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如空 于 2014-12-12 21:10 编辑
夜读聊斋之——梦想成真 有个笑话，说的是有一个小鬼照例该去人间投胎。可是小鬼却不愿去，阎王问及原因，回答说：做人太苦。阎王无奈，便叫他可以提点儿要求。小鬼便随口吟道：家有千顷近山河，宝贵荣华福寿多。我做高官子登科，娶个媳妇赛嫦娥，二十多岁总活着。阎王听了笑道：若是有这样的好事，我早都去了，还能轮到你吗？ 虽是笑话，其实却是反应了国人（男人）们的普遍心理，或者说是表达了男人们的终极梦想：一是功名利禄，二是佳人在抱，三是子孙显达，四是长生不老。当然，这几点中，第四点是可以不算数的，其中原因自明，不必多说。而第三点又很难把握，正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子孙后代会怎么样谁也不敢保准，纵然攒下多少基业，也难免摊上个不肖子孙，把家产一朝败尽。更何况子孙毕竟也是身外之物，对于国人而言，人们养儿的目的更多是“防老”，或“延续香火”，一是为了生前，一是为了死后，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的。所以算起来，国人（男人）们的终极梦想也就只有两点了：一是博个美好的前程，二是讨个漂亮的老婆。 然而就是这两点，对于诸如 “官二代”、“富二代”之类也许并不难，可是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尤其是一个智商还不太高的老百姓，就是难上加难了。除非……除非是在《聊斋志异》这样的专讲神仙鬼怪的故事里。 《聊斋》名篇《陆判》讲的就是一个笨男人梦想成真的故事，只是向来读者们多把兴趣放在了其中判官换心换头的移植手术上，而忽略了故事本身更深刻的寓意。 故事仍从一个书生说起，和其他篇章不同的只是这个书生和其他书生不大一样，并不是如作者蒲松龄一样早慧的天才，而是一个天生的笨蛋。“陵阳朱尔旦，字小明，性豪放，然素钝，学虽笃，尚未知名。”从朱尔旦身上似乎可以看出，什么“勤能补拙”什么“笨鸟先飞”之类的说词纯是骗人的鬼话，不信你也“勤”上个一年半载，然后考个清华北大试试？朱尔旦“学虽笃，尚未知名”就是明证。后来他向陆判“献窗稿，陆辄红勒之，都言不佳。”这种“时文”（即八股文，与“古文”即散文相对而言）连阴间的判官都看不上眼，可见他的水平做得不是一般的差。若照此下去，又岂止“尚未知名”，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知名的那一天。而“一举成名”是当时学子们混个出身的唯一途径。如此看来，无论他怎么用功，无论他付出怎样的努力，朱尔旦的远大前程注定只能是镜花水月了。而他之前早已娶了一个“面目不甚佳丽”的糟糠之妻。那么，一个男人的两大终极愿望就都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然而正所谓“性格决定命运”，朱尔旦虽然学习成绩不佳，却为人胆大心细。正是他的这一性格，使一切看起来决不可能的事情成为可能（当然只是在故事里）。有意思的是，差等生朱尔旦的命运转变居然缘起于一个玩笑。 有这么一天，朱尔旦和同学们在一起饮酒，人们都知道他胆子大，便“戏之云：‘君有豪名，能深夜赴十王殿，负得左廊判官来，众当醵作筵。’”要他把阎王殿左廊下“绿面赤须，貌尤狞恶”的木雕判官背来。要知道，不仅这个判官的模样吓人，那阎王殿更是阴森恐怖，据说夜间两廊下常常能听见拷讯声。就这个看起来不起眼儿的任务，一般人还真就完不成。 不过一般人完不成的任务，放在朱尔旦身上却根本就不算个事。就像我们小时候常在作文里写的那样，朱尔旦同学虽然学习不怎么样，劳动方面却非常出色，尤其是这样既需要力气更需要胆量的劳动。他二话不说，“笑起，径去”，一会儿的工夫就把那位吓人的判官老爷给背来了。这个胆量，可真不是吹的。 当然，光胆大是不够的，朱尔旦学习虽差，人却并不傻，更不混。或者说他的智商虽低，情商却高。他虽一时逞强背了判官来，却丝毫不敢失了礼数。他还没等进门便先用了非常尊敬的称呼：“我请髯宗师至矣”；进屋将判官“置几上”后，又“奉觞，酹之三”；在众人一个个“瑟缩不安于座，仍请负去”时，又“把酒灌地，祝曰：‘门生狂率不文，大宗师谅不为怪。荒舍匪遥，合乘兴来觅饮，幸勿为畛畦。’”然后才从容把判官背回去。又是尊称，又是敬酒，又是道歉，又是邀请……这一系列表现，分明已经把一件本来极为失礼的闹剧变成了一场盛情的邀约，所以那位神通广大的陆判才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当真登门赴约，并与其结为知己。 其实，这也正是朱尔旦实现他男人梦想的唯一方法：结交权贵。若非如此，后面的一切就都是空谈。古来那些出身贫贱却最终蹑居高位的男人们，若非科举，便是举荐，除此以外，别无他途。对于朱尔旦而言，既然脑子笨，科考无望，也就只有结交权贵这一条路可走了。 然而问题是，权贵他虽然结交了，可是结交的却是个阴间的判官。要知道，判官的职责就是帮助阎王审判鬼魂们在阳间所犯的罪恶，那么，陆判自然不会知法犯法（当然，这也不保准，在《席方平》等篇中，不仅判官，连阎王都是一样的贪赃枉法。），去干帮助朱尔旦改变命运勾当，他能做的只是帮朱尔旦换一颗聪明点儿的心，试还是要他自己去考，前途还是要自己去争取。 接下来就是故事中最精彩的“换心”情节了。有一天夜里，“朱醉先寝，陆犹自酌。忽醉梦中，觉脏腹微痛。醒而视之，则陆危坐床前，破腔出肠胃，条条整理。”陆判不知用了什么麻药，连心脏移植这样的手术也只是“微痛”而已。而且他给人换心居然还要把肠胃都拿出来“条条整理”，似乎还不大熟悉基本的人体解剖学（这一点，《画皮》中的那个女鬼似乎做得更好些，举手之间便可“裂生腹，掬生心而去”。），而且，他连基本的卫生常识都不懂，手术之后，居然“以裹足布束朱腰”，真不知道会不会弄出诸如伤口感染之类的医疗事故。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毛毛草草的手术，效果却是十分完美的。既不用担心感染，也不用害怕粘连，更不用管什么排异反应，甚至连消炎针都不用打，连血都不用输，而且愈合速度之快，完全超出人们的想象。手术过后只半天的工夫，“天明解视，则创缝已合，有线而赤者存焉。”一颗心就这么成功移植，与之相比，什么现代医学都显得实在太小儿科了。蒲氏的神奇想像，真真令人叹为观止。 当然，蒲松龄是不知道人的思维是在脑而不在心的。所以，他笔下的陆判为朱尔旦换了一颗“慧心”之后，朱尔旦便“自是文思大进，过眼不忘。”一下子由后进生变成了优等生，就连“同社生素揶揄之”的那些小伙伴们，也都“及见闱墨，相视而惊”，他一举便中了“科试冠军”，接着又“秋闱果中经元”，成了举人。 照此看来，朱尔旦的前途该是一片光明了，可是陆判能给他换来一颗聪明的心，却换不来一个“福厚”的命。就如作者蒲松龄一样，虽然聪明绝顶，能考中“县、府、道”三个第一，却仍然奈何不了命运的捉弄，一生的功名仅只于此，注定了只能落魄终身。朱尔旦也是一样，虽然中了举人，陆判却明确告诉他：“君福薄，不能大显贵”。后来他“三入礼闱，皆以场规被放，于是灰心仕进，积三十年”。——问题就在这里，如果一个笨人“福薄”还情有可原，如今的朱尔旦明明已经换了一颗绝顶聪明的心，可是为什么还会“福薄”呢？因为这个“花面迎逢，世情如鬼”（《罗刹海市》）颠倒黑白的世界从来就不是按照常理出牌的。蒲氏对此深有感触，不同的只是他并没有如朱尔旦一样失利后便“灰心仕进”，而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屡败屡战，为了自己的梦想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在他五十岁时，夫人刘氏曾经劝他死了这份心：“君勿须复尔！倘命应通显，今已台阁矣。山林自有乐地，何必以肉鼓吹为快哉？”他表面上表示同意：“松龄善其言。”可是并没有放弃，还是照样考下去，直到72岁，才考上个贡生，一生都与举人无缘。所以，“勘破人情都是假”的蒲松龄，断不会给朱尔旦在人间达成这一愿望的机会。若要实现他的这一终极理想，除非在虚无缥缈的“海市”之中（见《罗刹海市》），或者根本就在与阳世相对的阴间。 那么，这样一个“福薄”的人还有可能实现他作为一个男人的终极梦想吗？如蒲松龄一样的书生，在现实中自然不行，但在“一切皆有可能”的《聊斋》故事里，朱尔旦的愿望还是完全可能实现的，原因只在于他结识了一个好哥们——那个阴司的陆判。首先，他“讨一个漂亮老婆”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而且过程同样简单，只不过是要陆判再进行一次器官移植手术，给他“下体颇亦不恶，但头面不甚佳丽”的老婆换一个漂亮脑袋而已。这类手术对于陆判来说技术已经相当成熟，根本就没有任何风险，只是要找来一颗合适的脑袋，把那个不漂亮的脑袋切下来，再把那个漂亮的脑袋安上就可以了。最大的技术难关也不过是要“详审端正”——只要不接歪了就大功告成。而且更重要的是，换了脑袋还不换思想，他老婆还是原来的那个老婆，只是变得漂亮了而已。这里再次证明了蒲氏并不知道人的思维在脑而不在心。 那么，朱尔旦是否还有实现他“博个美好的前程”愿望的机会呢？在人世间自然是没有希望了，以他“胆大心细”的性格，搬一个木头判官也会小心万状，居然会接连三次触犯场规，很难想像这些场规都是什么劳什子，大概总终归只是些反人性的规定罢了。（对此，蒲氏也有更切身的体会，他在一次考试中，便因“越幅”——翻错了一页而被取消资格。）那么，要想实现这一愿望，就只有到阴司了。正是因为他结交了陆判这个铁哥们，所以死后由陆判“荐我督案务，受有官爵，亦无所苦”，加之他既聪明又细心，看来是工作干得不错，很快便“承命为太华卿”，升了官职。就这么一个在人世间连“场规”都守不住的朱尔旦，在阴间却把官做得顺风顺水，他的另一愿望终于也成了现实。 甚至还不仅如此，他自己已经在阴间博了一个大好前程的同时，也带来了阳世子孙后代的繁荣。而他采用的方法也更加简单，只是将一把佩刀交给儿子，嘱咐他“佩之则贵”，结果他的一个孙子朱浑后来果然“仕为总宪，有政声”。如此，他子孙显达的愿望也实现了。 至于长生不老的愿望，从本质上来说，朱尔旦也是达成了的。尽管对他而言不是长生，而是“长死”。但他初死之后便可回家与妻儿相聚，“不异生时”，以致于儿子“十五……不知无父也”，这种长死，又与长生不老有什么区别？ 原来，那个小鬼的要求真的可以全部实现的。而且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困难，只看你是否能做到朱尔旦送给子孙佩刀上的那两句话“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若果能将这“大”、“小”、“圆”、“方”做到极限，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一位“媸皮裹妍骨”的判官就会来到你身边，帮你实现那个终极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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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12 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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