望成为你们骨中的钙,肉中的铁,在你们所有有生的日子,和你们一起翩翩起舞,和你们一起捧起每一个带蕊的生活,然后,和你们一起,绽放在双洪,这座人类的公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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