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育

十年兜兰

　　阿　育

　　阿育就要去省城打工去了，临走的时候，托了媳妇隔着墙头向狗子媳妇言语了一声：有什么事了就讲，大家都在城里打工了，总有碰面的时候，总得有些关照才是。狗子媳妇就隔着墙头“嗯”了一声。狗子媳妇是外地人，是狗子在外地打工时认识的，人很老实。

　　阿育媳妇从柜子里找出两床被子一打衣服，让阿育自己用绳子捆捆好，打成结实的一小捆，阿育觉得自己打得很满意，于是背在背上，出了院门向村外的公路走去，约摸等了半小时，坐进进城的班车消逝在路口。

　　阿育打工的单位是远亲开的一个电器公司，工作是学习空调安装。这事麦收前就订下过的，可那个远亲说人手暂时还够用，就没让阿育来。等人手不够用了，一定会让阿育进城。远亲说话真的算数，麦收一过，天气热了起来，加上远亲的公司与之合作的那个楼盘交付，许多购新房的人家愿意让空调同时配套，需要安装的活儿就多起来，安装的人手一时还真的不够。

　　但是，电器安装是个技术活，阿育初来乍到，还得跟那些已经拥有安装经验的师傅学。他们有些人已经从业几年或好几个月了，安装速度之快，零部件之熟悉程度，打眼、支架，楼内外机体的配合之果断准确，都专业得很，阿育看着都觉得眼花缭乱。

　　阿育只能打打下手，打下手是个体力活，需要托举机身，需要悬空作业，如此反复。

　　打工一个月后，阿育的儿子打来电话，说要新学期的学费，阿育给儿子说，学费自然有的，先等一下，老爸还没正式开工资，等开了工资就寄给家去，紧着你们花。

　　阿育进城后，一直用的是从家里带来的钱，钱不多，但能够一天几块钱的开消。

　　阿育家住下一个偏远的小村，家里有少量地，阿育的媳妇指着它种粮食种蔬菜，自供自给地过日子，吃不完的新鲜蔬菜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手里的零花钱就是这么得来的。阿育晓得媳妇的累。

　　幸好，打工的钱是很及时发下来了。阿育第一个月的工资扣除自己生活费，余下的都存在进附近的银行，存了四五天后，阿育又找了个时间把钱取出来，拿出五百块，颠颠地跑了去附近的邮局，给媳妇阿花寄了去，让她给儿子交学费用。

　　阿育紧着自己的生活，几乎不去花钱，吃饭也是尽量在和他们合作的公司食堂里打饭菜，饭好饭孬阿育都不在乎，能填饱肚皮就行，关键是省下钱来用到正事。

　　几个月下来，阿育就又黑又瘦了，宽大的衣服上全是一圈圈的汗渍，很像一个工作在室外的安装工人了。

　　在安装方面，阿育能自己定位，打眼，成了这家电器公司的安装主力。

　　夏天过完了，他们要为秋天的住户安装，秋天过完了，他们要为冬天的住户安装，新的楼盘不断地交付，空调安装的范围不断扩大，一个小区安装完了，另一个小区又接上了。阿育工作得很开心，他觉得自己不仅学得了一门技术，薪水还多。他的工资是低薪加安装提成的，每超出任务安装几台空调，公司就给安装工加几十元薪水。

　　阿育想，以后说不定还会长期做这个工作，用以养家。

　　与之相比，狗子的工作就差远了，狗子在一家建筑工地打工，几年下来，已经换了好几个建筑工地了，只有一个建筑单位给了工钱，其他的都还欠着。

　　狗子每每打阿育电话，话里话中问的都是工钱，狗子羡慕阿育羡慕的紧，羡慕阿育能及时拿到打工挣来的工钱。

　　阿育进城打工的一年里，他和狗子总共见过一次面，狗子望着阿育的眼神是钉子一样的，很复杂，看得阿育心里愧疚。

　　阿育读得出的只有一种，那就是狗子的嫉妒，或者说难过。狗子恨自己不能和阿育一样有一个可以供他打工的远亲，在城里开着家电器公司。

　　这天，阿花打来电话，悬在楼外正在安装压缩机的阿育没接，等安装完了，阿育这才打了回去，刚一接通，就听见了阿花的笑声，阿花说，你猜儿子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

　　阿育说，我猜不着。

　　阿花仍然是笑着说，他们老师说儿子考了个全年级第一。

　　阿花强调一句：这可是真的啊，狗子的儿子也告诉我了。他儿子考的不好，挨打了。

　　狗子人虽然老实，但喜欢动手打儿子，稍一不顺就打，狗子媳妇也不敢拉。

　　阿育长长舒了口气，无声地笑了。

　　阿育从小就是一个闷葫芦，成家后，那话就更让媳妇说了，就像两个人的嘴巴长在了一个人身上。阿花的嗓门大，有什么话不等阿育开口，眼睛一眨的瞬间，那话就从嗓子眼里冲出去了。

　　阿育背地里悄声对阿花说：你呀，就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怎么也像个没有笼嘴的马，说话直来直去的破落户。

　　阿育嘴上这么说，可他知道，自己的媳妇从娶进门那天起，除了心直口快，还非常持家，这在还没脱离农耕的农村，是一种很宝贵的品德。

　　一晃几年过去了。这天，阿育正在室外安装，刚蹴上一个安装架子，媳妇阿花又打来电话，说儿子想要一个滑轮，是锻炼身体用的，同学们很多人都有。阿育说，我们村里又没有广场，要滑轮到哪里滑去？阿花说，儿子说周末在学校滑，周末和同学约好就不回来了。

　　阿育没有答应，他觉得这得想想好，近一段时间儿子学习成绩开始往下滑，由刚升初中时的全年级第一滑到二十几名了，是否满足儿子这个看似“有理”的请求，他不得不考虑一下。想了好久之后，阿育还是没有给儿子买。

　　暑假之后，儿子就要升高中了，进城去县里的中学读书，城里可比不上镇办的小学、初中，开学需要的费用就很多，阿育不能不精打细算。

　　阿育的精打细算是对了，阿育的儿子考上高中后，没有一处不是花钱，阿育不得不从自己的生活费里一缩再缩。

　　随着儿子的不断成长，阿花的电话打得越来越勤了，一会是有关儿子新衣的，一会是儿子要买阅读资料，是班里安排让买的。有一次，阿花打电话是替儿子求情，儿子想买一部手机，同学都有手机了，没有手机，面子上好过不去。

　　阿育一听就火了，说，他面子上过不去，我面子上就过得去？他突然抬高了声音：一个学生，不好好读书，要什么手机？

　　阿花理不直气不壮地说，儿子说，有手机就能聊天，哪天他要是想你了，就能QQ。

　　QQ个屁，阿育对着阿花喊，还不是跟着人家赶时髦？“髦”字话音没完，阿育就摁了手机挂断键。

　　阿育不懂得什么是QQ，他也从来没用过QQ。

　　虽然阿育下定决心不给儿子买手机，可那几天里，他做梦都会梦到一部崭新的手机，那些手机在他睡梦里转悠，醒来记得非常地清晰。阿育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很是困惑。

　　几天后，阿花的电话再一次响起，阿育上来就问，儿子有没有闹情绪？阿花一反常态地半天没言语。

　　过了许久，阿花的声音传过来，有点颤抖地说，阿育，你不要怕，也不要急，你听我说。

　　阿育把手机使劲按在耳朵上，嘴里说，我不急，你说。

　　阿花叹了口气，嗓子哑哑地说，狗子家的孩子没了。

　　阿育一听，就浑身发抖起来。

　　狗子家的孩子，拉我们儿子去河里游泳，我们儿子因为情绪不好没去，结果他和几个男孩去了，几个人在河边打水仗，正玩得好好的，谁知那孩子脚下一滑，就滑进河心里去了。你知道的啊，那条河被外地人承包挖沙都挖成沙眼眼，一脚滑下去人就没冒出来，估摸是掉进那沙眼眼里了，等找人打捞上来已经晚了。

　　阿育腿弯一软，终于撑不住地蹲下去，几乎摊在了地上。

　　狗子知道不？阿育反复问阿花。

　　其实阿花怎么说的，阿育都没有听清，只觉两只耳朵嗡嗡的，眼睛里光见金星。

　　狗子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那天的安装活儿还是忙，然而，阿育几乎不能做下去，阿育觉得四肢很无力，双腿和腰杆都撑不起身子。接下来的安装工作，阿育只好交给了新来的徒弟，他坐在地上，对着上面的人有气无力地指挥几下。

　　阿育请了三天假，回家和媳妇一起去看了看狗子，狗子家的孩子死的日子还太短，狗子媳妇天天哭得不醒人事。

　　从家里回来，阿育更拼命地干活，他想挣更多的薪水为自己换个手机，阿育打定主意给儿子也买一部手机。阿育在心里自问自答：儿子和手机，孰轻孰重？当然是儿子。那，还有什么比儿子更金贵的？心里的回答是：没有。

　　每天带上空调配件，开着三轮车到新的户家安装空调，阿育就非常开心，天再闷热，人再苦累，身上的汗渍再盐花一般一层层覆盖，在阿育的眼里都算不上什么，只要能换来工钱，那就是阿育满足的和幸福的。阿育指着它们养家，指着它们为儿子积累出更多的财富，光靠阿花在地里刨，是刨不出来的。

　　

春秋

别人说过的话，我就不再重复，问好！

素心如兰

真实反映了当代农民工在城里生活工作的状态，朴实平淡中有着艰涩和心酸。问好兜兰，遥祝夏安。

十年兜兰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5-8-3 11:57
打工小人物的艰辛生活在作者细腻的笔下生动感人，阿育，很典型的一个人物，从他身上代表了一类人，引人同情 ...

谢谢暴风，问好！

暴雨迎风

打工小人物的艰辛生活在作者细腻的笔下生动感人，阿育，很典型的一个人物，从他身上代表了一类人，引人同情，令人关注。

十年兜兰

夏冰 发表于 2015-8-2 15:50
这个题材，很容易就让人动容。
关注底层，体现了一种悲悯情怀。赞一个。

谢谢夏老师，多指导，多交流，敬祝夏安！

十年兜兰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5-8-2 17:09
两个人物，一种对比，城市乡村，现代与古朴意识上的碰撞，既成就了现代人的苦乐悲，也成就一种更新换代的意 ...

木门的点评及是，看后对我也有很多启发，刚摸索着写小说，木门要多来交流一下。

十年兜兰

靓丽人生 发表于 2015-8-2 18:35
沉重的主题，农民工的生存现状。

谢谢靓丽人生，多交流学习！

十年兜兰

万里 发表于 2015-8-2 13:09
两个打工者的家庭，两个打工者的形象，两相对比，阿育是幸福的。可这种幸福，看着就让人心酸不已。阿育的形 ...

感谢万版点评，手机一节，是留了个伏笔，或许没有留好，不引人注意。前面写了阿育的儿子在初一年级第一名，后来名次每况愈下，再后来就出现了手机一节。我身在校园，知道手机对孩子的学习影响有多大，或者说，它的有弊价值超过了它的有益价值。如果阿育出于对孩子的疼爱，或因自己不能亲身照顾孩子过问他的学习和生活而赠与孩子手机，那最后的结果无非是两个。

十年兜兰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5-8-2 09:38
选材角度新颖，反映农民工背井离乡到城里打工的艰难及出现的对孩子的关怀和教育问题。小说的生活气息很浓郁 ...

感谢碣版点评，因我住在校内，对出外打工的学生家长略有了解，对于他们的子女的校内情况也略有了解，故写下些篇小说，请多指导，远握！

十年兜兰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5-8-2 09:38
选材角度新颖，反映农民工背井离乡到城里打工的艰难及出现的对孩子的关怀和教育问题。小说的生活气息很浓郁 ...

感谢碣版点评，因我住在校内，对出外打工的学生家长略有了解，对于他们的子女的校内情况也略有了解，故写下些篇小说，请多指导，远握！

十年兜兰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5-8-2 09:38
选材角度新颖，反映农民工背井离乡到城里打工的艰难及出现的对孩子的关怀和教育问题。小说的生活气息很浓郁 ...

感谢碣版点评，因我住在校内，对出外打工的学生家长略有了解，对于他们的子女的校内情况也略有了解，故写下些篇小说，请多指导，远握！

十年兜兰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5-8-2 09:38
选材角度新颖，反映农民工背井离乡到城里打工的艰难及出现的对孩子的关怀和教育问题。小说的生活气息很浓郁 ...

感谢碣版点评，因我住在校内，对出外打工的学生家长略有了解，对于他们的子女的校内情况也略有了解，故写下些篇小说，请多指导，远握！

靓丽人生

沉重的主题，农民工的生存现状。

木门长子

两个人物，一种对比，城市乡村，现代与古朴意识上的碰撞，既成就了现代人的苦乐悲，也成就一种更新换代的意识，对农人们来说走出去往往比守旧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更好，但走出去也会遇到更多的不忍和不堪，时代如此，时代的沉重也如此。文章反映现实，映衬当下，意义深广。