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发工资的日子

蓝色的小木屋

　　工厂里的工人遇到什么事最高兴呢？那还用问吗，就是发工资的事情。

　　嘿！——今天发工资啦！

　　洪德师傅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就特别光彩，干起活有精神头哟。

　　当车间工资员喊他：“洪德师傅，来领你的工资罗！

　　他忙停下车床，在水管边三两把洗了油污的手，也没洗干净，便一蹦三丈高，跑到车间办公室。

　　洪德师傅忘了戴老花镜，在工资表上半天没找到那像蚂蚁大的名字，急了，说：操！俺还没退休哩，咋，就没俺的名了？

　　你不是叫洪德吗？工资员拿手一指说：这不你的名字？

　　洪德师傅喜了，弯腰，细看，没错。手指在印油上蘸了一下，不轻不重地摁在自己的名字上。他摁手印极认真，轻重掌握很有分寸，不像别人粗鲁，把手印摁在别人名下。

　　他摁完手印，在褂儿上擦了两下。

　　这时，工资员把他的工资点好。六百六十五元。六张一百元面额的大票子，六张拾元的，一张五元的，一目了然。

　　可洪德师傅是个极细心的人，接过钱，没马上往口袋里装，自己又数了一遍。数钱的样子很滑稽，先把大拇指在舌头上舔一下，捻一张，再舔一下，再捻一张，也不嫌脏。数了三遍了，没错。但还没完，还要把百元票子举到亮处照金属线（这是他老婆教的），确认没有假票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钱装进口袋里，系好那颗扣子。
   
　　他回到车间，就开始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了。老抬头看墙上的电子表，好像电子表有什么问题。
   
　　洪德师傅是五十多岁的人，整天躬着腰站在车床前，三四个小时下来，真受不了。

　　小六子是他的徒弟。见师傅不停地看电子表，猜出师傅在想什么，就说：“师傅，还差一个小时下班，你歇会儿，我来干吧。”
徒弟接过了车床，洪德师傅就坐下休息了。

　　洪德师傅虽说是坐下休息，但也闲不住。他老有一种感觉，不自然地就伸手摸一下那个系得紧紧的口袋，他觉得口袋里有个小动物在蹦达，像老婆养的长毛兔，跳得他的心里直痒痒。

　　因为有这种感觉，心里的小算盘就算开了。现在工人干的都是包工活，按计件计算工资，每车一个皮带轮子，计二元，一天车十多个，就是二十多元，一个月车三百多个，就是六百多元钱。

　　洪德师傅算过，他一天不停地干，一个月能车三百多个。小六子不行，还学徒，一月最多车一百多个。洪德师傅不愿意小六子上车床，影响洪德师傅的产量，影响产量就是影响工资收入，洪德师傅不到真累得直不起腰的时候，是不把权交给小六子的。
不过，他今天确实觉得累了，想歇一会儿了。
   
   
　　中午，下班铃声响了，他和大家一起走出车间。
   
　　大家来到车棚里推车。小六子瞅见洪德师傅准备骑上车往外走，就喊他说：洪师傅，刚发了工资，跟我们上饭馆喝两盅吧。”

　　洪德师傅抬头瞅了小六子一眼。他从来不跟这些小青年凑份子喝酒，家中还有老婆孩子呢，自个填饱肚子，不管老婆孩子啦，这事他做不出来。不过，今天洪德师傅没有骂小六子，以往他会骂他：败家子，都二十五六了，不知道攒几个钱好娶老婆，都使劲灌了驴马尿了。

　　车队像潮水般涌出厂大门，里边也夹着洪德师傅。

　　洪德师傅骑得自行车，是一辆五十年代产的“永久”车，除了铃铛皮子不响，到处都稀里哗啦的，老婆早叫他换了，他不肯，新的要花二三百，比割他的肉还疼。
   
　　洪德师傅拐过一条小巷子，到了家属院。门口有一堆沙，不能骑车，他跳下车，推着车往里走。走到第三排房子，老远看见老婆金花站在家门口，正跟一个胖女人拉呱儿。胖女人是副厂长赵福的老婆，上海人，白白胖胖，爱打扮，眉儿描得细细的，嘴唇涂得鲜红。有四十岁了，不细看，跟二十五、六差不多。金花跟她站一块儿，显得又老又丑。
   
　　胖女人磕着瓜子，对洪德师傅的老婆说：听说工厂快要放假了。
   
　　洪德的老婆说：工厂好好的，放什么假呢？
   
　　胖女人惊讶地说：呀！你还不知道？人家嫌厂里生产的粉碎机质量不好，全都把货退回来啦！厂里上半年就亏损了200多万，财务都转不动了。
   
　　洪德的老婆说：放假，还发工资吗？

　　胖女人说：发啥？

　　洪德的老婆说：不发工资，哪怎么办？

　　胖女人说：自找门路呀。
   
　　洪德的老婆说：年轻人还行，俺家老头子快小六十的人，谁要他呢？
   
　　胖女人说：唉，没办法啊，我们电池厂去年下了马，我们这些人还不是发六十元生活费在家闲着啊。
   
　　洪德的老婆说：要是洪德发六十元生活费，我们就得喝西北风啦

　　金花原来是农村户口，那一年厂里分给洪德师傅三个农转非指标，金花和两个孩子都转成非农业户口。金花没找到工作，在街上摆水果摊。这几天县里搞创建省级卫生城活动，城建局嫌那些水果摊影响市容，下命令暂停营业。

　　金花瞅见男人回来了，就跟胖女人打住话，跟洪德师傅回家了。

　　洪德师傅一进屋，一眼就瞅见桌上摆了一盘虾酱炖豆腐，一盘葱炒鸡蛋，一盘油炸花生米和一盘韭菜花咸菜，还烫了一锡壶酒。
这是老皇历，今天发工资，老婆犒劳他。
   
　　洪德师傅在小桌前坐下，没先拿筷子，先用鼻子嗅了一下，好香哟，才抬头问老婆：两个崽子还没放学吗？
   
　　金花说：没哩。
   
　　洪德师傅见金花一个劲拿眼瞅他的口袋，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就把工资掏出来，还想拿大拇指舔着口水数了一遍，金花等得不耐烦了，一把抢过去了。
   
　　金花也像洪德师傅一样拿大拇指在舌头上舔一下，然后一张一张数。数了三遍之后，也把百元的票子举到亮光处照，里边有金属线，手感也很好，便放了心。之后，从衣柜里抱出一个小黑木匣，刷了老漆，乌黑油亮，有骨灰盒那么大。金花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找准了一把，打开了铜锁，把洪德师傅发的工资放了进去，又锁好锁，把黑木匣子放回了衣柜里。
   
　　洪德师傅一边喝酒，一边瞅着，心里憋不住笑骂道：操！这娘们，管钱的好手。
   
　　洪德师傅喝完酒，休息了一会儿，就要去上班了。

   
　　六月的中午，天就很有些大热了。
   
　　洪德师傅慢悠悠地蹬着那辆破自行车，像蜗牛似地爬行着。他瘦瘦的老脸却通红，老远能嗅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味儿。

　　一路上，都是来上班的工友。

　　洪德师傅有个怪毛病，平时不喝酒，很少说话，喝了酒，话就特别多，就爱主动跟人家打招呼。他见电工班的马大个子骑车走在前头，就追上去，与人家并排骑着，无话找话和人家说：老伙计，发了工资啦，中午，老婆没给你炒两个菜，喝两蛊吗？”
   
　　马大个子虽长得人高马大，看似粗犷，但是个“妻管严”。他不喝酒，不抽烟。最忌讳别人跟他开这一类玩笑。洪德师傅的话使他反感，没好气地回道：洪德师傅，你问得真有意思，为什么发了工资，就得喝几蛊呢？
   
　　洪德师傅没看出马大个子不高兴，又继续说：马大个子，你中午没喝酒呀？哟，你也太会过了，想攒钱再娶个老婆呀！
   
　　马大个子脸红了，说：“洪德师傅，你忘了，我不喝酒不抽烟。
   
　　洪德师傅想起，他确实不喝酒不抽烟，便觉得跟他说话很没意思，就说：我不跟你瞎扯啦，我先走了。

　　洪德师傅看见仓库的老鲁走在前头，又追上老鲁。

　　老鲁是厂里有名的酒鬼，天天喝，一天没喝酒，就觉得浑身没有劲，像得了病，变成一瘟鸡。他的工资几乎都喝酒了，喝成了穷光蛋，老婆不跟他过，闹离婚走了。

　　洪德师傅追上了老鲁，嗅见老鲁身上的酒气味比他身上的酒气味还浓。便笑着说：老鲁，看你红光满面的，中午肯定灌了不少马尿。”
   
　　老鲁笑说：真让你猜对了，发了工资，咱买了一个猪耳朵，两个猪爪子，喝了半斤多哩。
   
　　洪德师傅说：你小日子过得比我好啊。
   
　　老鲁说：操，有钱就吃，别亏了肚子。
   
　　洪德师傅说：每月就那两钱，让你吃，你又能吃啥？
   
　　老鲁说；咱要求不高，有酒喝就行。
   
　　两人并肩骑着车，你一句我一句拉着呱儿。

　　洪德师傅挺羡慕老鲁。光棍子一条，啥负担没有。可他要养活四口人，才六百多元的工资，刚够维持全家生活。如果外头没啥事，还能凑付。上个月，车间有两对小青年结婚，一对四十元，洪德师傅就凑了八十元，家里差一点接不上了。前几天，洪德师傅过生日，老婆买回一个猪头。洪德师傅还没来得及吃块好肉，就被两个像狼似的儿子撕扯光了，洪德师傅只好啃了几块骨头。有一次，车间有几个小伙子，想逗洪德师傅玩玩，就跟他打赌说：洪师傅，你能蹲在厕所里，一边拉屎，一边啃烧鸡，一边喝酒吗？洪德师傅笑笑说：操！屎还不是粮食变的！你给我买只烧鸡，买瓶酒，看我敢不敢？大家都以为洪德师傅吹牛，结果，洪德师傅从从容容地蹲在厕所里，面前一只只蠕动的蛆虫视而不见。啃口烧鸡，喝口酒，像在大酒馆里就餐似的，吃得津津有味。他啃完烧鸡，抹一把油腻的嘴巴子，把空酒瓶子往口袋里一装，要带回家卖钱。然后掏出那个东西，朝屎堆上冲了一泡尿，在众目睽睽下倒背着手悠然离去，惊得大家连声叫绝。

　　后来，这件事传到洪德师傅的老婆耳朵里，可把金花羞死了。

　　她狠狠地把洪德师傅骂了一顿：死老头！叫你吃屎，你也吃！你就一分钱也不值钱了啊？

　　洪德师傅却笑笑说：那只烧鸡香着哩！


　　洪德师傅来到车间，就想打个盹儿。中午头喝的酒，这会儿开始发作了。

　　他看见工资员提来两暖瓶开水，往车间办公室走，就抓起一只黑乎乎的大口缸，朝工资员要了满满一缸水。

　　工资员笑话他：洪德师傅，你看你这只破口缸，脏得和尿罐子差不多。

　　洪德师傅就捧着大口缸看。大口缸的缸边和缸底都没瓷了，但上边印的那几个红字还清楚，那几个字是：“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一看就知道挺有历史的。那还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他在县里开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表彰大会发的。

　　他瞅了一会儿，目光又落到那台破车床上。那台破车床比他手里拿的这个大口缸的历史还悠久，是大跃进时代的产物。漆都脱落了，浑身斑斑驳驳，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态龙钟的老人。他算了一下，这台车床跟他也有三十多年了。他是一个挺爱惜设备的人，没事的时候，就拿一块擦机布，不厌其烦的把车床擦得干干净净，在该注油的地方注足油，该紧的地方使劲地紧紧。他认为车床跟庄户人种地用的锄头、铁锨、小推车等家什一样，你把它拾掇好了，使起来就便利。但这台车床太原始了，现在人家都用上程控的车床，这种精密度不高操作又原始的车床人家早淘汰了。用这台上个世纪产的车床生产新世纪的产品，怎么能保证产品的精密度啊。有一次，胡来厂长召开职工大会，站在讲台上还说：咱们厂的设备太老化了，拿这种设备生产出的产品，怎么能与人家用先进的设备生产出的产品竞争啊！咱们生产的粉碎机，为什么质量不合格，就是这个原因。因此，咱们必须尽快更换设备......

　　胡来厂长也知道技术革新就是工厂的生命。

　　洪德师傅听了胡厂长这番话，也觉得问题的严重性。过去，他只知道埋头干活，那些问题是领导们考虑的。但现在，他觉得企业真倒闭了，谁给他发工资呢？于是，他希望工厂尽快更新设备。

　　可他盼了三四年，厂里却亏了上千万。老设备没有动，新设备没有来，胡厂长却被检察院逮去了。胡来厂长贪污了好几百万。
工厂又换了新厂长。新厂长马吃光抱怨胡来厂长把企业都掏空了，扔给他这么个乱摊子，叫他怎么收拾？

　　洪德师傅捧着大口缸，喝了一肚子茶水，已经不困了。瞅一眼墙上的电子表，三点多钟了。忽然，他发现小六子还没来。小六子八成是喝多了。洪德师傅不等他了。刚才喝水都浪费了一个多小时，少车两个皮带轮子，四元钱又没有了。少挣四元钱，少买四斤馒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隆隆隆———！洪德师傅推上电闸，车床转开了。他夹上毛坯，调好车刀，躬下腰，摇动着手柄，车刀慢慢接近旋转的毛坯，铁屑就沙沙的飞溅下来......


　　小六子出事的时候，洪德师傅刚车好一个皮带轮子。

　　他拿着磨钝的车刀去砂轮房磨刀，工资员象狼嗥似地追到砂轮房叫他。工资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洪德师傅，你快跟田书记去派出所，小六子被抓去了！
   
　　洪德师傅一惊，说：出什么事了？
   
　　工资员说：三言两语说不清，你去了就知道了。
   
　　洪德师傅的两手是油，也顾不得洗了，抓起一块棉纱擦了两把，就跟田书记骑上车，朝派出所奔去。

　　派出所离工厂不远，十来分钟就到了。

　　他俩来到值班室，一打听，才知道小六子和几个哥们在饭馆喝酒。喝完了，和老板结帐，老板一算，要二百二十元。小六子身上才带了一百五十元。这还是上午发的工资。他是学徒工，就发这些。几个哥们翻了翻口袋，都没带钱。小六子跟老板商量先赊帐，老板不同意。小六子说：咱都认识，好意思吗？老板说：咱只认钱，不认人！由于小六子他们都喝醉了，他们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老板有个表哥在派出所干事，老板就跟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说有一群小流氓在他的饭馆里闹事。警察就赶来了，把小六子他们全抓进去了。
   
　　田书记觉得这事挺麻烦。酗酒滋事，不是罚款，就是拘留，看来要处理好这件事还得费一番周折。于是，他连忙掏出烟，朝那个胖警察递去。胖警察挺有警惕性，拿手挡回烟，严肃地说：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田书记忙陪着笑脸说：不干什么，随便看看。
   
　　胖警察说：这是你随便看的地方吗？没有事，你们快走吧！
   
　　田书记怕胖警察发火，把事情闹僵，忙拉着洪德师傅来到厕所边蹲下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一找陈所长。
田书记跟陈所长挺熟。头年车间里一台电动机被人偷了，陈所长领着人来破案，虽然取证调查折腾了一个星期，最终也没破了案，但陈所长看见车间里制造的暖水炉挺不错，就叫田书记给他焊一个。那个温水炉光材料费用了三百多元，田书记没收他一个子，还派人上他家安装好了。

　　陈所长挺感动，握着马书记的手说：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就跟我说一声。　　

　　田书记嘴上说：好哇。心里却想：咱也不犯法，用你干啥？没想到这会儿真用上了。

　　田书记来到所长办公室，一推门，就看见陈所长。

　　陈所长也忙站起身，握住马书记的手说：你今天怎么跑来了？
   
　　田书记笑说：咱今天有事来麻烦你。便把小六子被拘留的事说了。说完，还一再申明，他是代表厂里，决不干扰公务。

　　陈所长哈哈大笑说：马书记，我当啥大事呢，这点小事，好办。

　　陈所长就领着他和洪德师傅来到预审室，朝坐在门口的瘦警察说：打开门，把他们放了吧。
   
　　瘦警察说：他们每人二百元罚款还没交哩。
   
　　陈所长说：算了，都是关系单位，把他们教育一下就行了。
   
　　瘦警察打开了门，小六子和那帮哥们都背靠着墙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一脸悲哀的表情。
   
　　瘦警察朝他们说：你们还楞着干啥？都起来走吧！

　　他们才惶惶不安地站起来，瞅了瘦警察一眼，便往外走去。小六子却没动。瘦警察不耐烦地说：你还不走啊？

　　小六子忽地站起来，裤子哗地落在脚脖子上。瘦警察扑哧地笑了，从桌子上抓起一根皮腰带，扔给小六子。

　　小六子系上腰带，才往外走。
   
　　小六子走到门口，看见田书记和洪德师傅站在那里，小六子就吓得心扑扑地跳。
   
　　回去的路上，田书记没说话，洪德师傅的脸却阴了。他朝小六子狠狠地说：你呀，光给我干丢人显眼的事！
   
　　小六子没吭声。
   
　　洪德师傅又说：我说过，那酒少喝点，把钱攒起来干啥不好，可你就是不听！
   
　　小六子还是没吭声。
   
　　洪德师傅又说：喝就喝吧，可你跟人家打架，你多光荣啊！

　　洪德师傅训了小六子一路。到了车间，洪师傅突然闭了嘴，把小六子扔在身后，自己倒背着手，头也不抬地朝前走。

　　大伙们见小六子回来了，都停下手里的活，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走在前头的洪德师傅又火了，扭回头朝大伙说：有啥好问的？谁还没有个打破碗儿的事，都干自己的活去吧！

　　他见小六子还楞在那里，就瞪了他一眼说：你看看表都几点了？

　　他说完，吁了一口粗气，一屁股坐在铁椅上，从口袋里摸出半截烟，拿出打火机，打了几下没打着，抬头见小六子还像根木桩立在那里，就从嘴里拔出半截烟，狠狠朝地上一扔说：小六子，我看你今天成心想跟我过不去！
   
　　小六子把眉头一皱说：师傅，你训了我一路了，这会儿，让我安静一下好吗？

　　洪德师傅说：怎么，我还烦着你了？   

　　小六子说：你老说个没完，让人心里好不痛快。
   
　　洪德师傅忽然从铁椅上跳下来，气凶凶地说：你再说一遍！我惹你不痛快？好哇！我惹你不痛快，你去找一个不惹你不痛快的师傅吧！
   
　　小六子说：师傅，你这话说哪去了？
   
　　洪德师傅说：我说哪去了？我说的是你！
   
　　小六子说：我说错了，行吧？
   
　　洪德师傅说：谁信啊？我看你打心眼里没看得起我这个师傅！我说小六子，咱师徒俩打开窗户说亮话，你看我这个师傅不好，你可以不跟我干，你现在走也行，你走吧！
   
　　小六子今天脾气也特古怪，他突然说：师傅，我一月才挣一百五，还不够一桌酒钱，我早想停薪留职去干个体。你也不用赶我，我现在就走。
   
　　小六子一扭身，大步朝外边走去了。
   
　　洪德师傅楞了，忙喊：小六子，你给我回来！
   
　　小六子扭回头说：你不用喊了，我明天就不来上班了。
    　　
　　洪德师傅瞅着小六子走了，叹了一口气说：唉，都怪我这张臭嘴！我说那么多干啥？

　　他没心思车皮带轮子了。看到电子表，快６点半了，工友们都在打扫车床，他就拉了电闸，胡乱擦了两把车床，就提着包走了。
   
   
　　洪德师傅回到家，心情还不好。坐在沙发上，跟谁也不说话。

　　金花喊他吃饭，他也不动。金花想：他下午怎么了？刚发了工资，应该高兴，可他怎么愁眉苦脸的。他是不是病了呢？

　　金花就进了厨房，给他下了一碗鸡蛋面，端到他跟前，叫他趁热吃。
   
　　洪德师傅把碗推到一边说：我不想吃饭，我想睡觉。

　　洪德师傅上床了。可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老觉得心里乱七八糟的，说不出是啥滋味。

　　后来，他寻思累了，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胡吃光厂长领着一群人，说是县废品收购公司的，正把他那台破车床往汽车上装。

　　他拦住他们问：你们拉我的车床干什么？

　　那群人说：你们工厂破产了，这些破设备都卖给我们了。

　　他还不信，就问胡吃光厂长：是这样吗？

　　胡吃光厂长没说话，只叹了一口气。

　　洪德师傅就哭了。
   
　　他从梦中痛苦地惊醒，看见老婆正往他身上盖被子。天已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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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小木屋

　　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这话说的很多对。那时候需要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可是，企业破产，职工下岗，他们要领导着老婆和孩子，去闯市场了。主人翁洪德师傅，年纪这么大了，困难就多了。很同情他，他就是我从前的师傅。

雷公子

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这话还有谁信?是奴隶还差不多。希望更多的人关注工人!木屋的小说是从生活中来的，所以好看，而且,让人看了心里要想些什么。

姬同飞

很细腻,精到。

葛瑞英

小说源于真实的生活，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有多少工人阶级是困惑的，是无奈的……文章给人深思，唤人觉醒，木屋写得好着呢，学习了，问好！

冷露无声

——洪德师傅算过，他一天不停地干，一个月能车三百多个。小六子不行，还学徒，一月最多车一百多个。洪德师傅不愿意小六子上车床，影响洪德师傅的产量，影响产量就是影响工资收入，洪德师傅不到真累得直不起腰的时候，是不把权交给小六子的。
人物性格把握的如此到位，感叹中……

蓝色的小木屋

　　感谢各位朋友的点评。向大家问好了！

蒙山居士

很不错的小说

袁和鲁

作者的小说立意不错，把人物的性格刻画得很深。关注现实的东东受人关注。问好。

若荷

工人身边的事情，小说反映了一种生存危机和困惑，没想到木屋虽在机关工作，对工厂生活描写的那么真实细腻，学习了。

吴建中

唉,这样的人生是一种社会转型期的无奈,同时也是社会发展中急待解决的问题.小说视角深而透!不错!

苏冰

题材不错，立意好，行文以散文的笔调来写，有点散文的味道在内。

嫁于东风

故事精彩，人物可叹，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