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玉清 于 2015-6-16 20:29 编辑
周末,回农村老家。车窗外,路两旁,掠过大片的麦地。风吹过,麦浪起伏,在阳光下翻动起层层金光。 又是一个麦收季。我知道,过不了几天,联合收割机便会轰鸣着开进地里,旋风一般把那片金黄一扫而去。 久居城里,不能亲眼目睹小麦播种、拔节、抽穗、上浆到逐渐成熟的过程,但是它们依旧按照季节的更叠,生长的规律,完成它们的生命路程。犹如我的父母,我虽然不能日日与他们相守,但是流淌在我们身边的时光,照样让他们一天天老去。
面前铺展的麦田,此刻在我眼中是一道涌动着温暖气息,闪烁着美丽光彩的风景线。在我懂得欣赏它们时,必定是在与它们久别重逢之后。小时候,看着地里的小麦一天天变黄渐熟,心里收获的不是风景,而是对即将麦收前的阵阵恐惧。
那时候,从割麦到归仓,全都是人工作业。收完一季麦后,过度的体力透支让人们仿佛脱去几层皮,掉了几斤肉。那种苦与累无法用语言形容,没有经历过的人也很难想象的出。
天刚蒙蒙亮,我们便被娘从梦中极不情愿地喊起来。此时,娘早已做好了早饭,爹也备好了工具,只等我们打发完肚子,然后率领我们,浩浩荡荡向着麦地出发。
“芒种双抢”在农村是天大的事,家家户户都是倾巢出动,全力以赴忙麦收。我们来到地里时,满地都是忙碌的身影。爹娘二话不说,把湿漉漉的草腰子各自在腰里一扎,弯腰挥镰割去。(我们那把捆麦子的草绳称作草腰子,可能是因为扎在腰里的缘故)我们兄妹三人负责跟在爹娘的身后,将他们割倒的麦子打起捆。
太阳出来了,天气越来越热,尖利的麦芒扎在手上,胳膊上,腿上,浑身上下又痒又痛。及至中午,太阳离的地面越来越近,像火球,炙烤着大地,仿佛要把人烤熟了一般。我们便盼着爹娘发号使令,恩赐我们歇一会。大多数时候是娘下旨。娘直起身子对我们喊,渴了没,去喝水吧!于是,我们迫不及待地扔下手里的麦子,撇下仍在干活的爹娘,向地头的树荫跑去。我们轮番抱起早晨带来的水桶,像牛一样痛饮,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真想仰天躺下,长眠不起。
终于盼到别人家陆陆续续收工时,爹娘才擦着脸上的汗,从地的深处走来,喊着我们回家。短暂的午饭之后,爹娘舍不得歇晌,继续带领我们奔赴“战场”。我们家十来亩麦地,爹娘像蚂蚁蚕食一般从早到晚不停地割,最少要四五天才能完成。
收割完后,紧接着是把那些捆好的麦子装到牛车上,运到麦场里晒。这个环节比起割麦要轻松些,毕竟有来回坐在牛车上歇息的空档。这样的情景,你可能更愿意把它想象成一幅惬意或稍带点浪漫色彩的田园观光图,但是,实际上却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极度的劳累与疲惫,再美的风景也无暇顾及。所谓风景不仅仅是视觉所获,也是心情的体会。
从麦场到地里坐空车时的滋味还好些,从地里到麦场是要运麦子的。地里头凹凸不平,车身来回晃动,人在麦垛上,站也不牢,坐也不稳。通常是,爹牵着牛和我们一起往车上仍麦捆,娘在车上把越来越高的麦子一层层地铺。有一次,因为车上的麦子没装牢,娘随着光滑的麦子从车上摔了下来,满地的麦茬把娘的脸、胳膊和手扎得鲜血淋漓,爹慌忙拉起她,去医务室包扎。好在只是皮肉之伤。多少年过去了,娘脸上落下的疤痕仍依稀可辨。
等到麦场里的麦子反复暴晒上三四天,麦粒一触即掉时,最后一项工作打麦便开始了。割麦和运麦这两项活都可以起早贪黑趁凉快干,唯独这活不能,因为早晨或者晚上的时候空气湿,麦子潮,不易打净,所以打麦必须选在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爹头上戴着草帽,肩上搭着毛巾,牵着一头蒙了眼睛套了碌毒的牛,站在烈日下,一圈圈压去。金黄的麦粒越来越多地暴露出来,娘拿着木叉,陆续把麦秸挑走,堆成麦垛。此时,流再多的汗,吃再多的苦,爹娘的心里都会释然的,毕竟一家人一年的口粮终于有了着落。
后来收麦渐渐用上了收割机,脱粒机,现在已经是联合收割机。男女老少齐上阵,争分夺秒忙麦收的壮观场面早已被现代化设备重重地碾压进历史土壤的深处,原本漫长的收麦过程现在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早在十多年前,我们家便不再种小麦了,即使种,年迈的爹娘也没有了割麦的体力。
当金黄的麦浪涌动在我的眼前时,那日渐遥远的麦收场景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阳光下,爹娘弯腰弓背挥镰割麦的身影仿佛是罩着金色光环的老相片,让我怀想,更让我留恋。不是留恋那时的苦,那时的累,而是留恋那段我们再也回不去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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