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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秋阳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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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0-26 12: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秋阳裂变

                  穿过岁月的忧伤



  磨子和四奎媳妇跑了。

  这个消息一阵风似的在清晨的村子里刮过,激动的全村男女老少吃饭时“呼呼”地喘,好孬的饭菜也咽不下去。谁也料不到沉寂的村子里竟出了这种希奇。

  紧接着,磨子的未婚妻梅子在家里喝下了半瓶“敌杀死”。四奎在自家的院里,坐在地上抱着个葫芦头脑袋,狼一样的号哭。七岁的栓柱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哭声尖细得像狼崽,与他爹四奎粗老的号哭一唱一合。
  
  人们各自走进梅子家和四奎家,抢救梅子,安慰四奎,小村子一下全乱了套,忙的比收秋还乱乎。
  
  “敌杀死”在梅子的肚里发作,四、五个女人摁不住在院里滚来滚去的梅子。二嫂搓了半水瓢肥皂水,灌进了梅子的嘴里,梅子吐了一大滩,总算是保住了命。
  
  磨子爹心虚地站在梅子家的门口,不敢走进院里去,他远远地看着地上的梅子披头散发、一身泥水,活脱脱一个文静的孩子折腾得不成人样子。
  
  “四奎,我操你个老娘!”磨子爹吼了一声,顺手抄走立在梅子家院门口的半根镢把,返身冲出去找四奎拼命。
  
  四奎和磨子是本家,论辈分,磨子叫四奎叔。虽然家族在村里很大,户数太多,四奎和磨子的辈分早已出了五代血缘关系,可本家总是本家啊,侄子和婶子私奔了,论谁也说不过去这个理儿。
  
  磨子爹没有去找四奎拼命,刚才他只想做个样子给梅子家的人看。磨子爹从梅子家出来,走到去四奎家的半道儿上,拐了个弯,朝自己家里去了。
  
  他怕四奎的老拳。

  眼看就要收秋了,家里、坡里正是用人手的时候,磨子却吵吵着要去南方打工。磨子把去南方打工的如意算盘拨拉的头头是道:去南方打几个月的工挣些钱回来,再添置几件家具,赶在年前把梅子娶过门来。磨子爹觉着这个主意也不错,磨子走后秋忙是忙一些,可自己身子骨还行,就同意了。磨子走的时候,给了他五百块钱,他娘还给他煮了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磨子接过鸡蛋,走出家门口时还掉了眼泪,没想到这个驴日的东西竟干出这种事情来。磨子爹走进家门,一直握在手里的那半根镢把敲碎了院里那只咸菜缸,胡萝卜咸菜滚了一院。

  这时,四奎父子的哭声已不似刚才那么凶。但抽泣声好似是那么响亮,像圈里的猪在打呼噜。

  “哭什么哭?还有脸哭?”本家的三叔在人群中青了脸,“连自己的娘们都管不住,你还算个男人?”

  四奎坐在地上,垂着头不吭声。

  “你媳妇走的时候,难道你就没有看出点名堂来?”有人问。

  “今早上一起来,她就撸着个熊脸,摔锅砸盆的找茬,责怪我昨日里把准备种麦的猪粪错运到了别人家的地里去了。”四奎嗡声嗡气地说。

  “猪粪运错了,再运回来不就是了,她这是故意找茬跟你闹哩。”问的人在分析。

  “我也看出她是在故意找茬跟我闹,她嘟囔个没完,我心里一烦就摔了个碗,她见我摔了碗就顺手摸起菜盆摔在地上。我走上去在她脸上打了一耳光。她就早饭也不做了,说这日子没法儿过了,进屋里包了两件衣裳就走了。临出门扔下一句话,说要回娘家去。三叔,我今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四奎说着说着又嚎起来。

  “四奎你这个窝囊熊!你就那么相信娘们的话,你就不动动脑筋,她说去娘家你就信了?”三叔看着不争气的四奎,气的腮帮子一鼓一鼓,“这眼看就要三秋大忙了,她回的什么娘家?她是糊弄你哩!”

  “现在回头来想一想,这两个狗男女早就有那么回儿事了,今夏天我来借粪筐使,四奎哥不在家,磨子却慌慌地从屋里出来,嘴里还啃着半根黄瓜,四奎嫂随后从屋里出来,脸红得像个下蛋的母鸡。”有人也在追忆。

  “是了是了,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去年冬,我去岭南沟耧草,四奎婶子背了一筐草从沟里走上来,我还问婶子你也来耧草,我走进岭南沟里,看见磨子懒洋洋地仰面朝天躺在腐草上,像刚刚出完了大力气一样,软塌塌地。”又有人随声附和。

  这时,人群里有人不服气地急急地抢白那几个说话的人:“你们说的都是猴年马月的事,这两狗男女怎么走的,你们谁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这个人很神气的样子,“早上我到村头菜园里给白菜浇水,正好碰上四奎嫂子胳膊弯里挽了个小包袱,磨子肩头扛着个铺盖卷,磨子在前,四奎嫂子在后,两人急三火四地朝村外走,我与他们说话,他们还带搭不理的。”

  “当时不拦住这两个狗男女,现在才罗嗦你们那一张张X嘴,中个X用?”三叔瞪一眼人群里那几个多嘴多舌的晚辈们。

  “三叔,您就是打死我,我那时也想不到磨子会跟四奎嫂子跑呀!”多嘴的人委屈地嘟哝了几句,往人群里缩了缩,不敢吱声了。

  “平时那么老实厚道的女人,原来是这么个浪娘们!”三婶恶声咒骂着四奎媳妇。拴柱已经在三婶怀里睡着了,腮边还挂着几滴泪珠,口水流湿了三婶的衣襟,“这个狠心的骚货怎舍得扔下这苦命的娃啊!”三婶用手抹去拴柱口角的水,声音哽咽了。

  “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晚了!”三叔说,“依我看跑了去球,哪里也不用去找,犯不上为这两个狗男女去劳民伤财!”

  “是呀,就要收秋了,谁有闲工夫去找,这时候两人早到了南方不知哪个鳖旮旯里,去找还不等于大海里捞针。”有人附和着三叔的话说。

  “四奎你说呢?”三叔问四奎。

  “我自己去找。”四奎说。

  “四奎你这是什么话?”三叔有些恼,“大伙儿这不正帮你出主意、想办法嘛。哪什么……”三叔抬手指着人群里的一个青年,“二宝,你和你四奎哥去一趟南方。”

  “去南方的费用咋办?”

  “当然是四奎出。”

  “还有误工费……”

  “统统是你四奎哥出。”三叔有些烦。

  “好来!”二宝为自己能一分钱不花去一趟南方高兴得有些手舞足蹈。

  “去个人把磨子爹叫来,问问这个驴日的,让他提供提供磨子去南方的线索。”三叔吩咐,“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倒缩在家里装乌龟!”

  四奎临去南方之前,本想提前把地里的玉米收回家的,从南方回来后把地耕一耕,再种小麦也不迟。四奎到了地里看看将熟未熟、一掐还淌嫩水的玉米,四奎实在不忍心提前收,别看提前收这么几天,产量得减好几成。如果不提前收,等从南方回来,再倒玉米茬子种小麦,墒就有些晚了,一样也会影响明年的小麦收成。四奎站在地头,心烦意乱地掂量了半晌,再加上心思早已去了南方,索性挑了两只空筐从地里走回村。

  四奎叫上二宝,把栏里那两头百十斤的半大猪放倒,绑了蹄子,两人用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棒,将两头猪抬了,去镇上换回了730元钱。

  四奎手里攥着730元钱,心里有些酸,这两头猪本来打算喂到明年春卖了,用这些钱把三间旧房换换顶的。

  “四奎哥,你以为你那个黄脸婆真值这么些钱?”二宝说,“换了我呀,跑了倒好,跑了再换个新的。”

  “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四奎说。

  四奎又把房后几棵拦抱粗细的梧桐树放倒,卖给了村西头的赵木匠,凑足了1000元钱,和二宝去了南方。

  梅子经了这一难,像病了一场,整日躺在炕上不出门。爹和娘家里、坡里忙着秋,再累也没去惊动梅子,出了这样种事,闺女面皮儿薄,觉着没脸儿见人,就让她躺几天吧。

  梅子趁爹娘去了地里,从箱里柜里翻腾出准备了一年多的嫁妆,这些嫁妆很丰厚,光好布料子的衣服就有几十身。嫁妆多半是磨子置办的,这些嫁妆是梅子在村里姑娘堆里的荣耀。现在,这些嫁妆在梅子眼里成了一种耻辱。梅子将这些上好料子的衣服扔进猪圈里,然后点了一把火,浓浓的黑烟和一股子化学纤维的呛人的怪味在村子里蔓延开来。吓得那头大肥猪在墙角直筛糠。

  爹娘从地里回来时,嫁妆在猪圈里还没有完全烧尽。娘看着那一堆焦黑的灰灰,心疼地掉了泪,

  “娘,您别生气,”梅子说,“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我哪点儿比不上四奎婶子?我哪点儿不如四奎婶子?”

  “磨子是个好孩子 ,磨子是被那个浪女人迷惑住了。”梅子从小就是个任性的孩子,娘不知道怎么安慰梅子才好。

  烧了嫁妆,就是烧了磨子。梅子开始下地干活了。

  忙秋,忙的庄稼人连放屁的空都没有了。从家里到地里,从地里到家里,收玉米、割黄豆、运粪、切地瓜、耕地、种麦、晒粮……一天从早到晚,饭都是走着干着扒拉上几口。磨子和四奎媳妇的事,在秋忙中被人们遗忘得像猴年马月发生的事儿,早没了影子。

  这下可苦了栓柱。

  四奎去南方后,栓柱起先撒了欢的牛犊子一样,疯玩了几天,把家里能吃的东西吃了,不几天,栓柱就只好上午啃一个萝卜,下午啃一块地瓜,一双鞋子丢了两只,脚丫磨了许多水泡、血口子,单薄的裤子从裆间撕裂了。露出的小屁股在秋日的寒冷中通红通红。

  几天工夫,栓柱的小脸就瘦了一圈。

  梅子挑了一担谷走进村子时,天已近黄昏,村道上只有行人匆匆的影子和急急的脚步。路过四奎家门口时,梅子用仇恨的目光朝四奎家里瞅了一眼,只见四奎家黑咕隆咚的,院里瓮倒盆歪,一塌糊涂。在四奎家院墙边的草垛里,一团蠕动的东西吓了梅子一跳,梅子透过昏暗的光线,凑近一看,老半天才认出是栓柱。栓柱顶了一头乱草,小脸布满了灰道道,小赖狗似的蜷在那里。

  梅子听娘说四奎去南方好些日子了。

  “娘,饿!娘,我饿!”栓柱在睡梦中含糊不清地喊了几声。
梅子的心里一颤,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草堆里的栓柱,挑着谷子回家了。

  梅子回到家,将谷子垛起来。娘已经将做好的饭端上桌等她回来吃。梅子洗了手,在桌前坐下来,摸起块饼子就啃,梅子咬了一口饼,忽然“嘎”地顿住了,扔下饼子,起身朝外急走。

  “干啥去梅子?饭要凉了。”爹莫名其妙地喊。

  “你们先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一句话没说完,梅子的声音已在院外飘去老远。

  不一会,梅子抱着栓柱走进了家门。栓柱的头歪在梅子的肩上睡的喷香。

  “你这是干什么梅子?”爹将手里的饼摔在桌上,“还粘这个茬,嫌不够丢人吗?”

  “大人做下了事不能让孩子跟着受罪。”梅子说着,从怀里放下栓柱,栓柱从梦里懵懵懂懂地醒来,一眼发现桌上的饭菜,二话不说,抢上去抓过一块饼子就往嘴里猛塞。

  “慢着点,慢着点,有你吃的!”梅子娘怜惜地看着狼吞虎咽的栓柱说,“唉,这是造的什么孽哎!”

  “梅子姐,听人说磨子哥把俺娘拐跑了,是真的吗?”栓柱坐在桌前,头也不抬,塞满了饭的嘴里含混不清地问梅子。

  “小孩子家知道什么!”梅子往栓柱的粥碗里夹了筷炒鸡蛋,“你娘是个骚狐狸精哩!”

  “你胡说,我娘可好哩,是磨子哥这个大坏蛋骗走了俺娘。”栓柱梗着脖子,歪着头,不服气地抢白梅子。

  “是你娘这个骚狐狸精勾走了磨子!”

  栓柱低了头,放下了碗筷不吃了。栓柱沉默了半晌,眼里噙着泪说,“我长大了非杀了磨子哥不可!”

  “对,连你娘一块儿杀了!”梅子恶狠狠地说。

  吃完了饭,梅子娘烧了一锅热水,倒进洗衣盆里,将栓柱扒了个精光,洗了干净。晚上,栓柱就睡在了梅子的脚头上。半夜里,栓柱迷迷瞪瞪地喊着娘,从梅子的脚头摸过来,拱进了梅子暖烘烘的怀里,两手在梅子怀里捞摸着,紧紧地抓住了梅子的两只奶。梅子烫了一下似的,身子一哆嗦,猛地将栓柱从怀里推出去。栓柱重又拱进梅子怀里,两手仍去紧紧地捞住梅子的奶。

  四奎从南方回来了。

  四奎和二宝从南方回来的时候,庄稼已收了大半,活儿略显轻松了些,人们纷纷扔下手里的活儿拉看四奎。四奎和二宝的模样把人们吓了一跳。

  四奎和二宝艰难地走在村街上,两人蓬头垢面,光着的脚上血糊糊的,眼神呆呆的,表情木木的,像两个外星人不认识地球似的。

  “找到人了吗?找到人了吗?”人们急急地问。四奎仍呆着个脸像个木偶。二宝左右看了几眼村人,当他确信自己真是回到家了的时候,猛地一腚坐在了地上,“嗥”地一腔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万分委屈。

  人们从二宝的断断续续的诉说中,对他们这次南方之行明白了个大概。

  四奎和二宝到了南方那个大城市以后,转了三天才找到磨子爹提供的那个地方。一打听,人家说,确有叫磨子的这么个人,前几天走了,嫌给的工钱少,到别的地方打工去了。

  四奎又问,有没有比磨子大七、八岁的女人和磨子在一起时,那个老板模样的人不耐烦了:“我这里打工仔、打工妹来来去去,都是成双成对的,你们俩愿意干就留下,不愿意干就滚,少在这里罗嗦。”四奎和二宝再不敢吱声了。

  朝外走时,磨子仔细看了看磨子和自己的媳妇曾经打工的这个地方,两大间石棉瓦的大棚下,一溜儿架着二十几口大铁锅,几十个男男女女每人一把大铁勺,在锅里搅动,锅里是黄黄绿绿、透着怪味的水水,锅沿上脏兮兮的趴了一圈苍蝇。

  四奎悄悄地指着锅里的水水问一个干活的人:“这是什么东西?”

  “饮料。”

  “什么饮料?”四奎又问。

  “人喝的饮料。”

  “夜里你们住在哪里?”

  “那里。”那人头也不抬,用眼神朝不远处一瞅,四奎顺着那人的眼神看见不远处有一排低矮的黑窝棚,也是用石棉瓦搭的。四奎凑过去从窗户里往里瞅,屋里没有床,一溜儿地铺,地铺上胡乱堆着一床床破棉絮,透着一股股烂脚丫的臭味。

  “我以为他们来南方打工多么好哩,嘁!”二宝有些恶心地说。

  四奎望着那一床床破棉絮,脑子里放电影似的过着磨子和自己的女人晚上的情景,心尖尖像被刀片割了一样的疼。

  四奎和二宝像两只打楞的鸡在这个繁华的大城市瞎碰乱撞,还没等找到夜间住宿的地方,四奎缝在裤腰里的钱就被人掏走了。四奎的裤子从腰间到裆部被人割开了一条尺把来长的口子,连媳妇那条补了补丁的红裤衩都露了出来。

  身无分文的四奎和二宝,一路打听着回家的方向,一路像乞丐一样讨点吃的,有时讨不到,实在饿极了就偷就抢。在一个小镇上,四奎和二宝偷了一个吃摊上两块饼,被人家逮住狠揍了一顿。还有一次在一个小菜园里拔了几棵萝卜,被人家追得跑掉了鞋。两人有时候把自己埋进运煤的火车厢里,有时候偷爬进贩运肥猪的汽车里,饥寒交迫中,两人认准了一个方向,坚定地朝北走,只要一路往北走,就总会到家。几千里路,硬是让两人回来了。

  “我操他个老娘!今后龟孙子才去南方!”人们一听二宝还在不解恨地骂,“哄”地笑了起来。

  四奎自从南方回来,一头拱进炕里再也没有动弹。手脚勤快的人们都把庄稼收进囤里去了,村里村外到处是场干地净,一垛垛秸草码在村头的场边,坡里已是一片片光秃秃的荒凉。播得早了些的小麦,已经开始顶土,有的已露出了尖尖的嫩芽。

  四奎家的几亩玉米孤零零地站立在坡地里,在秋日的风中“簌簌”地立着,远远看去像一片杂草丛子,风干得一见火就着。收完秋的人们舒心地从四奎家地边走过,一致认为四奎就是收了玉米,小麦也种不上了,节气早过了。小麦种不上,明年吃什么?说着说着,就都把四奎媳妇骂上几句。

  梅子听说四奎他们去南方没找到磨子和四奎婶,心里就有种失落。栓柱从门口懒懒地走进来时,梅子正闷闷地坐在院子里愣神。
“梅子姐,我饿。”栓柱说。

  “你爹不是回来了吗?”

  “我爹回来在炕上一直躺着,躺了两天了,一口饭也没吃。我饿,他也不管我。”栓柱眼里汪着泪,一头扑进梅子的怀里,“梅子姐我想俺娘了,我不要俺娘了,你给俺当娘吧!”栓柱在梅子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梅子心里一阵酸酸的热流布满全身,将栓柱紧紧搂在了怀里。
梅子和栓柱走在空旷的田野上。梅子挑了两只筐,栓柱手拿一个大面饼跟在梅子后头,边吃边捉着路边草丛里的蚂蚱,两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向四奎家的玉米地走去。

  梅子挑着满满两筐玉米,在村人们惊诧的目光里,吃力地向四奎家走着,栓柱脖子上挂着几串玉米棒子,歪歪斜斜地跟在梅子后面,朝着呆楞的人们喊着,声音里透着无限的炫耀:“梅子姐答应给俺当娘了!梅子姐是俺娘!”

  院里异常的动静惊了炕上的四奎,梅子将筐里的玉米倒在院子里,挑着空筐就要出门。

  “梅子……”四奎喊了一声,声音颤颤地在喉咙里滚动。梅子立住脚,梅子听到四奎的脚步慢慢地移到自己的身后,“扑通”一声,梅子听到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梅子浑身抖了一下,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

  “梅子,俺对不住你!”四奎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四奎说,“你咋还这样对俺?”

  梅子看到四奎一脸愧疚,泪水淌进了嘴边长长的胡须里。梅子看到四奎几天间老了许多,四奎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四奎是个好人!身强体棒的好庄稼人!磨子拐着四奎婶子跑了,我凭什么还盼着他们回啊?他们能在一起过日子,我凭什么就不能?一个半报复半情愿的念头在梅子心头油然而生。

  梅子目光复杂地在四奎脸上浏览着,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将四奎那蓬乱的头拦进了怀里,手指插进了四奎那肮脏的头发里,揉搓着。梅子的举动是那么的突然,突然得让四奎贴在梅子温热的腹上的脑袋一瞬间一片空白。

  四奎和梅子,还有栓柱,三人在地里忙秋。三人忙碌的身影在晚秋的地里成了一抹别致的风景。人们在村头的草垛下或蹲或坐或倚,看戏似的远远地看着这抹风景,他们盼着有好戏演下去,忙完秋日子恢复了平静,这沉寂的日子真他娘的枯燥啊。

  四奎砍玉米秸,梅子和栓柱就掰玉米棒子,四奎在前头吆喝着牛耕地,梅子和栓柱跟在后头撒肥。四奎扶耧,梅子和栓柱就往耧里倒种。从早到晚,双出双归。梅子的爹娘拼命地想阻拦梅子,但拦也拦不住。梅子铁了心似的对爹娘说:“我的事您们别管,您们想管也管不了,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愿干什么就干什么!”
梅子爹气的直吹胡须:“这孩子疯了!肯定是疯了!”

  在帮四奎忙秋的日子里,梅子体会到了一种一生中从未体会过的滋味,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是四奎那大山一样的男人的依靠?还是劳动中那种两人在一起的娱愉?是四奎那强劲臂膀的诱惑,还是栓柱那声声“亲娘”的喊叫……梅子说不上来,梅子只愿用身心去体验,去品尝。

  地里忙,家里也忙。梅子把四奎的家院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一天三顿给四奎父子俩做好,端到桌上,梅子再回家去吃。一天,三人在地里忙完,回村时天已黑了,梅子给四奎做好了饭,又准备回家去,临走捎上了两件四奎和栓柱的脏衣服,准备回家后洗一洗。

  四奎追到门口,在黑暗中猛一下抓住了梅子的一只手:“梅子,你咋对俺这么好呢?俺……俺可怎么报答你哎?”四奎紧紧攥着梅子的手,四奎感觉出那只手是那么柔滑娇嫩。四奎将梅子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梅子的例蓝一阵发烧,抽回自己的手:“四奎……哥!”梅子羞涩地吐了半句让四奎惊异的话语,“今后我不再叫你四奎叔了,我叫你四奎哥!”梅子没等说完,身影已隐在了夜色里。

  四奎家的地里终于全部播下了小麦。

  梅子又和四奎将地里的秸草挑到村头码成了一个小山似的草垛。草垛是牲口一冬天的饲料,庄稼人是很爱惜的。四奎在下面用杈朝垛顶上挑草,梅子站在垛顶上接草。秋日里的阳光温吞吞的腻人,梅子站在高高的垛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村子。村子里的草屋院落,星星点点,像不小心撒了一地的黑豆。

  “哎!梅子接草。”四奎在下面喊了一声。

  梅子从沉思中醒过神来,低头朝下一看,一捆草已迎面扑上来,梅子已来不及接了,朝旁边一闪,脚下一滑,梅子“哎呀”一声,身子从垛顶上滚了下来。

  四奎在下面看到梅子滚下来的身影似一团花绣球。叫声不好,扔掉手中的杈,双手刚刚伸出,梅子的身子已经落进了四奎的怀里。四奎没有丝毫的准备,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两人倒在地上。

  梅子胳膊死死地环抱着四奎的胸膛,四奎的胳膊紧紧地搂着梅子的后背。老半天,梅子的身子在四奎怀里蠕动了一下,四奎感觉到两砣软乎乎的肉在自己的胸前揉搓着。四奎的脑袋一下大了,身子的某一部位在急剧膨胀着,呼吸越来越困难。

  突然,四奎抱着怀里的梅子爬向垛顶,梅子在四奎怀里拧来拧去,拧得像个麻花,使四奎爬向垛顶的道路漫长而又艰难。待爬上垛顶,四奎三下两下,撕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铺在垛顶的平凹处,然后将梅子托起来,轻轻地放在铺平的衣服上,双手颤抖着移向梅子腰间的裤带……

  梅子紧闭了双眼,被四奎削去了衣服,雪白的胸脯急速地起伏着……四奎激动地喊了一声“亲娘哎!”,山一样结实的身子便覆盖了身下扭动不停的梅子。随着四奎无节奏的猛一塌腰,身下的梅子从心底呼出了一个似乎难以承受的、震颤的欢叫……

  草垛在温和的阳光下摇摇如坠似的晃动着。

  四奎醉了酒一般从梅子火烫的身体上起来时,太阳已斜挂在村西的树梢上,夕阳给草垛染了一片金黄。梅子仍紧闭着眼,仰躺的身体向一边蜷翻了过去。四奎捡起扔在一边的衣服轻轻地盖住梅子疲乏的肉体。这时,四奎看到了在原来安放梅子臀部的地方、那深陷的凹处的草上,缀落着几点鲜艳的深红。那深红似几片被掐碎的花瓣,胡乱地扔在草上。四奎有些惊慌地看着梅子。梅子安详地睡着了一样,四奎想不到梅子还是原身。

  梅子娘在家里和面烙饼,娘看见梅子走进院里,嘴里还愉快地哼着小曲子。

  “娘,做饭了吗?我饿坏了。”梅子说。

  娘没有搭理梅子。这些日子以来,爹和娘都不搭理梅子。

  “我知道你们厌烦我了。”梅子说,“你们不用烦了,再烦也烦不上几天了。”

  “你要干啥?”娘警觉地问。

  “我要嫁给四奎了,明天四奎就去乡法庭去报案,办理离婚手续。”

  娘听了这话,一失手面盆掉在上摔了个粉碎。

  第二天,四奎在梅子的一再催促下,心情矛盾地去了乡法庭。到了法庭,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法官和一个二十多岁的男法官接待了四奎。四奎吞吞吐吐地说明了来意,女法官心不在焉地听着,年轻的男法官从桌上摸过一张表,熟练地在表上填着字。不耐烦地对女法官嘟哝了一句:“怎么这么多男女私奔的啊?”

  “唉,现在农村富了,日子一舒坦,也知道讲究情调了。”女法官似乎很有经验地说。

  男法官填好表,仰起头对四奎说:“好了,这事要登报公告,三个月内你媳妇还不回来,离婚就算生效了。你回去等着吧。”

  四奎从乡法庭走出来,双腿软得像被抽了筋。他想起了媳妇平日里对自己的体贴,对栓柱的疼爱,心情极端的矛盾和痛苦。

  四奎走回村子时已近中午,四奎老远就发现村头聚集着一群人,远远看去黑压压地挤成一堆。四奎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走近时又发现全村的人们几乎都在。

  “四奎回来了!四奎回来了!”有人看见了四奎,抢先喊起来。

  人们主动给四奎让开了一条路。四奎疑疑惑惑地走进去。人堆中间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四五个村人中手忙脚乱地从车里抬下一个人。那个被抬着的人还“哎呀、哎呀”地喊叫着,似乎很疼痛的样子。

  那喊叫刺激着四奎的耳膜,四奎一个箭步抢上去,拨开几条胳膊一看,被抬着的人是磨子。

  磨子黑瘦黑瘦的脸上堆满了难忍的痛苦,右大腿缠着雪白的绷带,那粗得像水桶一样的绷带上渗出了一片暗红的血渍。

  那几个护送磨子回来的南方人“叽哩哇啦”地向老泪纵横的磨子爹诉说着磨子断腿的事故,村人们伸长耳朵吃力地听着。南方人话里的大意是:磨子在建筑工地干活,为了多攒些钱,一天只吃两顿饭,出事的前一天,磨子自愿加了一个夜班,白天就在四楼的脚手架上晕了过去,一头栽了下来,要不是下面有一堆沙土,恐怕磨子早没了命了。

  四奎没等南方人说完,劈胸揪住磨子的上衣:“我媳妇呢?你把我媳妇弄到哪儿去了?”

  痛苦中的磨子茫然地看着四奎,轻轻地摇了摇头。

  南方人看着四奎那凶恶的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赶忙解释:“磨子就一个人在我们那儿打工,他没有老乡。”

  磨子娘摇着磨子的胳膊:“孩子,你把你四奎婶子拐到哪儿去了?”

  “娘,我不明白您说的什么,我没有拐什么四奎婶啊!”

  “你可要对娘说实话啊!”磨子娘泣不成声了。

  “我都这样子了,还撒谎干什么。”

  四奎一下子懵了。

  村人们一下子懵了。

  媳妇没跟着磨子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四奎喃喃自语着。猛地,四奎又想起媳妇和他吵架临出门扔下的那句“回娘家”的话。四奎浑身一阵冰凉,疯了似的冲回家里,抓过院里的自行车,朝八里外的岳母家飞奔而去。

  四奎的自行车轱辘猛一下撞开岳母家那扇小木门,四奎就连半步也移不动了。他看见媳妇和岳母头对头坐在院里的石榴树下,做着针线活,娘俩个边做着针线边捞着话儿。

  岳母娘一抬头看见了门口的四奎,顿时眉头紧皱,起身摸起一根棍子,奔过来朝着四奎劈头盖脸地打。岳母娘边打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你可来了,狠心的王八羔子,我把闺女拉扯大,送给你做媳妇,难道就是让你打着玩的?”

  媳妇上来夺下娘手里的棍子,扭头对四奎说:“你也真够狠心的,我跑到娘家来这些日子了,你就不兴来一趟?”

  “我看你才够狠心了。”岳父这时从屋里出来,冲着四奎媳妇说,“谁家过日子不吵架,就因为那么点屁事,你就娘家待上一秋,这一秋还不是苦了四奎和栓柱。”

  “我就是不让闺女走,不给他点苦头,他今后还要打俺闺女!”岳母娘仍不依不饶地蹦着高。

  四奎手里的自行车“哐当”一声倒在地上,这一响惊得满院的鸡狗乱飞乱跳。

  四奎像个醉汉一样,摇摇晃晃地从岳母家走到街上,脚步踉跄着。他抬头看看天,天上竟有无数个太阳在飞在转,四奎使劲甩了两甩脑袋,还不认不清东西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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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4-10-27 11:01 | 只看该作者
祝贺岁月兄!
6#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7 10:5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阿敏 发表
支持!!

谢谢支持!问好!
5#
发表于 2004-10-26 13:56 | 只看该作者
支持!!
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6 13:51 | 只看该作者
谢谢二位,有点长,耽误很多时间,不好意思了!呵呵!
3#
发表于 2004-10-26 13:41 | 只看该作者
先支持,再好好看.
2#
发表于 2004-10-26 13:29 | 只看该作者
 一楼支持。

 饭后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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